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刚过,京城的天还蒙着一层淡青的雾,萧府门前已车马齐备。三辆装饰雅致的马车并排停在巷口,车帘绣着清雅的莲花与素馨花纹样,车轮裹着厚实的棉垫,碾过青石板路时几乎听不到声响。最前一辆马车旁,仆妇正将温好的粥桶搬上车,袅袅热气混着米粥的清香,驱散了晨雾的寒凉。莲心穿着一身藕荷色襦裙,怀中抱着锦盒——里面装着先御史的端砚与“革新功臣印”拓片,站在府门前频频张望,发髻上的莲花木簪在晨光中闪着温润的光。
林砚与苏清鸢并肩走出府门,前者身着月白常服,腰间挂着莲心绣的香囊,后者穿了件水绿色披风,鬓边换了朵新鲜的腊梅,是仆妇清晨从院角折来的。“都齐了?”林砚看向管事,管事连忙躬身回话:“回大人,车马、随从、行囊都已妥当,还按苏夫人的吩咐,带了医箱与花种,连煮茶的炭炉都备了两份。”苏清鸢笑着拍拍莲心的肩:“走吧,先去祭拜莲御史,再启程不迟。”
莲御史的坟茔在京郊的青松岭,晨雾中松涛阵阵,格外肃穆。莲心将端砚摆在供桌中央,用清水细细擦拭后,取出拓片纸覆在“革新功臣印”上,蘸着朱砂轻轻捶打。林砚亲手沏了杯明前龙井,茶汤清亮,茶香袅袅,摆在供桌左侧:“莲御史,当年您舍命守护的公道,如今已在天下扎根。这杯您最爱的龙井,您慢用。”苏清鸢将一束素馨干花放在碑前,那是岭南带回的花,如今虽干枯却仍有暗香:“您放心,莲心我们会好好照看,江南的莲花,也会为您开得繁盛。”莲心将拓片焚化,火光中泪水滑落,却带着释然的笑意:“爹,我要去江南种莲了,等您明年忌日,我带最鲜的莲蓬来看您。”
祭拜完毕,队伍正式启程。马车驶离京城时,朝阳恰好刺破晨雾,洒在队伍的旗帜上——旗面绣着一朵盛开的莲花,旁侧衬着素馨花,是莲心特意设计的。林砚与苏清鸢同乘一辆马车,车内铺着柔软的羊毛毡,小几上摆着茶点与书卷,窗台上还放着一盆含苞的素馨花。“你看窗外的麦田,比去年壮实多了。”苏清鸢掀开车帘,指着路边的田野,农夫们正忙着灌溉,见车队经过,纷纷驻足行礼,脸上满是敬畏与欢喜。林砚握住她的手:“这都是革新的成效,税银少了盘剥,百姓才有心力侍弄田地。”
行至河间府时,车队停下休整。当地知府带着百姓捧着新鲜的瓜果赶来,为首的正是当年苏州偷税案中作证的茶农刘老三——他如今已迁居此处,开了家茶铺。“萧大人,萧夫人!”刘老三捧着一罐新茶,激动得声音发颤,“自从革新推行,我们茶商再也不用交‘规矩钱’,这是今年的新茶,您务必尝尝!”林砚接过茶罐,笑道:“刘老板客气了,我们此次是游江南,可不是办公事。”刘老三却摇头:“大人的恩情,百姓记在心里!我已让人去通知沿途的商户,您的车队经过时,只管歇脚,茶水食宿全包!”
一路南下,沿途的景致渐渐染上江南的温婉。过了淮河,两岸便多了垂柳与池塘,青瓦白墙的民居错落有致。莲心早已按捺不住,拉着苏清鸢下了马车,沿着河边采摘初生的柳条,编成柳帽戴在头上。“苏姐姐你看,河里有鸭子!”莲心指着水面嘎嘎游过的麻鸭,蹦蹦跳跳地追过去,裙摆扫过草地,惊起几只蝴蝶。林砚坐在马车里看着两人的身影,端着茶杯的手满是笑意,管事适时递上一份名册:“大人,前面就是扬州府,当地织造局已备好船,明日便可乘船沿运河去杭州。”
扬州府的运河码头格外热闹,画舫林立,船夫们唱着江南小调,此起彼伏。织造局备好的画舫格外精致,船身雕着莲花纹样,船舱内铺着丝绸地毯,小桌上摆着扬州点心——千层油糕、翡翠烧卖,香气诱人。苏清鸢刚上船,便被窗棂上的雕花吸引:“这是‘莲馨共生’纹,和京城锦缎上的一样!”船夫笑着回话:“回夫人,这是按萧大人推行的革新纹样雕的,如今江南的器物,都爱刻这花纹,图个‘清莲素馨,天下太平’的好彩头。”
画舫缓缓驶离码头,两岸的垂柳拂过水面,留下层层涟漪。莲心趴在船舷边,将莲花种子轻轻撒进河里:“我要让莲花沿着运河开遍江南!”林砚与苏清鸢对坐煮茶,炭炉上的水咕嘟作响,茶香与两岸的花香交织在一起。“你看那座桥,”苏清鸢指着远处的拱桥,桥上行人往来,商贩叫卖着莲蓬与菱角,“当年我随父亲行医经过此处,桥边全是讨饭的灾民,如今却这般热闹。”林砚握住她的手,望着远处的炊烟:“以后只会更热闹。这江南的烟火,我们要好好守着。”
暮色降临时,画舫停泊在镇江府。莲心早已带着随从去街上买了镇江香醋与水晶肴肉,摆了满满一桌。窗外的运河上亮起了渔火,与岸边的灯笼交相辉映,像撒在水面的星星。林砚举起茶杯,对着苏清鸢与莲心笑道:“这第一杯,敬太平。”苏清鸢与莲心举杯相和,茶汤入喉,清甜中带着暖意。莲心咬了口水晶肴肉,含糊道:“明日就能到杭州了,我要去西湖边种第一株莲!”苏清鸢笑着刮她的鼻子:“急什么,江南的美景,我们要慢慢看。”
夜渐深,画舫内的烛火被特意调得极暗,只剩两盏小灯悬在舱顶,昏黄的光晕刚好笼住苏清鸢与莲心熟睡的身影。苏清鸢侧躺着,鬓边那朵白日摘的腊梅不知何时落在枕上,花瓣轻贴脸颊,呼吸均匀得像运河上微漾的水波;莲心蜷缩着身子,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装莲花种的锦囊,嘴角微微上扬,许是梦到了西湖边的莲花。窗外的渔火星星点点,顺着运河蜿蜒向远方,与天幕上的星光交相辉映,将舱壁映得忽明忽暗。
林砚轻手轻脚起身,披了件外衣靠在窗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窗棂上“莲馨共生”的雕花。运河的水声格外轻柔,“哗啦”一声漫过船舷,又带着细碎的涟漪退去,混着远处稻田里传来的蛙鸣,织成一张温软的夜网。他低头看向舱内,苏清鸢的发梢垂落在枕沿,与莲心散开的发丝缠在一起,在灯影里像两缕揉碎的月光。这画面太过安宁,让他忽然想起数年前京城粮案的那个寒夜——也是这样的深夜,他在值房核对账册,苏清鸢裹着寒气进来,递上一碗热姜汤,窗外是巡夜禁军的脚步声,满室都是紧绷的焦灼。
思绪翻涌间,那些为革新奔波的日夜便清晰起来:甘州街头,李御史亮明尚方宝剑时飞溅的血沫;苏州沈家账房里,堆积如山的假账册散发的霉味;岭南老榕树下,苏清鸢为百姓讲解图文单时,被烛火映红的脸庞;苗疆医馆旁,刚栽下的莲种在雨水中冒出的嫩芽;漠北验银炉旁,素馨花在寒风中摇曳的嫩黄花瓣。这些曾浸着汗水与危险的片段,此刻都化作了眼前的烟火——苏清鸢鬓边的腊梅香,莲心梦中的轻呓,渔火与星光交织的夜色,还有运河水漫过船舷的温柔声响。
他抬手将窗棂推开一条缝,晚风吹带着荷叶的清香飘进来,那是运河边荷塘散发的气息,新鲜又清爽。远处隐约传来渔翁的小调,断断续续飘在夜空中,与蛙鸣、水声和在一起,成了最动人的催眠曲。林砚望着舱内熟睡的两人,又望向远处渔火尽头的夜色——那里是杭州,是西湖,是他与苏清鸢约定好要种满莲花的地方。他忽然明白,这场江南之行从来不是休憩,而是对过往付出的回望,更是对未来的期许。
他轻轻关好窗,回到榻边,为苏清鸢掖了掖被角,又将莲心怀里的锦囊往上提了提。舱外的渔火依旧闪烁,星光落在他的指尖,凉丝丝的却透着暖意。守护这太平盛世,从来不是一句空洞的誓言,是让苏清鸢再也不用在寒夜奔波送姜汤,是让莲心能在西湖边安心种莲,是让天下百姓都能在这样的夜里,伴着渔火与蛙鸣安然入睡,让莲花与素馨的清香,漫过每一寸土地,浸透着每一张鲜活的笑脸——这便是他此生,最坚定也最温柔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