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边境小镇比互市更热闹——镇口的老沙棘树下摆着摊贩，卖着娜仁工坊的刺绣边角料、达楞家的腌沙棘菜，连西域商队的管事都在树下支起货摊，展示着从关内运来的细布。林砚刚和李老丈核对完互市的砝码库存，就听见镇东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是驿卒王二浑身泥水地奔来，马鞍上的邮袋浸得湿透：“萧大人！不好了！南山口的融雪山洪冲断了驿道，连跨河的木桥都被冲垮了！”
林砚带着楚烈赶到南山口时，正午的阳光正照在浑浊的河水上——原本平缓的河谷被山洪搅得翻涌，黄浊的浪头卷着枯木和石块撞击着崖壁，河对岸的驿道被冲开一道丈宽的缺口，原本的木桥只剩下几根歪斜的木桩露在水面。“这桥是去年临时搭的，经不起山洪，”楚烈蹲在河岸查看，指尖捏起一把湿泥，“融雪还没停，再过两日水位可能更高。”赶来的达楞脸色凝重：“驿道断了，咱的青稞运不到关内，娜仁工坊的绣品也发往京城，还有牧民等着的盐和铁料，都堵在对岸了！”
消息传回小镇，摊贩们都收了摊，公评处的木棚下挤满了人。西域商队的管事急得直转圈：“我的细布要是泡了水就全废了！这可是从江南运过来的！”娜仁手里攥着刚绣好的“四季北疆”帕子，帕角都捏皱了：“京城布庄的账期快到了，这批次要是误了，以后的订单就悬了！”巴依拍着桌子：“别慌！咱库勒部在河谷放牧多年，知道哪块石头耐泡，修桥的石料我带人去采！”达楞立刻附和：“我们乌苏部有凿石的好手，再让少年联防队去崖壁上绑安全绳！”
林砚没等众人争论出章程，已让陈默铺开了驿道地图：“楚将军带五十名士兵主攻修桥，用沙棘木做桥桩，这种木沉实耐腐，南山口就有现成的林；达楞和巴依带各族青壮分两组，一组采河岸的花岗岩，一组清理驿道的缺口；帖木尔带联合工坊的铁匠，打造铁榫加固桥身，防止被洪水冲松；娜仁组织妇女们在镇口搭灶，做青稞饼和熬奶茶，管够所有人的口粮；李老丈，您老经验足，负责登记往来物资，等桥通了优先运易坏的细布和绣品。”他指着地图上的排水沟：“还要在桥两侧挖三条排水渠，把山上的融雪水引开，免得再冲毁驿道。”
行动从当日下午就开始了。楚烈带着士兵在河岸打下第一根沙棘木桩，木桩要比原来深三尺，士兵们轮流跳进齐腰深的冷水里，用石锤把木桩砸进河床，腰间的鞣皮护膝冻得硬邦邦，却没人喊冷。达楞的儿子小巴图带着少年联防队，在崖壁上系着麻绳，腰里别着凿子，把嵌在岩缝里的花岗岩凿下来，石块用藤筐捆着往下放，小鹰羽站在崖下指挥，吹着哨子提醒“慢放！左边有碎石！”。
帖木尔的铁匠炉直接搬到了河岸旁，通红的铁水倒进模具，铸成一个个巴掌大的铁榫，他用小锤敲打着铁榫的纹路：“这榫要刻上沙棘花和鹰羽，既结实又有念想！”铁榫冷却后，士兵和牧民一起把它嵌进桥桩的接口处，原本松动的木桥瞬间稳了不少。娜仁的灶房飘出青稞饼的香气，阿依古带着妇女们用荷叶包着热饼，送到修桥的人手里：“趁热吃！里面夹了沙棘酱，开胃！”李老丈坐在临时搭的凉棚里，用炭笔在麻布上记着：“西域细布三十匹，绣品五十箱，盐巴十袋……”每记一样就画个图腾印，怕自己记混了各族的物资。
最棘手的是驿道的缺口，山洪冲垮的泥土有半人深，光靠人力挖太慢。林砚看着远处牧民赶羊用的木耙，忽然有了主意：“陈时，让联合工坊赶做十把大木耙，用沙棘木做柄，铁齿加固，让士兵和牧民一起拉耙清淤！”帖木尔立刻改铸铁齿，两个时辰后，十把大木耙就做好了。达楞和巴依各领一队，牧民在前拉耙，士兵在后推，木耙过处，淤土被耙得平整，巴依喊着号子：“拉哟！清淤哟！驿道通哟！日子好哟！”号子声混着木耙摩擦地面的声响，在河谷间荡开。
第五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在新修的桥上时，所有人都停了手——桥身用双层沙棘木搭建，桥桩嵌着铁榫，两侧加了半人高的护栏，护栏上刻着三族图腾；桥下游挖了三条排水渠，渠边用石块砌实；驿道的缺口被填平，还铺了一层碎石，走起来再也不沾泥。王二牵着驿马试探着走过桥，马蹄踏在桥面上稳稳当当，他回头大喊：“通了！桥通了！”西域商队的管事立刻指挥伙计搬细布，娜仁的工坊伙计扛着绣品箱子，牧民们推着装满青稞的独轮车，队伍顺着驿道缓缓前行，少年联防队举着银哨子在旁护送，哨声清脆。
当晚，小镇的老沙棘树下摆起了庆功宴，烤全羊的香气混着奶茶香飘满镇街。楚烈举着粗陶碗：“这桥比原来结实三倍，排水渠也能防下次山洪，以后再不怕驿道断了！”帖木尔摸着桥护栏上的铁榫：“这铁榫刻了图腾，以后子孙后代都知道是咱各族一起修的！”林砚看着树下欢闹的人群，有士兵、牧民、工匠、商人，不同的服饰混在一起，却比任何时候都融洽。他忽然想起山洪刚来时的慌乱，再看此刻的热闹，才懂边境小镇的安稳从不是靠某个人的筹划，是士兵冻红的双手、牧民磨破的草鞋、铁匠通红的炉火、妇女温热的饼子，是所有人把“小镇的事”当成“自家的事”。
夜深时，小镇的庆功宴余韵未散，老沙棘树旁的篝火还剩几点星火，烤全羊的香气混着奶茶的暖甜，顺着窗缝飘进临时书房。林砚铺开糙纸，先细细画了幅新修的桥的草图——桥身用双层沙棘木搭得厚实，桥桩旁特意画了个嵌着铁榫的细节，铁榫上的沙棘花与鹰羽纹样虽小，却刻得清晰；桥面上，他画了弯腰推木耙的达楞和巴依，两人肩并肩，木耙的铁齿还沾着淤土；桥边的崖壁上，系着麻绳的小巴图正往下放藤筐，崖下的小鹰羽举着银哨，哨口朝向河面；河水里，几个士兵的身影只画了半截，却能看出腰间冻硬的鞣皮护膝——那是娜仁工坊的手艺。画完，他指尖摩挲着草图上的人物，仿佛还能摸到铁榫的冰凉、士兵护膝的粗糙。
研开松烟墨，笔尖落在糙纸上，墨水晕开的痕迹里都裹着小镇的烟火气：“青鸢，此刻小镇已静了，只剩远处联合工坊的余火偶尔‘噼啪’一声，帖木尔铸铁榫的铁腥味，还混着娜仁工坊飘来的丝线香，绕在灯盏旁不肯散。我刚画了幅新修的桥，你看这桥桩旁的铁榫，是帖木尔连夜铸的，上面刻着沙棘花缠鹰羽，他说要让子孙知道这桥是各族一起修的；桥崖上那两个小小的身影，是小巴图和小鹰羽，修桥时他们系着麻绳凿石，哨声比什么信号都管用。”
他顿了顿，指尖划过草图上的士兵身影，仿佛又触到了那日冷水的寒凉：“青鸢，小镇的故事从来不是风平浪静的，是山洪卷着枯木撞断旧桥时的慌乱，是各族人挤在公评处拍着桌子要担责的热络，更是五日夜同心协力的踏实。我总想起楚将军带着士兵跳进齐腰深的冷水打桩，他们腰间的鞣皮护膝冻得硬邦邦，却没人肯换班；想起阿依古带着妇女们送来的荷叶包，青稞饼夹着沙棘酱，咬一口暖得能抗住河谷的风；想起达楞和巴依拉着木耙清淤时，号子声震得崖壁都发颤，两人手掌磨出了血泡，却笑着说‘这桥比自家毡房还金贵’。”
墨汁渐干，他在草图旁补了行小字，又把白天从桥桩旁捡的半片沙棘木薄片夹进信里：“这桥修的哪里是驿道，是把乌苏部的凿石手艺、库勒部的识石经验、士兵的守边力气，还有妇女们的暖饼香，都拧成了一股绳。以后再有人走过这桥，摸着护栏上的图腾，就会想起有群人曾在冷水里打桩，在崖壁上凿石，在炉边铸榫——这刻在木头里的同心，握在手里的热饼，彼此眼里的信任，才是边境最真的模样。那片沙棘木，是桥桩上掉的，带着北疆的霜气，也带着咱小镇的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