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滨海市的老巷子里。
下水道的井盖被顶开一条缝。
一只满是泥浆和血污的手伸了出来,扣住井沿。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苔藓,手背青筋暴起,像几条扭曲的蚯蚓。
张北辰费力地爬出井口,反手把林晓拖了上来。
这姑娘轻得像团棉花,如果不是还有口气,这就跟背个死人没两样。
“咳咳……”
张北辰趴在积水的路面上,嗓子里像是堵了一把沙子。他偏过头,想用右眼去看来路,却只能看到一片令人绝望的漆黑。
瞎了。
真瞎了。
那红影最后那一击,不仅要把林晓拽进书里,还顺带戳爆了他的招子。
但他不后悔。
甚至想笑。
那只瞎掉的右眼窝里,此刻并没有那种撕心裂肺的疼,反倒是一股透骨的凉意,像里面塞了块千年寒冰。
原本那枚能看见“脏东西”的玉佩早就在多年前碎了,这十年他全靠经验混饭吃。现在好了,义眼都不用装,这眼窝子里的凉气,比那玉佩还邪性。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股凉气正顺着视神经往脑子里钻,在他脑海里勾勒出一幅幅怪异的线条。
不是图像。
是气。
远处街角那棵老槐树,在他脑子里是一团灰败的雾;身后那个下水道口,是一股冲天的黑烟。
因祸得福?
去他娘的福。
张北辰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把那本还在发烫的《种生基》往怀里揣了揣。这破书像块烙铁,贴着胸口皮肉,滋滋作响。
“忍着点。”
他拍了拍林晓毫无知觉的脸,“咱还得往里钻。”
这地方离听风阁也就两公里。警察不是傻子,警犬也不是摆设。
他得找个“味道”重的地方,把这一身尸臭和火药味盖过去。
张北辰把林晓重新背起来,一瘸一拐地钻进了那片待拆迁的城中村。这里到处都是垃圾堆、死耗子和流浪猫狗的排泄物,是天然的屏蔽器。
穿过两条满是泥泞的巷弄,他停在一间挂着“王记卤煮”招牌的破烂门面前。
卷帘门紧锁,上面贴着法院的封条。
这店主老王,以前也是圈里人,后来因为倒腾冥器进去了,这房子就这么荒着。
张北辰没动正门,绕到后面,轻车熟路地撬开了那个用来排油烟的窗户。
屋里一股馊了的卤水味,混着霉味,简直比墓室里的空气还提神。
他把林晓放在那张油腻腻的折叠床上,自己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右眼的凉意越来越重,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眼眶里爬出来。
“别急……”张北辰按住右眼,神经质地低声念叨,“老子要是死了,你也得跟着陪葬。”
也不知道是说给那只眼睛听,还是怀里那本书听。
……
听风阁废墟。
警灯闪烁,把这条老街照得红蓝交错,像个光怪陆离的迪厅。
李振邦踩着满地的碎玻璃和鞭炮纸屑,眉头锁得能夹死苍蝇。
“李队,防爆大队确认了,不是雷管。”
小警员拿着个证物袋跑过来,一脸古怪,“是特大号的‘大地红’鞭炮,拆散了重新填装的火药。这小子手艺……挺土,但挺管用。”
“土?”
李振邦冷笑一声,用脚尖踢开一块烧焦的木板,“土法子才能炸开这条活路。这人是个老手。”
他蹲下身,手电筒的光柱在地面上扫过。
爆炸中心有个奇怪的圆形空白区。
周围都是焦黑的痕迹,唯独中间这一块,地板干干净净,就像爆炸发生时,那里趴着个什么东西,把冲击波给挡住了。
而且。
李振邦伸手摸了摸那块地板。
黏的。
指尖沾上了一层黑色的粘液,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既像烂肉,又像福尔马林。
“叫鉴证科来采样。”李振邦站起身,在那身板正的警服上蹭了蹭手指,“查查这屋里之前到底在干什么。”
“李队,还有个事。”
小警员压低声音,“刚才有人在后巷看到一个独眼龙背着个女人跑了,看背影像是通缉令上的张北辰。但是……”
“但是什么?”
“目击者说,那人背上的女人,脑袋垂下来的角度有点不对劲,像是……像是没骨头一样。”
没骨头?
李振邦心头猛地跳了一下。
他想起冲进门前听到的那声怒吼,还有那个女人含糊不清的呓语——“它是活的”。
这案子,越来越不像是一起简单的非法拘禁了。
“封锁周边三个街区。”李振邦把烟头狠狠摁灭在那个粘液印记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小子身上背着的事儿,恐怕比我们想的还要大。”
……
王记卤煮店,后厨。
张北辰找了个铁盆,把店里剩下的半桶陈年老醋倒进去,又从兜里摸出一把在听风阁顺手抓的朱砂,撒了进去。
嗤——
朱砂入醋,竟然冒出一股白烟。
他脱掉上衣,露出精瘦的上身。肋骨处有一大片黑色的淤青,正是之前被那红影勒出来的。
这淤青还在动。
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皮下钻营,试图往他心脏钻。
“操。”
张北辰骂了一句,伸手在那本《种生基》上狠狠拍了一巴掌,“给脸不要脸是吧?”
书皮震动了一下,仿佛有些委屈。
他没空搭理这本破书,现在首要任务是把林晓弄醒。
这姑娘现在状态很糟。
黑色的纹路已经爬满了她的脖子,那是尸毒入脑的前兆。要是等这些纹路爬到天灵盖,大罗神仙来了也只能看着她变粽子。
张北辰从那个满是油垢的工具箱里翻出一把剔骨刀。
刀刃虽然生锈,但还算锋利。
他在火上烤了烤,也不管消没消毒,直接在林晓的中指指尖上划了一道口子。
黑血涌出。
滴答。
滴答。
每一滴血落在地上,都发出滋滋的腐蚀声,水泥地面瞬间被蚀出一个个小坑。
“啊——!!!”
昏迷中的林晓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整个人像触电一样弹了起来。
张北辰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死死压在折叠床上。
“放开我……放开我!孩子……我的孩子……”
林晓闭着眼乱抓,指甲锋利得惊人,瞬间在张北辰胳膊上抓出几道血痕。
她的力气大得吓人,根本不像个柔弱的小姑娘,倒像头疯牛。
“什么狗屁孩子!那是催命鬼!”
张北辰也不客气,反手一巴掌抽在她脸上,“醒醒!这是卤煮店,不是产房!”
这一巴掌用了狠劲。
林晓被打懵了,挣扎的动作稍微停滞了一下。
就在这空档,张北辰抓起旁边那一盆混了朱砂的老醋,对着她的脸就泼了过去。
哗啦!
酸臭刺鼻的液体淋了林晓满头满脸。
“滋滋滋……”
就像滚油泼进了雪地里,林晓脸上那些黑色的纹路疯狂扭曲、收缩,冒出阵阵腥臭的黑烟。
“啊——疼!疼死我了!”
林晓惨叫着,终于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不再是混沌一片,虽然布满血丝,但至少有了焦距。
她惊恐地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独眼。
满脸血污。
像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张……张老板?”林晓声音颤抖,带着哭腔,“你的眼睛……”
“瞎不了。”
张北辰冷冷地回了一句,松开手,坐在旁边的泔水桶上喘气,“托你的福,这只眼睛算是彻底废了。不过也好,省得以后看什么都得用玉佩。”
林晓缩在床角,浑身发抖。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又看了看张北辰怀里那本鼓鼓囊囊的书。
“它……还在吗?”
“在书里关禁闭呢。”张北辰把《种生基》拿出来,往桌上一扔,“这玩意儿想借你的肚子重生,可惜还没成型就被老子炸出来了。”
林晓愣愣地看着那本书。
突然,她做了一个让张北辰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扑过去,竟然想抢那本书。
张北辰反应极快,一脚踹翻了桌子,书滑到了地上。
“你还要命不要?”张北辰眼神阴鸷,仅剩的左眼里满是暴戾,“这东西差点把你吸成干尸,你还护着它?”
“不是……”
林晓趴在地上,眼泪混着老醋往下流,“我知道它不是好东西……可是……可是刚才爆炸的时候,是它护住了我。”
张北辰愣住了。
他想起了李振邦在现场看到的那个奇怪的空白圈。
当时情况紧急,他只顾着把鬼胎从林晓身体里剥离出来封进书里,然后引爆了鞭炮。
那种当量的土制炸药,确实炸不死人,但把人震晕或者震伤内脏是没问题的。
可林晓除了虚弱,身上竟然连块皮都没破。
反倒是他自己,被气浪掀得七荤八素。
“护主?”
张北辰眯起左眼,盯着地上的那本书。
那本书安静地躺在污泥里,暗红色的封皮像是呼吸一样,极其微弱地起伏着。
有意思。
这鬼东西有了灵智,知道林晓是它的载体,载体死了它也得玩完,所以拼着被封印的风险,也要护住宿主。
这哪里是鬼胎。
这分明就是被人精心炼制出来的“蛊”。
只有蛊,才会有这种绝对的护主本能,哪怕这个主人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普通人。
“二十年前的债……”
张北辰喃喃自语,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雨夜,老刘临死前手里攥着的那块玉佩,还有那个把他骗进辽代墓的所谓“考古教授”。
这盘棋,下得够大的。
那个幕后黑手,不仅想要这鬼胎,恐怕还想要林晓这条命来养蛊。
“行了,别嚎了。”
张北辰捡起书,随便在一块破抹布上擦了擦,“既然它不想你死,那你暂时就是安全的。不过这书我得拿着,放在你身上,不出三天你就得被它把阳气吸干。”
林晓抽噎着爬起来,看着张北辰那只紧闭的右眼,心里充满了愧疚和恐惧,“张老板,我们现在去哪?外面肯定都是警察……”
“警察?”
张北辰冷笑一声,从兜里摸出那半包被雨水泡软的红塔山,想点一根,却发现打火机早就不知去向。
他把烟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碎。
“警察现在是小事。这鬼胎既然现了世,种下这玩意儿的主人肯定能感应到。比起警察,那帮人才是真的想要咱们的命。”
他走到窗边,透过缝隙看向外面漆黑的夜色。
右眼窝里的寒意再次涌动,那片漆黑的视野中,远处隐约有一团红色的火光在跳动。
那是人的生气。
很强。
而且正朝着这边快速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