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星区“卡戎站”的旋转环廊在凯尔·斯特林脚下发出规律的低鸣。人工重力模拟得恰到好处——足以让穿着标准帝国海军退役军官靴的脚跟稳稳踏在金属网格地板上,又不会太过刻意。他调整了一下右肩上代表星区安全部门初级调查官的肩章,让它在旋转环廊不断变化的光线中保持恰到好处的角度。
“身份验证通过。凯尔·斯特林少校,欢迎来到卡戎站安全指挥中心。”机械门的合成语音平板无波,门扇滑开时带起一阵经过过滤的循环空气。
Zero——现在,此刻,在这里,只能是凯尔·斯特林——走了进去。
指挥中心的光线与环廊截然不同。这里是实用主义的领域:冷白色照明,一排排全息监控屏幕,身着各色制服的官员低声交谈,数据流在透明的显示面上无声滚动。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循环滤芯和某种焦虑的混合气息——边境哨站特有的气息。
“斯特林少校?”一名女性官员从中央指挥台抬起头,她的制服熨烫得一丝不苟,左胸口袋上方的名牌写着“副指挥官伊莱娜·沃斯”。
“是的,长官。”凯尔停下脚步,以精确的三十度角微微颔首——足够表示尊敬,又不至于显得卑微。他五小时前才在中央数据库中“激活”这个身份,但肢体语言已经无缝衔接。
“你的文件我看了。”沃斯副指挥官调出一份悬浮面板,上面滚动着凯尔——或者说Zero精心编织的履历:帝国海军第七舰队驱逐舰支队战术官,因一次小型交火中的“英勇判断”获得表彰,标准年限服役后退伍,通过星区安全部门的招募考核。背景干净,经历合理,没有任何会触发深层审查的危险亮点,也没有过于耀眼到引人注目。
太完美了。Zero知道,在情报领域,“完美”有时比“略有瑕疵”更可疑。所以他特意在医疗记录里留下了一个微小细节——左膝旧伤,运动受限评级2%,完全不影响日常勤务,但足够让整个人设显得真实。
“你在‘鹰隼号’服役时的直接上级是雷纳德上校?”沃斯问了一个预料之中的问题。
“是的,长官。雷纳德上校是一位严格但公正的指挥官。”凯尔回答,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尊重和一丝追忆。他当然从未见过这位真实存在的海军军官,但Zero在过去七十二小时里消化了关于雷纳德的一切可公开信息,甚至包括他喜欢在简报会上喝特定品牌黑咖啡的癖好。
沃斯注视了他三秒——在情报工作中,这是个标准的观察窗口——然后似乎满意了。“你的背景对我们很有价值,少校。卡戎站名义上是贸易枢纽,实际上……”她压低声音,手指在全息星图上划过,“我们位于三个次级势力的模糊交界区,帝国核心区的法律在这里经常需要……灵活解读。我们需要既有正规军纪律,又能理解灰色地带的人。”
“我明白,长官。”凯尔的目光扫过星图,迅速将每一个标注点与记忆中的情报对应:走私者常用的跳跃点、海盗出没报告区、几个标注“外交敏感”的中立前哨站。卡戎站就像一个蜘蛛网的中心,而他现在要成为网上的一根新丝。
“你的第一个任务。”沃斯调出一份加密档案,“最近六个月,有四批标记为‘工业原料’的货柜在通过卡戎站海关后,在转运途中消失。货主是‘泛星矿业联合体’,他们向星区政府施压了。”
档案弹出全息影像:标准货运集装箱,外壳印着泛星联合体的三角形标志,最后一刻的追踪信号消失在编号为K-7的废弃小行星带边缘。
“常规调查部门已经看过,结论是海盗劫掠或导航事故。”沃斯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但我认为过于整齐了。四批货物,同样的路线,同样的消失点,同样的‘无人生还’报告——这不像随机犯罪,更像系统性的摘取。”
凯尔——Zero——快速分析着信息。太明显了,明显到常规调查部门只能得出最表面的结论,因为任何更深层的推测都会触及某些势力在卡戎站的利益网络。而他被指派这个任务,既是测试,也可能是试探。
“您希望我以什么为重点进行调查,长官?”他问,保持声音的中性。
“用你在海军时的眼睛看看。”沃斯说,“战术模式。如果是海盗,他们的伏击点选择、时机把握、撤离路线是什么?如果是内部问题……”她没有说完,但意思明确,“给你四级权限,可以调阅最近一年所有经过K-7区域的船只记录,包括民用和……非官方的。三天后给我初步评估。”
“明白,长官。”
走出指挥中心时,凯尔已经不再是“新来的退役少校”。他是在执行第一个任务的调查官斯特林。身份已经穿戴完毕,就像他身上这套合身的制服——一个剪裁精良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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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戎站的居住区位于旋转环的内侧,透过弧形的观察窗,可以看到外部船坞中如同萤火虫般穿梭的穿梭艇和货船。凯尔的分配宿舍简洁到近乎简陋:一张床,一个工作台,一个个人物品柜。他打开柜门,里面只有几件便服和一本纸质书——《边境星区航行指南》,封面磨损,看起来经常被翻阅。
完美。Zero几乎要称赞那个为他准备身份的后勤小组了。细节决定伪装的成功,而这本书就是一个绝佳的细节:一位退役海军军官,来到陌生星区任职,提前研读当地航行资料,合情合理。
他坐在工作台前,接入安全部门的内部网络。四级权限让他能够访问相当广泛的数据库,但一些关键区域——比如某些特定官员的通讯记录、几个标注为“外交豁免”的仓库的实时监控——仍然锁着更高级别的加密。
不重要。Zero从来不需要所有的门都敞开,他只需要找到第一道裂缝。
首先,四批失踪货物的资料。他调出全息记录,让数据在眼前展开:货运清单、船员名单、最后通讯记录、保险索赔文件……一切都符合标准程序,一切也都过于标准。就像照着模板填写的表格。
他的目光落在船员名单上。四艘不同的货船,船员组成却显示出可疑的相似性:每艘船都有一到两名“新入职”成员,背景干净但经历模糊;每艘船在失踪前最后一次补给都在卡戎站的同一个私营船坞;每艘船在出发前都申请过“航路微调”,理由都是规避临时性的小行星带漂移。
战术模式。沃斯副指挥官说得对。
Zero调出卡戎站的船坞使用记录,交叉比对。那个私营船坞——“灰港维护公司”——在四艘货船停靠期间,都关闭了对外监控,理由是“系统升级”。而所谓的“航路微调”,经过他快速计算,实际上让每艘船都更靠近K-7区域中一个特定的坐标点,那里有一个被标记为“不稳定”但从未实际爆发过的引力异常。
不是海盗。海盗不会提前数月在不同船只上安插人员,不会精准利用引力异常作为掩护,更不会让货物在完全相同的坐标点消失。这是内部作业,专业、冷静、有着长期规划的内部作业。
他标记了几个关键点:灰港维护公司的所有者(一个层层嵌套的空壳公司,最终追溯到某个在核心星区注册的控股基金);四艘船上那些“新入职”船员的理论培训记录(都来自同一家小型航运培训学校,该学校在第一批货物失踪前三个月突然停止运营);以及K-7区域那个引力异常的监测数据(有被轻微人为干扰的痕迹,时间点与货物失踪完全吻合)。
初步轮廓已经浮现:一个组织,可能渗透进了卡戎站的某些环节,系统性地劫持特定货物。但为什么是泛星矿业联合体的“工业原料”?根据公开资料,那些货柜里装的是普通的稀土金属和合成晶体,价值不菲但绝非稀有到需要如此复杂的操作。
除非它们实际上装的是别的东西。
Zero调出泛星矿业联合体在边境星区的活动记录。这家公司在过去两年内获得了三个小行星矿场的开采权,全都位于高辐射、环境恶劣的区域。官方理由是“测试新型自动化采矿设备”,但投资规模与预期回报完全不成比例。
更奇怪的是,其中一处矿场——编号px-9——的监控数据每隔四十七小时就会出现完全相同的十四分钟空白,模式整齐得像心跳。而px-9矿场的位置,恰好处于一条理论上可以避开常规扫描、直达K-7区域的隐蔽航线起点。
线索开始交织成网。
Zero看了眼时间。他来到卡戎站不到八小时,已经触及了常规调查部门数月未曾发现的脉络。这太快了。在情报工作中,太快和太慢同样危险。他需要减速,需要让“凯尔·斯特林少校”的表现符合一个能力优秀但并非超常的新人调查官。
于是他开始撰写报告。语言严谨,逻辑清晰,但结论保持适度模糊:“存在值得进一步调查的可疑模式,建议对灰港维护公司进行背景审查,并重新评估px-9矿场的活动性质。”没有直接指控,没有点明内部勾结,只是一个尽职的调查官提出的合理建议。
报告发送给沃斯副指挥官后,他站起身,走向宿舍的观察窗。窗外,卡戎站的船坞依旧繁忙,各色飞船进进出出,灯光在黑暗的太空背景上划出短暂的轨迹。
在这个边境哨站,每个人都在扮演某个角色:诚实的商人、尽职的官员、疲惫的船员。而现在,又多了一个叫凯尔·斯特林的退役海军少校,一个刚刚开始调查货物失踪案的新任调查官。
Zero望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倒影中的人穿着星区安全部门的制服,肩膀挺直,眼神专注,完全融入了卡戎站的背景噪声中。
伪装的第一阶段已经完成。身份已被接受,任务已经下达,初步信任已经建立。接下来的舞台已经搭好,只等演员就位——而他知道,在这座边境站错综复杂的利益网络中,他不会是唯一的演员。
真正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转身离开窗边,从柜子里拿出那本《边境星区航行指南》,翻到介绍K-7区域的那一页。书页边缘有手写的笔记,笔迹与他受训时练习的笔迹一致——又一个完美的细节。
窗外,一艘中型货船缓缓驶离船坞,它的导航灯在黑暗中规律闪烁,就像某种密码。
凯尔·斯特林——Zero——知道,他很快就会需要解开比灯光信号复杂得多的密码。而在这个身份之下,他拥有完成这一切所需的所有工具:伪造的履历,训练有素的技能,以及一个决心渗透进任何系统、找出任何真相的意志。
卡戎站的夜班钟声响起,低沉的声音通过站内通讯系统传遍每个角落。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对凯尔·斯特林少校而言,这是他在星区安全部门的第二天。对Zero而言,这是他在新战场上迈出的下一步。
他合上书,关闭工作台的灯光。
阴影中,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明亮——那是属于猎人的眼睛,无论套上什么样的伪装,都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