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公公带走那方染血帕子后,冷宫陷入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死寂。不再是风雨欲来的压抑,而是一种……仿佛连时间都凝固了的、令人心慌的平静。
苏棠说不清自己在期待什么,或者说,在恐惧什么。裴琰会如何解读她那近乎僭越的举动?是会觉得她不知死活,还是……能明白那帕子背后,连她自己都无法厘清的复杂心绪?
送来的饭食依旧精致,甚至比前几日又多了一碟她无意中提过想念的、江南风味的桂花糖藕。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却让她喉头哽咽。他连这样细微的口味都记得,那方帕子的含义,他又怎会不懂?
可他没有任何回应。
没有斥责,没有进一步的“恩宠”,甚至连冯公公都没有再出现。他就这样沉默着,仿佛那夜的血色、那方递出的帕子,都只是她的一场臆想。
这种沉默,比任何反应都更折磨人。
苏棠开始怀疑,自己那冲动的举动,是否愚蠢至极。或许在他眼中,那不过是一个冷宫弃妃无谓的、试图引起注意的小把戏?
她烦躁地将那碟糖藕推开,再也无法下咽。
夜色再次降临,比以往更加深沉。新增的守卫如同石雕,立在院墙之外,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青黛的屋子黑着灯,早已陷入死寂。
苏棠吹熄了灯,和衣躺在床榻上,睁着眼睛,望着头顶模糊的黑暗。睡意全无,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与裴琰寥寥数次接触的画面——他冰冷的指尖,他掌心的温热,他护住她时坚实的胸膛,他背上那片刺目的红……
每一种触感,都清晰得可怕。
就在她以为又将是一个无眠之夜时,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声响,从窗外传来。
不是刺客,那声音太轻,太……熟悉。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倏地坐起身,屏住呼吸望向窗口。
月光凄清,勾勒出一个修长挺拔的轮廓,无声无息地立在窗外。墨色的衣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那张俊美却苍白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裴琰!
他来了!
苏棠的心跳瞬间失控,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薄被。他怎么会来?在这样的深夜,独自一人?
窗外的身影静立了片刻,然后,抬手,轻轻推开了那扇新换的窗户。
没有询问,没有预警,他就这样堂而皇之地,侵入了她的领地。
冰冷的夜风随着他一同涌入,吹动了苏棠额前的碎发。她僵在床榻上,看着他动作略显迟缓地撑住窗棂,翻身而入,落地时,几不可察地闷哼了一声。
他的伤……果然还没好。
裴琰站定,目光在黑暗中精准地锁定了她。他没有点灯,就着月光,一步步朝床榻走来。
苏棠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每一寸都在绷紧,呼吸变得困难。她看着他走近,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带着一股浓烈的、无法忽视的压迫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清苦的药味。
他在床前停下,距离近得她能看清他眼底的疲惫,和那双墨色瞳仁深处,翻涌着的、她看不懂的暗流。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她,目光如同实质,一寸寸地掠过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苍白的脸颊,最后,停留在她无意识抿紧的、缺乏血色的唇上。
那目光太具有侵略性,太专注,让苏棠几乎要窒息。她想要后退,身体却像被钉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忽然,他伸出手,并非像上次那样带着强硬的力道,而是有些缓慢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
他的指尖,依旧冰凉,但触碰的力度,却轻柔得近乎……珍视。
苏棠浑身剧颤,像是被一道细微的电流击中。她猛地抬起眼,撞入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那里不再是全然的冰冷和掌控,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碎裂,在融化,流露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复杂的脆弱和……渴求?
“为什么……”他开口,声音低哑,带着重伤后的虚弱,还有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情绪,“……要洗掉?”
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脸颊细腻的皮肤,目光却紧紧锁着她的眼睛,不容她逃避。
苏棠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在问那方帕子?他在问她为什么要把血迹洗掉?
“脏了……自然要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回应,逻辑混乱。
裴琰的指尖微微一顿。
“脏了?”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杂家的血……脏了你的衣裳?”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却让苏棠的心猛地一沉。她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是……”她急于辩解,却不知该如何说。
看着她慌乱的眼神,裴琰眼底那翻涌的暗流似乎平息了些许。他俯下身,靠得更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药味的清苦和他身上独有的冷檀香。
“苏棠,”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记住……”
他的唇,几乎要贴上她的耳垂。
“从今往后,你的身上,只能染着杂家的东西。”
“无论是血,”他的声音顿了顿,指尖从她的脸颊滑落,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唇瓣,带来一阵战栗,“……还是别的。”
这句话,如同最霸道的宣言,又如同最缠绵的诅咒,狠狠撞进了苏棠的心底。她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苍白而俊美的脸,看着他眼底那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
恐惧和一种陌生的、悸动的热流,同时席卷了她。
他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维持着这个极近的距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入心底。
然后,他直起身,如同来时一般突兀,转身走向窗口。
在他翻身出去的瞬间,苏棠清晰地看到,他背部的墨色衣袍上,隐隐渗出了一片新鲜的、更为深浓的暗红色。
他扯动了伤口!
苏棠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下意识地向前倾身,伸出手——
却只抓到了一片冰凉的夜风。
裴琰的身影消失在窗外,融入沉沉的夜色,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清苦的药味和他冰冷的气息,以及耳边那句滚烫的、如同烙印般的话语,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她的梦境。
苏棠维持着向前倾身的姿势,久久未动。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他脸颊那一瞬间冰凉的触感。
而唇上,被他指尖擦过的地方,开始不受控制地,发起烫来。
他来了。
带着伤,在深夜,只为了问她一句——为什么洗掉?
然后,留下那样一句霸道至极的话。
苏棠缓缓抬手,抚上自己依旧在发烫的唇瓣,心湖早已被投入巨石的波澜,再也无法平息。
裴琰,你究竟……
是个怎样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