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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哈顿上东区公寓 | 夜晚十一点二十分
窗外,纽约的夜色被中央公园的轮廓切割,远方的灯火流淌成一片静谧的金河。范智帆坐在书房的黑檀木书桌后,三块曲面屏幕环绕着他,分别显示着道琼斯指数的尾盘波动、一份跨国并购的尽职调查报告,以及加密数据库的实时监控日志。
他穿着深灰色的羊绒家居服,袖口卷至手肘,露出线条干净的小臂和那块表盘纯黑的机械腕表。眼镜后的目光冷静如扫描仪,在数据流与条款细则间快速移动,指尖偶尔在键盘上敲出清脆而节制的声响——这是他作为“范智帆”最标准的夜晚。
忽然,右下角一个从未启用过的加密通讯图标,开始以特定频率闪烁:短—短—长—短。
幽灵的紧急信号。
范智帆的动作没有停顿,甚至没有抬眼,只是左手无名指在桌沿轻轻一叩——那是他确认接收的暗号。三秒后,一行经过动态混淆的文字浮现在屏幕角落:
“右转700米,蓝调地下室。现在。勿回复。——G”
幽灵在纽约。并且打破了他们之间“非必要不直接接触”的铁律。
范智帆的呼吸节奏未变,但镜片后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瞬。他关掉所有工作界面,清理缓存,起身走向衣帽间。脱下家居服,换上剪裁精良的深黑色西装,白衬衫,无领带。从暗格中取出格洛克19,检查弹匣,装上微型消音器,插入腋下枪套。动作流畅如呼吸,每一个细节都经过千锤百炼的肌肉记忆。
临出门前,他站在玄关的全身镜前,最后审视自己。
镜中的男人身形挺拔,面容冷峻,眼神深邃而平静,完全符合一个华尔街精英深夜外出的形象。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身昂贵的布料之下,藏着多少致命的武器,以及一个正在飞速运转的大脑——
幽灵为何冒险现身?
是陷阱,还是她真的遇到了必须面对的危机?
与费城任务有关?还是……冥王有了新的动作?
他推开门,步入走廊。电梯下降时,镜面倒映出他毫无波澜的脸。但在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指尖正以极轻微的幅度,规律地敲击着大腿外侧——那是他在脑中快速复盘所有可能性的习惯动作。
公寓大堂灯火通明,夜班保安乔治正低头看着手机。范智帆经过时,对方抬头,露出职业性的微笑:“晚上好,范先生。这么晚还出去?”
“约了朋友喝一杯。”范智帆回以恰到好处的礼貌笑容,脚步未停。
推开旋转门,纽约深秋的夜风裹挟着城市的混杂气息扑面而来。他站在人行道上,像是适应光线般微微眯眼,实则目光已如雷达般扫过四周:
左侧长椅上依偎的情侣,女孩正笑着将耳机塞进男友耳中——自然。
右前方Atm隔间里蜷缩的流浪汉,身边堆着鼓鼓囊囊的塑料袋——需留意。
街角停着的黄色出租车,司机正对着手机摇头晃脑——正常。
后方五十米处那辆黑色雪佛兰Suburban,车窗贴着高隐膜,引擎未熄——重点观察对象。
范智帆转身向右,步伐从容,如同任何一个赴约的都市精英。羊绒大衣的下摆在夜风中轻微扬起,领口竖起,遮住了小半张脸。他没有回头,但所有的感官都如蛛网般张开,捕捉着身后每一丝异常的动静。
七百米的距离,他走了十一分钟。沿途经过三家仍在营业的精品店、一家灯火通明的便利店、两个飘出食物香气的餐车。他在一家古董表行的橱窗前稍作停留,借着玻璃反光观察身后——那辆Suburban并未跟来,但那种被无形目光舔舐的感觉,始终如影随形。
然后,他看到了那家酒吧。
“蓝调地下室”—— 招牌很小,嵌在砖墙上的霓虹字母有一半不亮,闪烁着病态而诱惑的粉紫色光晕。入口是一段向下的石阶,两侧墙壁贴满了褪色的爵士乐海报和层层叠叠的涂鸦,台阶上散落着烟蒂和空酒瓶,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某种肮脏的装饰。
范智帆没有犹豫,走下台阶。
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年威士忌、雪茄烟灰、旧皮革与隐约汗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昏暗的灯光,低矮的天花板,墙壁上挂满老旧的唱片封面和断弦的吉他。舞台角落,三个老乐手正在演奏一首缓慢哀伤的蓝调,萨克斯风的声音如同呜咽,在烟雾缭绕的空气里盘旋。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全场:吧台后纹身光头酒保正慢条斯理地擦杯子;左侧卡座里一对男女正在接吻,动作热烈;右侧阴影里坐着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面前摆着一杯未动的啤酒;散座上有几个独自饮酒的客人,神情麻木。
没有幽灵的身影。
范智帆走到吧台前,坐下。
“喝点什么?”酒保头也不抬,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苏格兰威士忌,不加冰。”范智帆说,同时将一张折叠的百元美钞压在杯垫下。
酒保瞥了一眼钞票,动作停顿了半秒,继续擦杯子:“没有苏格兰威士忌。”
“那就波本。”
“波本也没有。”
“你们有什么?”
酒保终于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透过昏暗的光线打量着他,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我们只有一种酒。‘幽灵之吻’。敢喝吗?”
范智帆与他对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尝尝。”
酒保放下擦杯布,转身从酒柜最上层取出一瓶没有标签的深褐色酒瓶,倒了小半杯琥珀色的液体,推过来。
范智帆端起杯子,没有立刻喝,而是凑到鼻尖轻嗅——浓烈的酒精味,混合着草药、苦杏仁和……一丝极淡的铁锈味。不是毒,是一种特制的、带有身份验证意味的药剂。
他抬眼看向酒保,对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喝啊。”酒保说,“还是说……你怕了?”
范智帆没有回答,直接将杯子送到唇边,一饮而尽。
液体灼烧喉咙,带来强烈的辛辣,随即一股清凉的、带着薄荷与某种奇异花香的余味在舌尖散开——验证通过。
酒保看着他喝完,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牙:“胆子不小。她在后门等你。”
范智帆放下杯子,那张百元美钞已经不见了。他起身,穿过烟雾弥漫的酒吧,走向洗手间方向。走廊尽头,一扇挂着“员工专用”的铁门虚掩着。
他推开门。
门外是一条狭窄的后巷,堆满了散发着腐臭的垃圾桶和废弃桌椅。巷子很深,两侧是高耸的砖墙,只有远处街灯的一点余光渗入,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垃圾、尿液和铁锈的味道。
一个女人背对着他,站在巷子尽头,面朝着一堵涂满狰狞涂鸦的砖墙。
她穿着黑色的皮质机车夹克,紧身牛仔裤,脚上是及膝的黑色高跟靴子。银白色的长发在脑后扎成利落的马尾,几缕碎发垂在颈侧,在昏暗中泛着冰冷的光泽。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能感受到那种危险而迷人的气质——像一朵在废墟中绽放的黑色曼陀罗,美丽,致命,且剧毒。
幽灵。
范智帆走到她身后三步处,停下。
“你不该来。”他开口,声音在狭窄的巷子里显得低沉而冷硬,“也不该用那个频道联系我。”
幽灵缓缓转过身。
巷子里的光线太暗,看不清她完整的面容,只能看到那双在阴影中依然亮得惊人的眼睛——瞳孔是一种极深的紫灰色,在微弱光线下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她的嘴角噙着一抹熟悉的、带着玩味与诱惑的弧度,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罕见的锐利与审视。
“生气了?”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在巷子的回音中显得格外飘忽,“别这么严肃嘛,魔王大人。我只是……想你了。”
范智帆没有接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远处酒吧隐约传来的蓝调旋律,像背景里不肯散去的幽灵。
“说吧。”他最终开口,“什么事值得你冒险?”
幽灵向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两米。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须后水味,混合着刚才那杯“幽灵之吻”的奇异余香;他能看到她皮夹克领口处露出的锁骨,以及锁骨下方一道极淡的、仿佛被什么利器轻轻划过的白色疤痕。
“迈克尔·托雷斯。”幽灵说,语气依然轻松,但那双紫灰色的眼眸却紧紧锁住范智帆的脸,“费城港口区的‘地下皇帝’。我的……潜在合作者之一。四天前,他和他的核心团队、情妇、还有一个三岁的私生子,全部死在他的安全屋里。现场被伪装成帮派仇杀,但手法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是普通的黑帮火并。”
她又向前一步,距离缩短到一米。夜风穿过巷子,吹动她银白的发丝,在脸颊旁轻轻晃动。
“然后我收到消息,那天晚上,有个‘职业人士’接了冥王组织的单子,去费城执行清理任务。任务目标,恰好就是托雷斯。”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试图刺穿范智帆的面具,“那个职业人士,代号‘范先生’。是你吗,魔王?”
范智帆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甚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抬起左手,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却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
“是我。”他最终承认,声音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但我接任务时,不知道他是你的目标。”
“是吗?”幽灵歪了歪头,银白的马尾随着动作轻轻摆动,“那你现在知道了。有什么感想?”
“没有感想。”范智帆说,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任务就是任务。你选择合作者时,应该做好风险评估。托雷斯能被冥王轻易列入清理名单,说明他本身就不可靠。就算我不动手,他也活不久。”
幽灵笑了,笑声在狭窄的巷子里回荡,清脆却冰冷,像碎玻璃落在铁板上。
“说得真轻松。”她说,“你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多少资源,才搭上托雷斯这条线吗?参议员科尔曼的政治保护伞,费城港口的物流通道,他手下那些见不得光的洗钱网络——这些都是我急需的东西。现在,全没了。”
她再次向前,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半米。范智帆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复杂的香气——晚香玉的甜腻、雪松的冷冽、还有一丝极其隐秘的、仿佛硝烟与血混合后的金属气息。
“所以你是来兴师问罪的?”他问,语气依然平静,但右手已经悄无声息地垂到身侧,指尖距离腋下的枪柄只有三厘米。
“兴师问罪?”幽灵重复这个词,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但那笑容没有抵达眼底,“不,魔王,你误会了。我是来……道谢的。”
范智帆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道谢?”
“对。”幽灵又向前半步,两人几乎要贴在一起。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呼出的气息带着淡淡的、与那杯“幽灵之吻”相似的奇异酒香,“谢谢你帮我清理了一个废物。托雷斯确实不可靠,贪婪,愚蠢,而且已经开始和‘灰狼’集团眉来眼去。就算你不杀他,我也会在利用完他之后,亲手处理掉。现在你替我做了脏活,省了我的子弹和时间,我怎么能不谢谢你呢?”
范智帆沉默地看着她。
他的大脑在高速分析她的话: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试探,有多少是精心设计的谎言。幽灵从来不是会为“损失”而兴师问罪的人,她的每一步都有更深的目的。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他问,“重新找合作者?”
“b方案早就启动了。”幽灵轻轻一笑,退后半步,拉开了距离,“托雷斯只是备选之一。我在华盛顿、纽约、波士顿,还有至少三条线可以走。参议员科尔曼那边……呵呵,老家伙的把柄我手里有不少,不怕他不合作。只是需要换个方式罢了。”
她转身,背对着范智帆,望向巷子尽头那片被涂鸦覆盖的墙壁,声音低了下来,带着某种严肃的意味:
“不过,我这次来,除了‘道谢’,还有另一个消息要告诉你。”她顿了顿,“冥王那边,有动作了。”
范智帆的眼神微凝。
“什么动作?”
“他在查一个人。”幽灵转过身,表情第一次变得认真,“一个代号‘钟馗’的人。这个人,据说是阎罗手下最隐秘的暗刃之一,十五年前在缅北的一次联合行动中‘牺牲’,但尸体从未被找到。冥王怀疑,‘钟馗’没有死,而是被阎罗用假死的方式藏了起来,改头换面,成了他手里的一张王牌。”
她顿了顿,观察着范智帆的表情。
但范智帆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只有眼神深处,一丝极细微的锐光一闪而过——那是“范智帆”听到重要情报时应有的反应,一个野心勃勃的外围人员对组织秘辛的本能关注。
“然后呢?”他问,语气平静。
“然后,冥王好像查到了一些线索。”幽灵说,紫灰色的眼眸在昏暗中仿佛泛着幽光,“具体的我不清楚,但我的眼线告诉我,冥王最近调集了‘深海组’和‘清扫组’的精锐,正在全球范围内追踪‘钟馗’的痕迹。而且……他似乎认为,‘钟馗’和前段时间在清迈救走画眉的那个‘影子’,有某种关联。”
巷子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远处酒吧的蓝调飘来,萨克斯风的声音如同呜咽,在夜风中盘旋。
范智帆的指尖,在身侧轻轻敲击着大衣面料,节奏缓慢而规律——那是“范智帆”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所以,”他最终开口,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冥王想通过‘钟馗’,引出‘影子’?”
“或者,验证‘影子’的真实身份。”幽灵补充道,眼神变得意味深长,“我猜,他下一个测试对象,可能就是你了,魔王。如果‘钟馗’真的和‘影子’有关,而你又恰好表现出某些……可疑的反应,那你的麻烦就大了。”
范智帆看着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浅,很冷,像刀锋上反射的月光。
“你是在担心我吗,幽灵?”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嘲讽。
“担心你?”幽灵也笑了,重新恢复了那种玩味的姿态,“不,我只是在评估风险。我们现在是盟友,虽然各取所需,但你的安危,某种程度上也关系到我的计划。如果你被冥王盯上、甚至除掉,那我在组织内部的‘眼睛’就少了一只,这对我不利。”
“所以你是来提醒我的。”
“对。”幽灵点头,又向前一步,两人的距离再次拉近,“小心点,魔王。冥王的手段,比你想象的更狠,也更细腻。他能从一个十五年前的假死案里挖出线索,说明他的情报网络和推理能力,远超我们的预估。接下来的日子,你每一步都要走得很稳,很小心。”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范智帆的衣领,动作暧昧,但眼神冰冷。
“还有,记住我们的约定。”她轻声说,气息几乎喷在他的颈侧,“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互不干涉,但在关键时刻……要互相照应。如果我需要你帮忙,我会用老方式联系你。如果你需要我……”
她顿了顿,指尖在他的锁骨处停留了一瞬,然后收回。
“……就点燃那支‘幽灵之吻’。我会知道的。”
说完,她转身,向巷子另一端走去。
高跟靴子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在狭窄的巷子里回荡,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浓郁的黑暗与远处街灯的光晕交界处。
范智帆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缓缓吐出一口气。白雾在寒冷的夜风中迅速消散。
他抬手,摸了摸刚才被她指尖拂过的衣领,眼神深邃如古井。
然后,他转身,走向巷子的另一头,步伐沉稳,背影挺直,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
他知道,这场对话,远未结束。
幽灵带来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表面涟漪很快就会平息,但水下暗涌的方向,已经悄然改变。
……
公海·“北极星号”顶层观景台 | 一周后·正午十二时十分
太平洋正午的阳光炽烈如熔金,将无边无际的蔚蓝海面照得一片璀璨。但在这艘豪华邮轮的顶层,在特殊涂层处理的单向玻璃之后,观景台内的光线被过滤成柔和的、近乎午后小憩的暖黄色。
冥王陈永恪坐在黑曜石长桌的主位,面前摊开着一份刚刚送达的纸质报告。他穿着深灰色的丝麻立领衫,袖口卷至手肘,露出小臂流畅的肌肉线条和那块表盘纯黑的机械腕表。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神专注而锐利,盯着报告上的每一个字,仿佛要将那些印刷的墨迹看穿。
面具助手无声侍立在桌旁三步外,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空气里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以及冥王偶尔翻动纸张的轻微声响。
报告是关于“深海组”历时一周的追踪成果。十五年前,缅北,“丛林之牙”特种部队与“家”的联合清剿行动。目标“蝰蛇”集团覆灭,但行动尾声的爆炸导致指挥官“钟馗”及三名队员“牺牲”,尸体无法辨认。
官方报告天衣无缝。
但“深海组”从浩如烟海的旧档案、退役人员的模糊回忆、以及某些“意外”解封的当地警方卷宗中,挖出了几块看似无关、却隐隐指向同一方向的碎片:
第一块碎片:爆炸现场清理记录显示,四具残缺尸体中,只有三具能通过dNA和牙科记录完全确认身份。第四具——理论上应是钟馗的尸体——比对结果存在“技术性模糊”,当年归档备注为“高爆炸药导致生物信息降解”。
第二块碎片:行动总指挥阎罗在爆炸发生后,亲自带队处理现场,并在24小时内签署了死亡确认报告。以阎罗的性格,这种“效率”本身就是一个疑点。
第三块碎片:在钟馗“牺牲”后的第三年,柬埔寨金边一家华人商会的保镖名录中,出现了一个名叫“陈默”的男子。描述为“脸上有严重烧伤疤痕,沉默寡言,身手极好”。该男子半年后消失,再无踪迹。而当年与钟馗并肩作战的一名“丛林之牙”退役队员,在酒后曾模糊提及:“老钟要是还活着,大概也会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他脸上那道疤,就是在缅北留的。”
第四块,也是最关键的一块碎片:“深海组”通过特殊渠道,获取了当年“丛林之牙”成员的完整训练档案。其中关于钟馗的“行为特征分析”一栏,记录了一个极其罕见的习惯性动作——在高度专注或承受压力时,左手无名指会以每秒约2.7次的频率无意识轻微颤动。
而这个动作,在清迈刑讯室搏斗录像的慢镜头逐帧分析中,那个救走画眉的“影子”身上,被捕捉到了高度吻合的颤动模式。
不是完全一致。是“高度吻合”。就像同一把刀,在不同的人手中使出的刀法,核心发力方式一致,但细节因使用者而异。
概率模型给出的关联度评估是:78.3%。
一个不足以定罪,但足以让猎手兴奋起来的数字。
冥王合上报告,摘下眼镜,缓缓揉了揉眉心。
他的嘴角,一点一点地向上勾起,最终形成一个冰冷而兴奋的弧度。
“钟馗……”他轻声自语,声音在安静的观景台里清晰可闻,“果然是你。假死十五年,改头换面,成了阎罗手里最隐秘的刀。然后,在清迈,为了救画眉,终于忍不住……露出了马脚。”
他重新戴上眼镜,看向面具助手。
“追踪进展?”
“已经启动‘潜望镜协议’。”面具助手的电子音平稳无波,“三个优先级目标:一,柬埔寨‘陈默’的后续所有可能身份跳转;二,全球范围内与‘钟馗’已知特征(身高、体型、特定伤疤、行为习惯)吻合,且背景存在‘空白期’或‘矛盾点’的人员;三……范智帆的完整背景深挖,尤其是他留学期间的所有行踪细节,以及是否存在无法合理解释的‘消失时段’。”
冥王的指尖在光滑的黑曜石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而轻微的“嗒、嗒”声,像某种倒计时。
“范智帆……”他重复这个名字,眼神变得深邃,“就是那个在泰国任务中表现出色、不久前又通过了费城考验的‘职业人士’?”
“是的。”
“他在纽约的表现?”
“规律,谨慎,无可挑剔。”面具助手回答,“但正是这种‘无可挑剔’,在概率模型中呈现出轻微异常——一个能在费城执行那种任务的人,日常生活中‘完美’得像一张打印出来的日程表,本身就是一个值得关注的信号。”
冥王笑了。
那笑容很浅,却带着某种捕食者终于嗅到猎物气味的兴奋。
“‘无可挑剔’就是最大的破绽。”他缓缓道,“一个双手沾血的人,怎么可能在阳光下活得毫无阴影?除非……他在刻意扮演某个角色。”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那是一个运筹帷幄的姿态。
“安排一次测试。”他下令,语气不容置疑,“针对范智帆。用‘楚江王’的残局做饵,但要做得更……精致一些。”
面具助手的电子眼红光微闪:“具体方式?”
冥王沉吟片刻,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光。
“把饵分成三份。”他缓缓道,“第一份,楚江王掌握的、关于长老会某位成员的无关痛痒的把柄,放在明处,让他轻易找到。第二份,一些关于‘钟馗’假死案的模糊线索——照片、残缺的报告、语焉不详的证人陈述——放在需要一点努力才能触及的地方。第三份……”
他顿了顿,嘴角的弧度加深。
“……放一点真正致命的东西。比如,当年缅北行动中,某个本该被销毁的、记录了爆炸现场真实情况的执法记录仪存储芯片的可能下落。把线索指向东南亚某个三不管地带,一个需要他动用‘私人渠道’才能去探查的地方。”
面具助手快速记录:“如果他去了?”
“那就说明,他对‘钟馗’的兴趣,超出了普通外围人员对组织秘辛的好奇。”冥王的眼神变得锋利如刀,“如果他不仅去了,还在探查过程中,展现出某些……超出‘职业佣兵’范畴的技巧或资源,那他的嫌疑就会急剧上升。”
“如果他无动于衷?”
“那就进行第二关考验。”冥王淡淡道,“如果他真的只是个能力出众的‘职业人士’,那他对组织还有价值,可以进一步招揽。但如果他表现出任何犹豫、软弱、或不符合‘冷血高效’人设的反应……”
他顿了顿,没有说完,但眼底的寒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面具助手沉默地记录着指令,电子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明白。饵料的布置和监控方案,将在四十八小时内完成。”
冥王点了点头,挥了挥手。
面具助手无声退下,观景台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冥王独自坐在巨大的黑曜石长桌后,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是浩瀚无垠的太平洋,海水在正午的阳光下呈现出晶莹剔透的蓝,波浪起伏,永不停息。远处,一群海豚跃出水面,划出优美的弧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又迅速潜入深海。
壮美,宁静,充满生机。
但这壮美落在他眼中,却只映照出更深沉的算计与冰冷。
钟馗。影子。阎罗的暗刃。
还有那个神秘的、连他都无法完全看透的范智帆。
这些散落在棋盘各处的棋子,正在他看不见的阴影中缓慢移动。而他,要做的就是在它们真正连成一条线、构成威胁之前,将它们一个个拔除,或者……握在手中。
他伸手,从怀中取出那个乌木盒子。
打开盒盖,深红丝绒上,那卷泛黄的兽皮卷轴静静躺着。
他的指尖悬在卷轴上方,隔空轻轻拂过,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跨越时空的秘密与力量。
“快了。”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等我把这些藏在暗处的眼睛都挖出来,等我把所有的障碍都清除干净……这把钥匙,才能真正开启那扇门。”
他合上盒盖,将乌木盒子重新收回怀中,贴胸放置。
然后,他按下桌边的一个按钮。
墙壁上的隐藏屏幕亮起,显示出“北极星号”的实时航行图。邮轮此刻正位于北纬22度、西经160度的太平洋深处,向着更广阔的公海航行。
但在航行图的一角,一个不起眼的红色标记正在闪烁。
那是一艘没有任何标识、完全隐形的特种作业船。船上载着“清扫组”最精锐的行动队,以及一套完整的审讯和处决设备。
那是冥王的移动堡垒,也是他处理“麻烦”的终极工具。
如果范智帆真的是钟馗的刀……
如果影子真的在他手中现形……
那么很快,太平洋最深处的黑暗里,就会多一道永不浮出水面的秘密。
冥王看着那个红色标记,嘴角缓缓浮起一丝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弧度。
他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非常期待。
观景台外,太平洋的海浪永不停歇地拍打着船体,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像某种古老的、亘古不变的心跳。
而在海面之下,那些看不见的暗流,正在悄无声息地汇聚、涌动,等待着冲破水面、掀起惊涛骇浪的那一刻。
风暴,正在酝酿。
而身处风暴中心的每一个人,都还浑然不觉,自己即将成为这场棋局中,最关键的那枚棋子。
或者……弃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