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深处,馊水的酸腐味儿直往鼻子里钻。
张北辰蹲在垃圾桶后方阴影里,肺像个破风箱呼哧呼哧地响。
汗水顺着下巴滴进领口,被那块贴胸放着的玉佩烫得呲啦一下,仿佛滴在了烙铁上。
这玩意儿不对劲。
他把手伸进怀里,手指刚触碰到玉佩表面,眉头就皱成了川字。
之前那股蛮横的热流退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冷的吸力,像是有无数张看不见的小嘴在吮吸指尖的皮肉。
刚才那一瞬间的力量爆发,不是白送的。
张北辰把玉佩掏出来,借着两栋楼缝隙间漏下来的那一线光仔细端详。这是一块双鱼佩,那两条鱼首尾相连,鱼眼是用极小的红宝石嵌进去的。
此刻,那两颗红宝石艳得要滴血,竟像是活物般转动了一下。
“操。”
张北辰手一抖,差点把玉佩扔出去。
他是个下过十年墓的“土耗子”,什么邪乎东西没见过?湘西的赶尸匠给死人贴黄纸,关中的守陵人养尸鳖,那些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玩意儿。可这玉佩在他手里捂了快半个月,除了凉点儿没别的毛病,怎么今天那个疯婆娘一出现,它就活了?
那个女人……
张北辰脑子里闪过刚才交手的画面。
铁线拳。
那女人的手臂上缠着精钢丝,那是练外家功夫的路数,专门用来破刀刃的。
二十出头的年纪,能把铁线拳练到这种火候,除了从小泡药浴、打木人桩,还得有名师喂招。
她说她师父被这玉佩害死。
她说鬼谷玄吸了她师父的血。
鬼谷玄……
张北辰把这个名字在舌尖上滚了两圈,觉得耳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听过。
他也是这两年才金盆洗手开店,脑子里装的都是以前下墓的旧账,这种江湖恩怨反而隔了一层。
“不能回铺子。”
他迅速做出判断。
那女人既然能找上门,说明早就摸清了他的底细。
那间名为“听雨轩”的古玩店此刻恐怕已经被她的人盯死了。
刚才那一架打得动静不小,周围邻居肯定有人报警,警察一去,这事儿就更麻烦。
他得找个地方,搞清楚这玉佩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张北辰把玉佩揣回兜里,这次特意用一块黑布包了两层。
他站起身,没往巷子口走,而是踩着旁边的空调外机,像只灵巧的野猫,三两下翻上了二楼的露台。
他在这一带混了三年,早就把地形摸透了。
地面的路是给人走的,房顶的路是给猫走的,而他是介于人猫之间的鬼。
……
半小时后,潘家园旧货市场后身,一家挂着“寿衣花圈”招牌的小店。
店里光线昏暗,没开灯,到处堆满了五颜六色的纸活儿。
纸糊的童男童女涂着红脸蛋,在那阴恻恻地笑着。
柜台后面坐着个干瘦老头,正在用浆糊粘一个纸马的腿。
“谢爷,生意兴隆啊。”张北辰推门进来,随手把卷帘门拉下一半。
老头头也不抬,枯树皮一样的手指稳稳地抹着浆糊:“这行当哪来的兴隆,死的人多了才兴隆。怎么,北辰小子,你也惹上要命的事儿了?”
谢爷以前是做“阴门”生意的,专门给那些横死的人收尸缝补,后来年纪大了,开了这家寿衣店养老。
但这老头路子野,消息灵通,更重要的是,他懂那些“不干净”的老物件。
张北辰没废话,直接把那个黑布包拍在柜台上。
“帮我掌掌眼。”
谢爷停下动作,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盯着那个黑布包:“刚才听道上人说,有个女疯子在满世界找一个带玉的男人。据说悬赏五十万,只买一条胳膊。”
“现在的娘们儿真败家。”张北辰拉过一张破马扎坐下,“五十万就买条胳膊,猪肉都没这么贵。”
谢爷嘿嘿干笑两声,伸手去解黑布包。
布包打开,双鱼玉佩静静躺在柜台上。
原本昏暗的店铺里,仿佛突然亮起了一抹红光。
谢爷的手猛地缩了回去,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他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来,连退三步,后背撞倒了一个纸人。
“这……这是那东西?”
谢爷的声音都在哆嗦,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恐惧。
张北辰心里咯噔一下:“哪东西?谢爷,你别跟我打哑谜。”
谢爷没说话,转身从货架底下翻出一个贴满黄符的木盒子,小心翼翼地走过来,用木镊子夹起玉佩,丢进盒子里,“啪”地盖上盖子。
做完这一切,他才像是活过来一样,大口喘气。
“北辰,你小子是不是把秦始皇的祖坟刨了?这东西你也敢拿?”
“这到底是什么?”张北辰急了,“我不就是收了个生坑货吗?”
“生坑?”谢爷冷笑,“这玩意儿出土至少两千年了,而且从未断过‘血食’。这是‘鬼谷双鱼’,春秋时候传下来的邪物。传说是鬼谷子晚年为了延寿炼出来的,能锁住人的精气神。”
张北辰想起那个女人说的话。
吸血。
“这东西有个特性,”谢爷隔着盒子指了指,“它认主,也噬主。一旦沾了你的血,它就会开始吸你的命。除非你能找到‘鬼谷天宫’,把它放回原位,否则七天之内,你会全身血液流干,变成一具干尸。”
七天?
张北辰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之前跟那女人打斗时,虎口震裂了,血确实渗到了玉佩上。
“还有个事儿,”谢爷压低声音,“这东西是一对儿。双鱼双鱼,这是阴鱼,还有一块阳鱼。两块合在一起,才是打开天宫的钥匙。你手里这一块,就是个催命符。”
张北辰脑子转得飞快。
那个女人……
她说她是来拿回属于她的东西。
难道她手里有阳鱼?
“谢爷,这鬼谷天宫在哪?”
“没人知道。”谢爷摇头,“二十年前,有一帮人倒是去找过,结果全死绝了。领头的好像姓孙……”
孙老鬼!
张北辰猛地站起来。
那个在墓里教他辨认机关、最后却死得不明不白的孙老鬼。
他临死前给张北辰这块玉佩的时候,嘴里念叨的不仅仅是“她不让我走”,还有一句模糊不清的话。
当时张北辰以为那是呓语,现在想来,那是地名。
“长白山……青铜门……”
不对,那是小说。孙老鬼说的是——“哀牢山,红雾谷”。
就在这时,店外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张北辰耳朵动了动。
三个人。
脚步轻浮,不是练家子,但鞋底硬,像是穿的制式皮靴。
“谢爷,后门开着没?”
谢爷眼皮一跳,把那个木盒子往张北辰怀里一塞:“赶紧滚!别把晦气带给我!记住,别让这盒子见光,也别让玉佩离身超过十米,否则那女人能顺着味儿找到你!”
张北辰抓起盒子,没走后门,而是直接踹开了旁边通往隔壁理发店的烂木板墙。
木屑横飞中,他刚钻进隔壁,就听见寿衣店的大门被人暴力破开。
“警察!不许动!”
张北辰缩在理发店堆杂物的角落里,透过缝隙往那边看。
进来的确实是三个穿着警服的人。
但张北辰的眼睛眯了起来。
自从十年前那次下墓中招后,他的眼睛就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一层“气”。那是阴阳二气,也是生死的界限。
在那个领头的“警察”身上,他看到了一层淡淡的黑雾。
那是常年接触尸体才会沾染的尸气。
这人不是警察。
是同行。
“看来事情比我想的还要大。”张北辰心里冷笑。这根本不是简单的寻仇,这是一场早就布好的局,有人在钓鱼,而他张北辰,就是那个吞了钩子的倒霉蛋。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老子把水搅浑了。
他悄无声息地穿过理发店,从另一侧的窗户翻了出去。
外面是一条更为狭窄的小巷,两边墙壁长满了青苔。
张北辰刚落地,脚踝突然一紧。
一根细如发丝的铁线不知何时横在地上,直接缠住了他的脚脖子。
“抓到你了。”
头顶传来那个女人冰冷的声音。
张北辰抬头。
那个年轻女人正蹲在墙头上,手里把玩着一团银色的丝线,像只等待猎物力竭的蜘蛛。她换了一身黑色的紧身运动装,头发扎成高马尾,那张精致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张北辰怀里的木盒。
“把东西给我,我保你不死。”
又是这句废话。
张北辰没动,他在观察。
这女人虽然语带威胁,但并没有第一时间冲下来动手。她的左手手腕有些不自然地垂着,显然刚才那一下脱臼虽然接上了,但还是影响了发力。
这就是机会。
“美女,这东西现在烫手得很。”张北辰拍了拍盒子,“谢爷说了,这玩意儿吸血。我要是给了你,你扛得住吗?”
女人脸色微变:“你去见过谢半仙了?”
“见过了。他还说,这东西得两块合在一起才有用。”张北辰试探道,“另一块在你那儿吧?”
女人没有否认,只是手指微动,那根缠住张北辰脚踝的铁线瞬间收紧,勒进了肉里。
“少废话!那是我的事。你已经中了阴鱼的血咒,不想死就把它交给我,我知道怎么压制它。”
血咒?
张北辰感觉到脚踝传来的剧痛,但他没叫出声。疼痛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压制?”张北辰突然笑了,笑得有些狰狞,“我不信你。”
他猛地弯腰,手里多了一把折叠刀,狠狠割向那根铁线。
滋——火星四溅。
普通刀具根本割不断这种特制的琴弦丝。
女人嘲弄地看着他:“别白费力气了,那是……”
话没说完,张北辰做了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并没有继续割铁线,而是把手里的木盒猛地向上一抛,直奔女人面门而去!
这一下极其突然,女人本能地伸手去接。
就在她分神的瞬间,张北辰猛地发力,不是往后撤,而是忍着脚踝被勒断的剧痛,向前猛冲,一脚蹬在墙面上,借力窜上了墙头!
那根铁线本来绷得极紧,被他这么反向一冲,反而松了一瞬。
张北辰抓住这一瞬的机会,身子在空中一拧,左手成爪,直取女人咽喉。
女人反应极快,单手接住盒子,身体后仰避开这一抓,右腿如鞭子般扫向张北辰的腰侧。
嘭!
张北辰结结实实挨了一脚,整个人从墙头摔了下去,重重砸在地上。
但他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那个木盒子还在女人手里,但张北辰手里却抓着女人挂在腰间的一个小布袋。
他在赌。
赌这女人既然带着阳鱼,肯定会随身携带。
落地翻滚两圈,张北辰迅速爬起来,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小布袋,冲着墙头的女人晃了晃。
“想要盒子?拿这个来换!”
女人此时已经打开了木盒,看到里面的阴鱼还在,松了一口气。但当她看到张北辰手里的东西时,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还给我!”
她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慌乱,不再是之前的高冷,而是一种带着颤音的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