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易滤水装置的成功,虽暂时缓解了栖霞村的饮水危机,但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不安并未完全散去。而玄水阁的浊浪,第二波攻击已悄然而至,这一次,目标直指人心与村庄的命脉——与外界的联系。
玄水阁,幽渊殿内。
墨渊负手立于窥天玄冰池前,池中映照出的,正是栖霞村村民在杨明轩带领下搭建滤水装置,以及之后其引用《道德经》安抚人心的模糊景象。他面色沉静,但眼底深处那缕冰蓝寒光却愈发刺目。
“倒是有些急智,懂得利用凡俗手段暂解困局,还擅于蛊惑人心。”墨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指尖那缕翻腾不休的漆黑水汽,显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可惜,蝼蚁之力,终有穷时。锁源之策虽未竟全功,但也足以让他们疲于应付。现在,该让这浊浪,漫向更远的地方了。”
他微微侧首,对侍立在一旁,气息比幽泉等人更加凝练深沉的一位黑袍老者吩咐道:“影煞,启动第二步。让那些依附于我们的凡人势力动起来,该是谣言这把软刀子出鞘的时候了。”
名为影煞的老者躬身领命,声音沙哑如砾石摩擦:“谨遵阁主法旨。只是……属下斗胆一问,那杨明轩看来确有几分诡异,为何不派遣阁中精锐,或由阁主亲自出手,以雷霆之势将其抹除,以免夜长梦多?” 这也是阁中不少高阶修士的疑惑。
墨渊冷哼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冰池中那看似平凡的村落影像上:“你可知,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但若那‘兔’并非真兔,而是披着兔皮的陷阱呢?” 他顿了顿,耐心解释,这既是为了安属下之心,也是阐述自己的谋算:
“其一,此子根脚不明。其传承迥异,能点化凡人,更能让一少年施展出克制我玄水秘法的土系神通。若其背后真有上古道统残留,或是某位隐世大能的棋子,贸然以大欺小,恐引火烧身。需先探其虚实,乱其根基,逼其露出真正底牌。”
“其二,青云宗态度暧昧。葛元、孙淼那两个老家伙虽铩羽而归,但青云宗至今未对栖霞村采取任何强硬措施,反而约束门下,其态度耐人寻味。我们若率先以大欺小,落下口实,难保青云宗不会借此发难,打破北境势力平衡。”
“其三,亦是关键,”墨渊指尖的黑水凝聚成一条细小毒蛇的形状,吐着信子,“直接摧毁,不过得到一片废墟。但其传承,其能点化凡童、赋予异力的奥秘,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唯有让其内外交困,陷入绝境,方有可能迫其交出传承,或让我们有机会窥得其秘。强行攻打,若其宁为玉碎,我等岂非竹篮打水?”
“况且,”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讽,“以谣言孤立,以资源困锁,兵不血刃而屈人之兵,岂不比打打杀杀更显手段?待其众叛亲离,成为孤家寡人,是圆是扁,还不是由我等拿捏?”
影煞闻言,心悦诚服:“阁主深谋远虑,是属下思虑不周。属下这便去安排。”
很快,玄水阁掌控的、盘踞在苍茫山脉外围城镇的一些地下势力、长舌帮闲,以及部分被收买的行商,开始如同瘟疫般散播起精心编织的谣言。谣言如同长了翅膀,迅速飞向四面八方:
在距离栖霞村最近的青牛镇上,酒馆里,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唾沫横飞:“听说了吗?苍茫山里头那个栖霞村,遭报应了!他们村里人不知怎么触怒了山神爷,把山神守护的灵泉给玷污了!山神降下诅咒,让他们的水都变臭了!谁沾上谁倒霉!”
旁边有人附和:“可不是嘛!我还听说,他们村里那个姓杨的先生,根本不是什么读书人,是个会邪法的妖人!他用妖术迷惑了村里小孩的心魄,把好好的孩子都变成听他使唤的傀儡了!那些孩子力气变大、能控水,都是被他抽走了魂魄炼成的!”
“对对对!离他们远点!跟他们打交道,小心也被诅咒缠上,或者被那妖人盯上,抽了魂魄去!”
谣言在口耳相传中不断变形、夸大,越传越恐怖。栖霞村从原本偶尔被提及的出圣人的村子,迅速变成了被山神诅咒的厄运之地、藏着吃人妖邪的魔窟。
影响立竿见影。
原本定期会来栖霞村交易山货、皮毛,贩卖盐铁布匹的几支小商队,接连爽约。偶尔有一两个胆大的行商路过村口,也是神色匆匆,不敢停留,更不敢进村交易,仿佛村里有洪水猛兽。村民们拿出积攒的山货想去邻近村落交换些必需品,却吃了闭门羹,对方村民眼神躲闪,甚至远远就关上大门。
“王老哥,俺们是栖霞村的,想换点盐巴……”石铁柱的父亲带着几个村民,来到往常交好的邻村,话还没说完。
“快走快走!我们村不跟你们换东西!你们村惹了山神,别把晦气带到我们这来!”对方村长隔着门缝喊道,语气充满了恐惧与排斥。
消息传回栖霞村,村民们刚刚因解决饮水问题而升起的些许振奋,瞬间被更大的阴霾笼罩。经济命脉被切断,意味着他们将无法获得赖以生存的盐、铁农具、过冬的布料,甚至外界的信息也被隔绝。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立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他们……他们怎么能这么胡说八道!”林小雨气得小脸通红,她无法理解外界为何要如此污蔑先生和他们。
王知书眉头紧锁,胸中浩然气涌动,为这颠倒黑白的污蔑感到愤懑:“三人成虎,积毁销骨!外界之人,为何如此不辨是非!”
李远则显得忧心忡忡,他敏锐地意识到,如果无法与外界交易,村里的存货支撑不了多久,尤其是盐。
杨明轩听着村民们的汇报和李远的分析,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已是万马奔腾:“好家伙!网络暴力都跨界了是吧?还妖人?抽魂炼魄?这造谣水平不去写小说真是屈才了!合着我和平教个书,还能被编排成邪教头子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吐槽的欲望,对情绪低落的村民们说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外界流言,不过是些不入耳的风声。我等行得正,坐得直,何须在意他人妄语?”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坚定,“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眼下外界不明真相,我们暂且忍耐。没有商队来,我们就自己想办法。盐的问题,我记得山里有些岩盐矿脉,或许可以尝试提炼。布匹不够,我们就多种麻,或者想办法鞣制更多的皮毛。”
他再次将危机转化为教学的契机:“此事亦是一课。可知为何谣言能如此迅捷传播?因其利用了人心的恐惧与无知。《论语》有云:‘道听而途说,德之弃也。’未经证实便轻易相信并传播,是为失德。我等当引以为戒,遇事需明辨深思,不可人云亦云。”
他的镇定与智慧,再次像定海神针般稳住了即将涣散的人心。村民们虽然依旧对外界的敌意感到委屈和愤怒,但至少,先生还在,希望就还在。
他们开始按照杨明轩的指引,尝试寻找岩盐,更加努力地织布、鞣皮,自力更生。
然而,杨明轩看着村外的方向,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了。他隐隐感觉到,一双甚至好几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正带着冰冷的恶意,注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这接连而来的意外,绝非偶然。
“先是水源,再是舆论……这手段,可真够‘周全’的。”他喃喃自语,眼神锐利,“看来,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光靠教书是不够的了。得想办法,给村子披上一层‘铠甲’才行。”
一个关于如何更系统性地提升村庄整体防御力和自给能力的计划,开始在他心中酝酿。玄水阁的孤立之策,虽带来了困境,却也无形中逼迫着栖霞村,走向一条更加团结、更加强韧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