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惨白。
沈浪躺在合欢宗外门弟子居的硬板床上,静静感受着体内最后一丝生机的流逝。
像是被戳了个洞的皮囊,灵气也好,血气也罢,都在无可挽回地向外逸散。
三个月。
这是宗门丹师给出的最后期限。
他撑起身体,摸索到一面布满裂纹的铜镜。
镜中人面容枯槁,两鬓已然斑白,深刻的法令纹和眼角的细纹交织,勾勒出一张属于垂暮老者的脸。
这副尊容,与他那俊美非凡的底子形成了荒诞的对比。
想当年,他沈浪也是合欢宗风头无两的美男子,桃花眼轻轻一眨,便有无数师妹师姐为之倾倒。
现在?
呵。
“吱呀”一声,破旧的木门被推开。
两个穿着外门弟子服饰的青年探头探脑,看见床上的沈浪,脸上毫不掩饰地挂上了讥讽。
“哟,这不是我们合欢宗曾经的第一美男,沈师兄吗?”
“怎么?今天还有力气坐起来啊?”
其中一个瘦高个走了进来,绕着沈浪的床踱步,啧啧有声。
“看看这脸,都快起褶子了。真可惜了,想当初你要是肯随便找个内门师姐当道侣,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另一个胖子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天赋差得要死,修炼几十年还在炼气期打转,空有一张脸,现在脸也快烂了,连当个炉鼎都没人要了。”
“快要烂掉的桃花,可不就没人摘了嘛。”
尖酸刻薄的言语,化作利针,一下下扎在心上。
沈浪却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唇边甚至还牵起一抹惯常的轻浮笑意。
“两位师弟真是好兴致,大半夜不睡觉,跑来师兄我这儿关心我的终身大事?”
“哎呀,师兄这副身子骨,怕是也用不上了,不如……”
他话锋一转,桃花眼微微眯起,带着一丝蛊惑。
“不如让师兄我给你们卜上一卦?我看你们俩印堂发黑,今夜必有血光之灾啊。”
那两人被他这副神神叨叨的样子弄得一愣,随即恼羞成怒。
“呸!死到临头了还敢咒我们!”
“一个马上就要进棺材的废物,懒得跟你计较!”
两人骂骂咧咧地摔门而去。
房间重归寂静。
沈浪脸上的笑容一寸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然的冷漠。
一群没见识的蠢货。
老子当年颠倒众生的时候,你们还在玩泥巴呢。
不过他们说对了一件事。
再不想办法,自己就真的要烂死在这张破床上了。
等死?
不,那不是他沈浪的风格。
他慢吞吞地下了床,摸索到床下的一块松动的地砖,将其撬开。
地砖下,是一个仅有巴掌大小的暗格。
暗格中,静静躺着一个黑铁盒子。
盒子上刻满了繁复扭曲的禁制符文,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沈浪伸出手,指尖在符文上轻轻划过,一股阴冷的感觉顺着指尖蔓延全身。
他深吸一口气,将盒子取了出来。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
一段尘封的记忆涌上心头。
那是十年前,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因为无意中得罪了一位内门长老的亲传弟子,被一路追杀,狼狈不堪。
绝境之下,他失足坠入一处深不见底的魔渊。
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但他没死。
渊底,是一处上古魔君的坐化之地。
他在那里,侥幸获得了一份惊世骇俗的传承。
禁忌魔功——《化自在天魔经》。
这门功法,不修灵气,不炼肉身,只修一道心魔。
引心魔,化天魔,以魔代我。
功法总纲的八个字,让他不寒而栗。
这哪里是修炼功法,这分明是为别人做嫁衣,主动献祭自己,让心魔来夺舍!
所以,尽管知道这门功法威力无穷,能解决他天赋奇差的困境,沈浪也一直将其封存,不敢触碰分毫。
他沈浪虽然怕死,但更不想变成另一个人。
可现在……
他已经没有选择了。
与其窝囊地老死,不如轰轰烈烈地赌一把!
沈浪打开黑铁盒子,一道幽光从中射出,直接没入他的眉心。
《化自在天魔经》的经文,一字一句在他脑海中流淌。
“引魔由心生,心不动,魔不起……”
“魔即是我,我即是魔,不分彼此,方得自在……”
沈浪一遍遍地咀嚼着经文,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
绝望,不甘,疯狂,最后,化为一抹诡异的精光。
被心魔夺舍?
开什么玩笑。
老子的脑子,凭什么给别人住?
一个疯狂到极致的念头,在他脑中野蛮生长。
既然这功法是要“引心魔,化天魔”,那这心魔,总归是从“我”的意识里诞生的。
它会继承“我”的记忆,“我”的欲望,“我”的执念。
它就是另一个“我”。
一个更纯粹,更黑暗,更遵从欲望的“我”。
既然如此……
我为什么不能给我的心魔,找个新家?
这个念头一出现,便再也无法遏制。
沈浪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反向推演着《化自在天魔经》的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
凭借他那远超常人的缜密心思和对人性、或者说“魔性”的深刻理解,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个理论上的突破口。
功法中,“魔我合一”的最终阶段,存在一个可以操作的“模糊地带”。
心魔诞生之初,意识是混沌的,它需要一个“锚点”来确认自己的身份。
通常情况下,这个锚点就是修炼者自己的身体和神魂。
但如果……
如果在这个阶段,我能给它提供一个更好的选择呢?
一个全新的计划在沈浪心中成型,并且越来越清晰。
第一步,找一具根骨绝佳的肉身。
第二步,用一门他早年得到的残缺秘法,暂时夺舍这具肉身。这门秘法很霸道,但后遗症也极大,无法长久,正好用来当一次性的跳板。
第三步,在这具新身体里,修炼《化自在天魔经》,引出心魔。
最关键的第四步!
当心魔诞生,意识混沌,寻找“锚点”之时,他要进行一场豪赌。
他要用自己强大的神魂,去忽悠这个新生的心魔!
他要让心魔相信,这具根骨绝佳的新身体,才是它的“本体”!
而自己原本那具行将就木的破烂身体,不过是一个被自己“夺舍”来的,即将崩溃的垃圾货色。
一个绝世天才的完美肉身。
一个寿元将尽的衰老躯壳。
怎么选?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
只要心魔上钩,主动选择“夺舍”那具新身体作为自己的“锚点”……
那么,功法中“以魔代我”的最终结果,就会被篡改!
心魔会带着那具新身体远走高飞,而他沈浪,虽然失去了那具完美的容器,却能摆脱心魔夺舍的厄运,甚至可能因为功法的反哺,修复自身,延长寿命!
这是一场瞒天过海的惊天骗局!
骗的对象,是未来的自己——心魔!
沈浪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一股前所未有的兴奋感传遍四肢百骸。
疯子!
这简直是疯子的想法!
可他,就喜欢这种在刀尖上跳舞的感觉!
计划已定,接下来就是寻找合适的“容器”。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名字。
素还真!
内门第一天才女修,天生剑骨,姿容绝世,被誉为宗门千年一遇的希望。
可惜,三天前,这位天之骄女在冲击金丹期时,急于求成,走火入魔,神魂俱灭,当场陨落。
一具保留了全部生机,根骨绝佳,却没有了神魂的完美躯壳。
简直是为他的计划量身定做的容器!
沈浪不再犹豫,换上一身夜行衣,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合欢宗停尸房,位于宗门后山一处极阴之地,常年寒气缭绕,戒备森严。
但这些禁制和巡逻弟子,在沈浪眼中形同虚设。
他像一只狸猫,悄无声息地绕过一队队巡逻弟子,熟练地破解了停尸房门口的几道禁制,闪身而入。
房内寒气逼人,一排排冰床整齐排列,上面躺着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沈浪径直走向最深处。
那里,单独摆放着一张由千年玄冰打造的玉床。
床上,静静躺着一个女子。
她身穿一袭白衣,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即便已经死去,那股清冷绝尘的气质依然存在。
完美。
简直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沈浪站在床边,静静地欣赏着。
他能感受到这具身体里蕴含的磅礴生机和那副天生剑骨的非凡潜力。
这要是给他,何愁大道不成?
可惜了。
沈浪伸出手,苍老干枯的指尖,轻轻拂过女子冰冷的脸颊。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低语,那轻浮的语调又回到了他的嘴边。
“道友,借你身体一用,日后必让你名震天下……”
他顿了顿,唇边勾起一抹邪异的弧度。
“……以另一种方式。”
他的手掌,缓缓向下,停在了女修的丹田上方,一缕微不可察的黑气,自他掌心悄然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