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山部先锋溃败后的半个月,黄帝主城暂时恢复了平静。城墙下的战场被清理干净,牺牲的族人得到安葬,巫祝们日夜祈祷,修士们则抓紧时间修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暴风雨前的压抑。
恒的日子过得简单而规律。每日清晨,他会去城外的林地修炼《灵枢步》,借着草木的掩护,将步法与真元、灵识结合,身形在林间穿梭时,几乎能做到踏叶无声;白日里,他在石室中钻研《吐纳真诠》,将丹田内的真元反复淬炼,力求更加凝练;傍晚,则会登上城墙,用灵识眺望远方,感受着九黎部落方向传来的越来越浓重的血煞之气。
他能感觉到,大战的阴云正在加速汇聚。但主城的气氛,却有些诡异。
起初,族人还沉浸在击退先锋的喜悦中,不少修士觉得九黎不过如此,甚至有人提议主动出击,将战火烧到九黎的地盘。这种乐观情绪,在一位名叫“伯奋”的部族首领的鼓动下,变得愈发高涨。
伯奋是黄帝麾下一个中等部族的首领,以勇猛着称,在之前的阪泉之战中立过战功。他多次在议事会上慷慨陈词,认为裂山部的溃败证明九黎外强中干,主张趁胜追击,“夺其粮草,毁其营帐,让蚩尤知道我人族的厉害”。
恒曾在一次修士交流时,听到伯奋的言论,忍不住插了一句:“九黎先锋只是试探,其主力未动。此时追击,若中了埋伏,恐得不偿失。”
话音刚落,周围便投来异样的目光。伯奋更是冷笑一声,上下打量着恒:“你这来历不明的修士,懂什么?我人族岂能被区区九黎吓住?当年阪泉之战,炎帝部落比九黎凶悍百倍,还不是被我们击溃了?”
恒皱眉:“九黎与炎帝部落不同,他们的血煞之气诡异霸道,且部落众多,一旦联合起来,战力远超想象。”
“哼,危言耸听!”伯奋拂袖而去,“等我带部众踏平他们的前营,再来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人族勇士!”
其他修士也大多不以为然。在他们看来,恒虽斩了裂山部头领,却终究是“外人”,没资格对人族的战略指手画脚。石想为恒辩解,却被恒拉住了。
“多说无益。”恒低声道,“他们没见识过九黎的真正实力,不会信的。”
几天后,伯奋果然说服了几位同样好战的首领,带着五千部众,气势汹汹地杀向九黎的前营。主城的不少族人还站在城墙上送行,期待着他们凯旋。
恒站在城墙的角落,看着那支队伍消失在远方,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他的灵识只能延伸到数百里,无法探知九黎前营的具体情况,但他能感觉到,远方的血煞之气在伯奋等人离开后,变得异常活跃,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结果,比预想的来得更快。
五天后,一支残兵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主城。为首的战士浑身是血,带回了一个令人绝望的消息——伯奋的队伍中了埋伏,九黎出动了三支主力部族,不仅有裂山部的残余,还有擅长隐匿刺杀的“影蛇部”和能操控毒物的“蛊虫部”。五千人几乎全军覆没,伯奋力战而亡,只有不到三百人逃了回来。
消息传来,主城的乐观情绪瞬间被冰冷的现实击碎。城墙上的送行变成了迎接残兵的沉默,不少族人脸上写满了恐惧和茫然。
恒站在城门口,看着那些逃回来的战士——他们大多身中剧毒,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青黑色,即便有巫祝的净化符,也难以压制毒素的蔓延,口中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这就是九黎的真正战力,远超之前的先锋营。
“我说过,他们很强。”恒低声对身边的石说,语气中没有丝毫得意,只有沉重。
石脸色苍白,点了点头:“影蛇部的刺杀防不胜防,蛊虫部的毒物更是能穿透真元护盾……我们还是太小看九黎了。”
伯奋的失败,并没有让所有人清醒。几天后,另一位首领“仲堪”站了出来,声称要为伯奋报仇,带着本部族的三千人,再次出征。他吸取了伯奋的教训,避开了九黎的前营,转而袭击了一个较小的九黎附属部落,烧了对方的营帐,抢回了一些物资。
当仲堪带着“胜利”的消息返回时,主城又掀起了一阵短暂的欢呼。仲堪更是洋洋得意,在议事会上宣称“九黎不过是纸老虎,只要找对方法,便能轻易击败”。
恒再次提出反对:“这种小规模的袭击,只会激怒九黎,让他们更加团结。一旦蚩尤下令全线进攻,我们这点胜利,根本不值一提。”
这一次,没人再公开嘲讽他,但依旧没人相信。仲堪更是冷冷地说:“恒修士还是管好自己的修行吧。我人族的事,自有我们这些首领操心。”
恒看着他们脸上那种“以牙还牙”的快意,忽然觉得一阵荒谬。这就是他想象中的战争吗?不是为了最终的胜利,而是在这种你来我往的报复中,不断消耗着本就有限的力量。
果然,没过多久,九黎便发动了报复。影蛇部的刺客潜入主城外围的村落,一夜之间屠杀了数百族人;蛊虫部则在主城的水源上游投下毒物,虽被巫祝及时发现,没有造成大规模伤亡,却让主城陷入了水源恐慌。
接下来的日子,双方彻底陷入了这种诡异的拉锯战。
人族这边,总有首领为了“复仇”或“立功”,带着部众出去袭击九黎的小部落,偶尔能取得一些小胜,便欢欣鼓舞;九黎那边,则会很快发动报复,用更残酷的手段屠杀人族的村落或小股队伍,血煞之气愈发浓重。
主城的兵力在这种拉锯中不断消耗,修士和巫祝们也越来越疲惫,而蚩尤的主力,依旧在涿鹿之野按兵不动,仿佛在耐心地等待着人族的力量被一点点削弱。
恒看得越来越心焦。他多次找到大巫祝,陈述自己的担忧:“大巫祝,再这样下去,不等涿鹿大战爆发,我们的力量就会被消耗殆尽。必须停止这种无意义的报复,集中力量备战,等待黄帝陛下出关。”
大巫祝坐在祭坛前,眉头紧锁,手中的法杖轻轻敲击着地面:“我何尝不知?但各部族首领意见不一,有的主张死守,有的主张反击,还有的担心九黎会联合其他部族……人心不齐,难啊。”
“可再不齐心,就是自取灭亡!”恒急道,“蚩尤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想通过这种拉锯战,瓦解我们的士气,消耗我们的实力。我们不能如他所愿!”
大巫祝叹了口气,看向恒:“恒修士,你的眼光没错。但你要明白,人族不是一个人,而是由无数部落组成的。每个部落都有自己的利益和想法,想要让他们放弃仇恨,一心备战,太难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更何况,你是人族修士,却非任何部落的人。你的话,分量不够啊。”
恒沉默了。他知道大巫祝说的是实话。他没有部落作为后盾,虽然斩过裂山部头领,得了两部法门,却终究是“外人”。在那些世代生活在这里的部族首领眼中,他的话,可信度甚至比不上一个普通的部落长老。
人微言轻,莫过于此。
他走出祭坛,看着主城上空弥漫的压抑气息,心中充满了无力感。这就是人族,既有神农氏、黄帝这样的远见卓识者,也有伯奋、仲堪这样被仇恨和短视蒙蔽的人。而往往,后者的存在,会让前者的努力变得异常艰难。
这天,他正在石室中修炼,石匆匆跑了进来,脸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重:“恒壮士,出事了!南方的苗蛮部族,正式宣布加入九黎阵营,已经出兵三万,抵达涿鹿之野了!”
恒猛地睁开眼,心中一沉。苗蛮部族擅长山林作战,与九黎的战法相得益彰。他们的加入,意味着蚩尤的力量又壮大了一分,而人族的处境,更加危险了。
“议事会怎么说?”恒问道。
“还在吵!”石苦笑,“有的说要立刻派人去联络东方的夷族,请求支援;有的说要主动进攻苗蛮部族,阻止他们与九黎汇合;还有的说……干脆退守主城,等黄帝陛下出关再说。”
恒站起身,走到窗边,看向涿鹿之野的方向。那里的血煞之气,已经浓郁到肉眼可见的程度,如同一片乌云,压在天地之间。
“不能再等了。”恒低声道,“再这样吵下去,不等黄帝陛下出关,我们就已经被包围了。”
石看着恒坚毅的侧脸,忽然道:“恒壮士,或许……我们可以做点什么。”
“做什么?”
“风伯部落虽然损失惨重,但我父亲(风伯部落的老首领)在几个小部落中还有些威望。”石道,“我们可以去联络那些主张死守备战的部落,说服他们联合起来,至少先停止这种无意义的拉锯,保存实力。”
恒看着石,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是啊,他无法说服那些大部落的首领,但或许可以从底层做起,团结那些真正看清局势的人。
“好。”恒点头,“我们去试试。”
接下来的日子,恒和石开始在主城的外城和周边村落奔走。他们拜访那些在拉锯战中损失惨重的小部落,讲述九黎的真实实力,分析继续报复的危害,劝说他们放弃私仇,以大局为重。
起初,很多人不相信,甚至有人认为他们是在散布谣言。但当恒将自己在战场上对九黎各部族的观察、对血煞之气的分析一一说出,当石展示风伯部落保存的、被血煞之气侵蚀的武器时,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动摇。
“恒壮士说得对,我儿子就是死在影蛇部的刺客手里,可我们去报复,又死了十几个兄弟,值得吗?”一个失去儿子的部落长老红着眼眶说。
“苗蛮都加入九黎了,我们再内耗,就是等死啊!”另一个小部落的首领叹息道。
半个月后,在恒和石的努力下,三十多个小部落达成了共识——他们不再主动出击,而是将剩余的力量集中起来,协助主城加固防御,训练族中子弟,等待黄帝出关。
虽然这些小部落的力量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大部落,但他们的联合,至少在主城内部,发出了一种不同的声音。大巫祝得知后,对恒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好。星星之火,或许可以燎原。”
恒站在城墙上,看着那些小部落的族人在城外挖掘壕沟、搬运巨石,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他知道,这远远不够,距离涿鹿大战的爆发,已经越来越近了。但至少,他不再是那个只能站在一旁看着闹剧发生的无力者。
远方的天际,血煞之气与日俱增,蚩尤的阴影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