唐宁的拇指还在摩挲玉带扣，周鹤年递来的“清霖散”瓷瓶在袖中硌得慌。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不是小太监的碎步，是带甲侍卫的重靴声——魏忠贤走了还不到半个时辰，怎么又派人来了？
“圣上，太医院院判周鹤年勾结乱党，意图谋害九千岁！”尖利的喊叫声刺破殿门，四个穿东厂番子服的人冲进来，手里的锁链“哗啦”作响，直扑周鹤年。
唐宁猛地站起来，龙袍下摆扫过金砖地面，带出细碎的声响：“住手！”
番子们愣了一下，为首的那个斜眼打量他，嘴角勾起冷笑：“圣上莫不是龙体欠安，忘了九千岁的吩咐？周鹤年给圣上配的药里掺了毒，老奴是来拿人的。”
周鹤年反而镇定下来，往唐宁身后退了半步，低声说：“是圈套，他们早盯着我了。你别管，按原计划来。”话音刚落，番子的锁链已经缠上他的手腕，硬生生把人往外拖。
唐宁的指尖攥得发白，袖中的小铁片硌着掌心。他想起陆峥说的“稳住魏忠贤”，想起囚车里百姓的脸，可看着周鹤年被拖拽的背影，那些话突然卡在喉咙里——这是第一个真心帮他的人，他不能就这么看着对方被抓走。
“慢着。”唐宁往前走了两步，故意让龙袍的金线在光线下晃出残影，“周院判是朕的御医，要拿人，也得朕说了算。”
为首的番子脸色变了变，从怀里掏出张纸：“这是九千岁的手谕，圣上您看——”
“朕不看。”唐宁打断他，模仿着李师傅教的圣上语气，带着点不耐烦，“朕的身体，只有周院判最清楚。你们要是把他抓走了，谁给朕配药？出了差错，你们担得起？”
番子们面面相觑，显然没料到这个“圣上”会突然硬气。为首的那个眼珠一转，突然笑了：“圣上说得是。可九千岁也是担心圣上的龙体，不如让老奴请另一位御医来给圣上诊脉，要是周院判的药没问题，老奴立马放人。”
唐宁心里咯噔一下——这是要请魏忠贤的人来诊脉，一旦被查出他是替身，或者“清霖散”的事暴露，后果不堪设想。可他现在骑虎难下，只能点头：“好，那就让他来。”
半个时辰后，一个穿石青色官服的人走进来，约莫四十岁，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的药箱沉甸甸的，走步时带着股刻意的稳重。唐宁认出他——这是太医院的副院判林文彦，上次魏忠贤来的时候，他跟在后面，眼神一直盯着龙椅，像在找什么破绽。
“臣林文彦，参见圣上。”林文彦跪下磕头，动作标准得挑不出错，“听闻圣上近日龙体违和，臣特来为圣上诊脉。”
唐宁伸出左手，指尖冰凉。林文彦的手指搭上来，指腹粗糙，带着常年握针的薄茧。诊脉的时间格外长，唐宁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着林文彦的呼吸声，在殿里来回撞。
“圣上的脉象虚浮，似有郁气积于内。”林文彦终于开口，收回手，“不知周院判给圣上开的是什么药？可否让臣一看？”
唐宁的袖中瓷瓶硌得更慌。他想起周鹤年说的“清霖散是解慢性毒药的”，要是让林文彦看见，肯定会认出这是针对魏忠贤毒药的解药。
“药在偏殿，朕让人去取。”唐宁故意拖延，给旁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是陆峥安排的人，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
小太监刚要走，林文彦突然站起来：“不必麻烦，臣带了银针，不如先给圣上施针，缓解一下郁气？圣上放心，臣的银针术是家传的，绝不会出差错。”
唐宁的后背瞬间沁满冷汗。他没学过怎么应对施针，要是林文彦趁机用特殊针法试探，他肯定露馅。可他不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好。”
林文彦打开药箱，里面铺着明黄色的绒布，摆着十几根银针，长短不一，在光线下泛着冷光。他拿起一根三寸长的针，在火上烤了烤，走到唐宁面前：“圣上请闭眼，臣要施针了。”
唐宁闭上眼睛，心里把陆峥教的规矩默念了一遍又一遍。突然，他感觉后颈一麻，不是针的刺痛，是类似被蚂蚁咬的麻痒——林文彦的针根本没扎下去，反而用指腹按了按他的后颈穴位。
“圣上别怕，这是‘安神穴’，按一下能缓解紧张。”林文彦的声音突然压低，带着点急促，“周院判让我带话，魏忠贤在药里加的是‘牵机引’，每日辰时发作，清霖散要按时吃。还有，今晚子时，他会在御花园假山下等你，有要事相告。”
唐宁猛地睁开眼，林文彦已经退后一步，手里的银针正往他的太阳穴附近扎——动作标准，眼神里却带着点示意。他赶紧配合着皱了皱眉，装作不适的样子：“有点疼。”
“正常反应，圣上忍忍。”林文彦的声音恢复了平淡，手里的针慢慢转动，“臣再给圣上扎‘百会穴’，能安神定气。”
施针的过程格外漫长，唐宁却在心里快速盘算——林文彦是周鹤年的人，那刚才的番子抓人就是个圈套，目的是让林文彦趁机接近他，传递消息。可魏忠贤为什么会同意让林文彦来？难道林文彦的伪装比周鹤年更彻底？
“好了，圣上。”林文彦拔出银针，收进药箱，“臣已经给圣上施完针，接下来的三日，每日辰时再来一次，就能缓解郁气。另外，臣给圣上开了一副安神汤，让小太监煎好，今晚睡前服用。”
唐宁点了点头，看着林文彦收拾药箱。突然，他注意到药箱的角落有个小标记——是个类似“山”字的图案，跟他在驿站里看到的那个小太监腰牌上的标记一样。那是陆峥的人用的暗号！
林文彦走后，唐宁赶紧让小太监去煎安神汤，自己则坐在龙椅上，捋清楚脉络——周鹤年被抓是假的，目的是让林文彦趁机传递消息；林文彦是陆峥和周鹤年共同的人，潜伏在太医院，负责监视魏忠贤的用药；今晚子时，周鹤年会在御花园假山下等他，应该是要告诉他关于圣上的具体情况，还有勤王军的消息。
可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小太监的哭声：“圣上，不好了！安神汤……安神汤里有东西！”
唐宁跑出去，看见小太监手里的药碗里，漂浮着几缕黑色的丝线，像是头发，又比头发细。他心里一紧，想起林文彦说的“安神汤”，难道这也是魏忠贤的试探？
“把汤端过来。”唐宁接过药碗，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除了中药的苦味，还有一股极淡的腥气，跟他在驿站里闻到的龙涎香混合在一起时的味道有点像。
“去请林院判回来。”唐宁对小太监说。
小太监刚跑出去，林文彦就自己回来了，脸色凝重：“圣上，臣刚才忘了说，安神汤里加了‘乌金草’，熬好后会有黑色丝线，是正常的，您放心服用。”
唐宁盯着他的眼睛，试图看出点什么。林文彦的眼神很稳，没有丝毫慌乱，手里的药箱还没合上，那个“山”字标记隐约可见。
“是吗？”唐宁故意拖延，拿起一根黑色丝线，放在指尖捻了捻——质地坚硬，不像是草，反而像是某种金属丝。
林文彦的脸色变了变，突然跪下来：“圣上恕罪！这不是乌金草，是‘听心丝’——魏忠贤让臣在汤里加的，说是能监听圣上的动静。臣不敢违抗，只能加进去，再趁机告诉圣上。”
唐宁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听心丝”是东厂的秘器，据说能通过震动传递声音，只要放在圣上的住处，就能监听所有谈话。魏忠贤竟然用这种手段监视他！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朕？”唐宁问。
“因为臣是圣上的人。”林文彦的声音带着点颤抖，“臣的父亲曾是圣上的老师，去年被魏忠贤陷害，死在牢里。臣进太医院，就是为了给父亲报仇，给圣上效力。”
唐宁扶起他，手里的药碗还在发烫。他突然明白，皇宫里的每个人都戴着面具，周鹤年是，林文彦是，甚至他自己也是。他们都在刀尖上行走，用伪装保护自己，用暗号传递信任。
“今晚子时，御花园假山下，你跟朕一起去。”唐宁说。
林文彦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坚定：“臣遵命。另外，臣已经查清，圣上被软禁在坤宁宫偏殿，由魏忠贤的干女儿看守，每日只给半碗稀粥，情况很不好。”
唐宁的心里一沉。他想起周鹤年给的“清霖散”，想起林文彦说的“牵机引”，想起那些在囚车里挣扎的百姓。他知道，今晚的御花园之约，不仅关乎他的替身生涯，更关乎圣上的性命，关乎整个王朝的命运。
天黑后，唐宁让小太监把安神汤倒掉，换上了一碗普通的小米粥。他坐在龙椅上，看着殿外的夜色，心里反复演练着今晚的计划——子时去御花园假山下见周鹤年，拿到圣上的具体情况，再让林文彦带路，想办法给圣上送“清霖散”。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是魏忠贤的声音：“圣上睡了吗？老奴来看看圣上的安神汤喝了没有。”
唐宁赶紧站起来，把“听心丝”藏进袖中，装作刚喝完粥的样子：“已经喝了，多谢九千岁关心。”
魏忠贤走进来，眼神扫过空碗，又落在唐宁的脸上：“圣上今晚的气色好多了，看来林院判的针术确实管用。对了，明天早朝，老奴安排了户部尚书奏请赈灾的事，圣上可要好好听着。”
唐宁点头：“知道了。”
魏忠贤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才转身走了。殿门关上的瞬间，唐宁松了口气，手里的“听心丝”硌得他掌心发疼。他知道，魏忠贤还在怀疑他，明天的早朝又是一场试探。
子时很快就到了。唐宁换上夜行衣，跟着林文彦往御花园走。夜色浓重，只有几盏宫灯在远处亮着，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极了囚车里百姓的呜咽。
御花园假山下，周鹤年果然在等着，手里拿着个小布包。看见唐宁，他赶紧迎上来：“圣上，这是‘清霖散’的解药，还有圣上的贴身玉佩——凭这个能进入坤宁宫偏殿。另外，勤王军已经到了城外三十里，只要咱们能稳住三天，他们就能攻进来，除掉魏忠贤！”
唐宁接过布包和玉佩，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力量。他想起孤儿院的张嬷嬷，想起囚车里的老婆婆，想起那些还在受苦的百姓。他知道，他不能输，也输不起。
“好，三天。”唐宁的声音坚定，“咱们一起等勤王军，一起救圣上，一起让这个世道变好。”
月光透过树叶，落在他们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唐宁攥紧手里的玉佩，上面还带着周鹤年的体温，像一团火，暖了他的掌心，也暖了他的心。他知道，接下来的三天，会是他替身生涯中最艰难的三天，可他已经准备好了——为了圣上，为了百姓，也为了那个在孤儿院抢窝头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