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五十八分。
江城cbd,环球金融中心,第42层.
当最后一盏景观灯黯然熄灭,整栋摩天楼便如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将自身隐入城市的夜幕。唯有 “蓝点科技” 的办公区,还亮着一盏孤零零的日光灯,惨白的光线,像一道迟迟不肯愈合的伤口,切割着浓稠的黑暗。
林晨,28岁,高级客户经理,正对着屏幕上那个名为 “最终版final_v3.1死也不改” 的ppt文件,进行第十七次修改。
“徽标不够大,我要那种……五彩斑斓的黑。”
“这里,这里的情怀呢?客户看不到情怀,是会哭的!”
甲方的声音,仿佛魔音贯耳,在他早已被咖啡因和尼古丁侵蚀得千疮百孔的神经里,反复横跳。
麻木。
这是林晨对抗这个荒诞世界的唯一武器。他面无表情地选中那个logo,将其放大到占据了半个屏幕,然后熟练地在颜色选项里,将透明度调到99%。
五彩斑斓的黑,成了。
他移动鼠标,光标悬停在 “保存” 按钮上,画上一个休止符准备为这连续48小时的折磨。
就在指尖即将按下左键的那一刹那 --
咯噔。
一声轻响,并非来自鼠标,而是源自他的胸腔。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成了石头,然后猛地停摆!
一股毁灭性的剧痛,如炼狱的岩浆,瞬间从心脏炸开,沿着每一根血管,冲刷着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眼前的世界,猛地一晃,ppt上那些五彩斑斓的字眼,开始旋转,跳跃,最终糊成一片混沌的色块。
“呃……”
一声短促而压抑的闷哼,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声音。
身体失去控制,重重地砸在键盘上,带翻了那杯早已冷透的咖啡。褐色的液体,泼洒而出,像一幅拙劣的抽象画,将那份凝聚了他两天心血的ppt,以及他那28年庸碌的人生,一同浸染得污浊不堪。
讽刺的是、被咖啡浸湿的键盘、线路短路竟自动执行了最后的 “保存” 指令。
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永远地定格在了 --02:59:59。
当意识再次凝聚时,林晨发现自己正漂浮在天花板下,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冷漠地俯瞰着下方那片狼藉。
他看到了自己,那个穿着廉价白衬衫,发际线岌岌可危的年轻人,像一袋被随意丢弃的垃圾,趴在自己的工位上,了无生气。
他死了。
这个认知、没有带来恐惧、反而涌起一股巨大的、荒谬的悲凉。
他像一个游魂,漫无目的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飘荡。
他看到自己的手机屏幕,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一次又一次地亮起。
工作群里,“99 +” 的红色角标,像一簇燃烧的鬼火,灼烧着他的视网膜。一条条 @ 他的消息,正以冷酷的频率弹出:
“@ 林晨ppt最终版呢?客户明天一早就要!”
“@ 林晨人呢?别给我装死!”
他看到 “相亲相爱一家人” 的家庭群里,母亲在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晨晨、明天降温、新买的毛衣给你放在床头了、别忘了穿。”
他甚至看到了房贷催缴的短信,以及信用卡中心冷冰冰的还款提醒。
原来,这就是他死后的世界。工作永不停歇,亲情遥不可及,而债务,则是不朽的墓志铭。
他飘到自己的尸体旁,目光最终被一个对话框死死地钉住了。
那是一个素雅的、用一株蒲公英做头像的微信账号。
备注是:苏小雨。
这个名字,像一根深埋在他灵魂里的刺,平时不敢触碰,此刻却被死亡这只手,狠狠地拔了出来,带出了淋漓的鲜血和无尽的悔恨。
三条未读消息,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三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第一条,三天前:“林晨,我下周回江城,有时间的话,一起吃个饭吧?”
第二条,昨天:“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
第三条,就在一个小时前,他猝死前半小时:“看到请回复,好吗?”
轰!
林晨的灵魂,仿佛被这三行字击得粉碎!
苏小雨……那个他整个青春时代里唯一的光,那个因为一场幼稚的误会而错失的挚爱!他以为他们早已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却不知道,她一直都在……
他为什么没有看到?
他为什么,没有回复?!
他发疯似的想冲过去,想拿起手机,想用尽全身力气敲出一句 “我好想你”,但他只是一个虚无的影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三条消息,和那个蒲公英头像,在屏幕熄灭后,一同归于黑暗。
这一刻,比死亡本身更痛苦的,是那铺天盖地的遗憾。
无尽的悔恨,仿佛一个黑洞,开始吞噬周围的一切。
办公室的桌椅、电脑的荧光、窗外的夜色……所有景象都在扭曲、瓦解、最终化为一片刺眼的、纯粹的白。
这是一个没有边界、没有参照物的虚无空间。
林晨感觉到,自己作为 “意识” 的存在,也正在这片白色中渐渐消融。
“生命体征确认消亡,意识载体即将崩解。”
一个毫无感情波动的机械合成音,凭空响起,像是对一个报废零件的最终宣判。
“检测到异常执念波动……波动峰值超出阈值……符合
协议激活条件。”
“正在尝试重启生命序列……”
“警告!能量严重不足,常规重启失败。紧急切换至 简化跃迁模式。”
林晨听不懂这些话的含义,但他听懂了 “崩解” 两个字。他即将彻底消失,连同他那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悔恨,一同化为宇宙的尘埃。
“不 --!”
他用灵魂发出无声的咆哮,那份对苏小雨的愧疚,对父母的亏欠,对这庸碌一生的不甘,在这一刻,凝聚成了最原始,最强烈的求生欲望!
我不能就这么消失!
我还有事没做完!
仿佛是回应他的呐喊、巨大的、血红色的数字、如神谕般降临在这片白色空间。
【00:10】
冰冷的机械音再次响起:“跃迁倒计时开始。”
【00:09】
不!给我一个机会!求你!
【00:08】
倒计时的每一个数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他的灵魂上。他28日,都在飞速闪回,最终定格在苏小雨那三条未读的消息上面人生的所有画面。
【00:03】
【00:02】
【00:01】
当最后一个数字炸裂开来,整个白色空间猛地向内坍缩,化为一个无限小的光点。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吸力,将林晨彻底吞噬。
他的意识,在被撕碎又重组的剧痛中,陷入了终极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一整个世纪。
一阵尖锐的疼痛,从他的后脑勺传来,真实得让他打了个激灵。
紧接着,一个中年男人暴躁的怒吼,像一把生锈的电钻,狠狠地钻进了他的耳膜,将他混沌的意识,强行拉回了现实。
“林晨!上课睡觉,你当这里是你家炕头吗?给我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