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涵看了一中午书，而下午是安排好的体能训练课。对于王涵这种长期伏案、缺乏系统锻炼的“书呆子”来说，这绝对是个苦差事。他正跟着班级队伍，有些笨拙地在操场边做热身运动，心里盘算着待会儿三千米跑该怎么分配体力才能不晕倒在终点线。
就在这时，一辆熟悉的、挂着内部牌照的黑色轿车无声无息地停在了操场边缘。车门打开，陈铭远院士那熟悉的身影探了出来，朝着王涵这边招了招手。
“王涵！过来一下！”陈铭远的声音中气十足，穿透了操场上嘈杂的口令声和脚步声。
全班同学，包括正在带队热身的体育老师，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王涵。李铭班长也好奇地看了过去。
王涵心里咯噔一下，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着头皮小跑了过去。
“陈老师，您怎么来了？”王涵低声问道，有些局促。
“有个急事，需要你马上跟我回基地一趟，项目细节没通知明白。”陈铭远言简意赅，看了一眼操场上那些充满青春活力的身影，又补充道，“哦，对了，关于你这大学的课程安排，我刚跟教务处和你们学院协调完，正好跟你交代一下。”
他拉着王涵往车那边走了几步，远离了队伍，但声音并未刻意压低，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像体能课、大学英语，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思想道德修养、军事理论之类的公共必修课，”陈铭远掰着手指头数着，“你这四年，就不用去上了。学分直接给你记上。”
王涵听得目瞪口呆：“啊？这……这能行吗？不用上课，直接给学分？”
陈铭远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有什么不行的？你的时间和精力比这些课程宝贵一万倍。体能？你以后搞研究，有专门的体能师和营养师给你定制方案，比这大众课科学多了。
英语？你需要的是直接阅读前沿文献和与国际同行交流的能力，不是在这背四六级单词。至于那些水课……”他嗤笑一声，“纯粹是浪费生命，你的思想觉悟和保密纪律，由‘盘古’和赵大校他们负责，比上一百节思政课都管用。”
王涵虽然也觉得那些课可能对自己帮助不大，但如此直接地“豁免”，还是让他感到不安，尤其是想到那些课程的任课老师。他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陈老师，这……这样操作，您不怕那些水课的老师听到……有意见吗？”
他话音刚落，身后就猛地炸响一个洪亮而充满怒气的声音：
“陈铭远！你说谁是水课？！！”
王涵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吼吓得一哆嗦，猛地回头。只见一位头发花白、身材微胖、穿着朴素中山装的老教授，正怒气冲冲地大步走来，他脸色涨红，手指几乎要戳到陈铭远的鼻子上。王涵认出，这位正是他们《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与实践研究》（俗称思政课）的授课教师之一，姓马，以治学严谨、要求严格（或者说古板严厉）而在学生中“威名远扬”。
陈铭远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撞见马教授，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混不吝的样子，干咳了一声：“咳，老马啊，你这话说的，我没指名道姓啊。”
“放屁！”马教授显然气得不轻，声音震得王涵耳朵嗡嗡响，“我听得清清楚楚！‘那些水课’！除了我们这些搞人文社科的，还有谁？！怎么，在你们这些搞理工科的眼里，我们教的都是没用的垃圾？都是浪费生命？！”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陈铭远！我告诉你！科学技术很重要，没错！但做人更重要！没有正确的思想指引，没有家国情怀，没有道德底线，学再多的技术也是白搭！甚至可能危害社会！你们这种重理轻文、唯技术论的思想，本身就是错误的，是危险的！”
陈铭远被劈头盖脸一顿训，面子也有些挂不住，尤其是还在王涵这个“小辈”面前。他皱了皱眉，反驳道：“老马，你别上纲上线！我没说人文社科不重要。我是说，对于王涵这样的特殊人才，要有特殊培养方案！他的时间有限，必须用在刀刃上！”
“特殊人才？哪个特殊人才不是从基础教育和全面发展里出来的？”
马教授毫不退让，他目光转向一旁噤若寒蝉的王涵，“就是他？这就是你们物理学院那个传说中的插班生？连思政课都不用上了？直接给优秀？好大的特权啊！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天才’，连最基本的国情教育和思想塑造都可以跳过！”
王涵被马教授刀子般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求助般地看向陈铭远。
陈铭远把王涵往身后拉了拉，挡在他前面，语气也强硬起来：“马教授！王涵的情况是经过学校最高层特批的！他的培养方案涉及国家机密，我无权向你透露更多！总之，他的思想政治和道德品质，由更高层级的部门负责考核和保证，比你这几十个学时的课程更严格、更有效！”
“机密？又是机密！”马教授气得胡子都在发抖，“我看你们就是搞特殊化！就是看不起我们文科！我告诉你陈铭远，今天这事没完！我要去找校长！去找党委！我倒要问问，我们国科大的校训里，‘红专并进’的‘红’字还要不要了？！是不是只要技术好，就可以无法无天，连最基本的课程和纪律都可以不遵守？！”
他的声音引来了更多人的注意，一些正在上体能课的学生也停下了动作，好奇地望向这边。体育老师试图过来打圆场，却被马教授的气势吓住了。
陈铭远知道跟这个倔老头在操场吵下去不是办法，而且他确实有急事要带王涵走。他压下火气，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老马，你要反映问题，是你的权利。但现在我有紧急任务需要带王涵离开。请你不要妨碍公务！”
“公务？什么公务比培养学生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还重要？！”马教授不依不饶。
“事关国家安全！”陈铭远终于祭出了杀手锏。
这四个字仿佛有魔力一般，马教授瞬间噎住了，他张了张嘴，看着陈铭远严肃无比的表情，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个低着头、显得十分局促的少年，满腔的怒火像是被堵在了喉咙里，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化作一声重重的冷哼。
“好！好一个国家安全！我等着看你们的解释！”马教授甩下这句话，狠狠地瞪了陈铭远和王涵一眼，转身气冲冲地走了，背影都透着愤懑。
操场上的风波暂时平息，但空气中弥漫的尴尬和紧张感却久久不散。
陈铭远揉了揉太阳穴，显然也有些头疼。他转向脸色发白的王涵，叹了口气：“看到了吧？这就是你要面对的现实之一。‘盘古’的身份给了你特权，也必然会给你带来非议和质疑。尤其是在大学这种环境里，很多事情不是靠一纸命令就能让所有人理解的。”
王涵心有余悸地点点头，他没想到自己刚来第一天，就间接引发了一场教授级别的冲突。
“别想那么多了，先上车。”陈铭远拉开车门，“基地那边有个紧急技术研讨会，关于你那个偏转磁场构想的初步模拟结果出来了，有些……意想不到的情况，需要你到场参与分析。”
一听到是关于他提出的技术构想，王涵的精神立刻为之一振，暂时将刚才的冲突抛在了脑后。他迅速钻进了车里。
轿车驶离操场，将那些好奇、疑惑、甚至可能带着些许不满的目光甩在了身后。
车上，陈铭远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校园景色，忽然开口：“王涵啊，老马的话，虽然偏激，但也不是全无道理。技术很重要，但为什么而研究技术，掌握技术后要做什么，这个问题，你迟早要自己想清楚。‘盘古计划’选人，天赋固然重要，但心性和立场，更是根本。”
王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马教授的愤怒和陈老师的话语，在他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他意识到，来到这里，他要学习的，远不止是书本上的知识和实验室里的技能。
一条更复杂、也更沉重的道路，正在他面前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