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断断续续地向秋元讲述,讲述那些随着元神彻底觉醒、如同决堤洪水般涌入脑海的、来自“另一个自己”或“另一段可能”的记忆碎片。
她毫无保留,尝试用语言去描绘那庞大而混乱的信息流。但因为口吃的困扰,叙述得极其缓慢而艰难,词语常常卡在喉间,句子支离破碎,前言不搭后语,常人恐怕听上半天也难以理清其中的逻辑与含义。
但秋元凭借多年来与她朝夕相处形成的、近乎本能的默契与心照不宣,完美地充当着“专属翻译官”和“脑补填充器”。他专注地听着,不时插入一两个关键词的提问,将她那些零散如珠的、甚至只是一个痛苦表情或颤抖音节所代表的词句,重新组织、理解、串联,在自己的脑海中拼凑、还原出相对完整的图景与脉络。
讲完一切后秋元震惊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语句支离破碎,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这、这是……时间?还有空间?双……双元神吗?!你、你、你……”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眼睛瞪得滚圆,“这岂不是开挂了?自带系统说明书的那种?”
“合着你才是拿了真·天命剧本的那个?”秋元的语气里混杂着夸张的难以置信、一丝微妙的羡慕,以及某种“果然如此”的了然,“那我呢?我这个前期累死累活打怪的算什么?算我努力?策划!狗策划你睁眼看看她啊!”
孟秋那一直如深潭般平静无波的脸上,在看到秋元这副震惊到近乎滑稽、手舞足蹈的夸张反应后,唇角难以自抑地、细微地向上弯起,勾勒出一抹浅浅的笑意,为她清冷的面容注入了一瞬鲜活的生气。
她凝视着秋元因为激动而微微发亮的眼睛,用那特有的、带着些许天生滞涩却努力追求字字清晰的语调,缓慢而坚定地说:
“以后,我罩你。”
这句话,莫名地让秋元联想到某部经典“神”剧里,“屠山,我罩的”那句着名台词,但感觉却截然不同。孟秋只是用最理所当然的口吻,说出了最笃定、最不容置疑的承诺,仿佛在陈述“明天会天亮”这样简单的真理。
“这可不行,”秋元立刻摇头,双手抱胸,努力摆出一副严肃正经(虽然配合他此刻的尊容和衣着毫无说服力)的表情,“作为一个真正的man,要是以后打架都让女人顶在前面,那我的面子往哪儿搁?食堂打饭阿姨都会少给我一勺肉的好吗!更别提会被江夕那个白毛眼镜仔笑话到下个世纪!”
“嗯。”孟秋的回答依旧简洁得吝啬。她没有争论,没有反驳,只是那抹清浅的笑意依旧静静地停留在她的唇角,眼眸深处倒映着跳动的篝火,仿佛无声地说着“随你怎么说”。
孟秋并非通常意义上拥有“双元神”——尽管她现在的灵魂状态确实特殊,是由两个同源却在不同时间线上存在的意识,在某种极端条件下合二为一。而她元神的效果简单且粗暴:能够同时感知、操控、调动空间与时间这两种位列元素顶端的法则能量。这对于法师而言,在未达到八阶之前也可以使用时间与空间魔法,无异于开局就可以使用神器,。
“要不是觉醒时间太短,身体和元神积累的能量严重不足,“不然凭着那些‘未来’的战斗经验和意识碎片,再加上刚才搞到手的空间咒纹……”他瞥了一眼被孟秋随意放在一旁、依旧流转着微光的蓝色结晶,心里估算了一下,“她能强到什么地步,我都不敢细想。说一声同阶无敌那都是谦虚了,越阶砍怪估计跟切菜似的。”
而孟秋之所以能拥有那些仿佛亲历的“未来”记忆,这一切的源头,还要从一个名为《星火学府》的研究机构,以及其中一位名叫阿尔布雷希特的教授说起。
这是一个只有真正的理想主义者兼疯狂科学家才能提出的、近乎神话的设想——利用理论上存在的“闭合类时曲线”,将某个特定个体的意识,从“未来”送回到灾难尚未发生或刚刚萌芽的“过去”节点,尝试扭转那个已然被无数失败证明、看似注定的终局。
其理论基础深植于被部分验证的广义相对论推演:在某些极端引力场或特殊能量结构下,时空曲率可能形成允许信息回溯的路径。
然而,具体操作步骤却复杂、危险到令人望而却步:
构建稳定虫洞(时空桥梁):需要调动近乎天文数字的庞大能量,这往往意味着牺牲数座大型灵炁反应堆,或抽取特定地域的地脉灵髓,并需要一位顶尖的空间系能力者倾尽全部力量与灵魂,才能勉强维持虫洞入口在狂暴时空乱流中的、短暂到以毫秒计的“稳定窗口”。
意识剥离与信息流转换:需要借助一件名为 【墨丘利的水银镜】 的魔器,将执行者的意识从当前肉体中完整剥离,并转换成能够在时空乱流中保持结构不被湮灭的特殊高维信息流。这一步相对“简单”,但代价是执行者原本的肉体必然崩溃,且意识转换过程伴随难以想象的撕裂痛苦与信息丢失风险。
精确的时间锚点定位与投放:这是最困难、最不可控的一环。执行者必须对虫洞的出口“时间坐标”进行近乎神迹般的精密操控,误差必须小于普朗克时间的量级。
一旦出错,意识可能被抛到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最后因为没有载体直接消散在无尽的时空湍流中,一切准备与牺牲都将化为乌有。
起初,这个萦绕着浪漫与悲壮色彩的猜想,如同黑暗中微弱的萤火,曾让许多深陷绝境却仍不甘俯首的强者与科学家为之心动,并押上了堪称孤注一掷的海量资源进行尝试。然而,冰冷的现实很快便撕碎了所有幻想。
妄图挑战,哪怕只是试图在铁律般的因果之网上寻得一丝缝隙,所需付出的代价远超最初最大胆的理论推演。接连发生的惨痛失败,不仅耗尽了许多珍贵资源,更可悲的是,连一丝可供分析的有效数据都未能带回,结果全然是血本无归的虚无。
这彻底浇灭了绝大多数人心头那簇摇曳的希望火苗。“闭合类时曲线”计划,迅速沦为高层档案数据库中一个被加密封存、象征着极端疯狂与彻底徒劳的禁忌名词,只在极少数学者的唏嘘中被偶尔提及。
然而有时候科学家,总是偏执的。阿尔布雷希特教授在,一无官方支持、二无协助见证的情况下,独自启动了终极验证。代价是她自身——一位七阶觉醒者能拥有的全部。
当惊觉异常的安全人员强行破入实验室时,现场只余下复杂仪器过载烧毁的刺鼻焦糊味,以及悬浮在半空、微微波动着的【墨丘利的水银镜】。镜面本身光滑依旧,但在其古老金属边框的背面内侧,多出了一行新鲜刻痕。
「阿尔布雷希特至此一游?理论无误,蠢货们。」
魔器本身具有“不可破坏”的特性,这行字出现的唯一解释,令人毛骨悚然——这是在【墨丘利的水银镜】尚未成为“魔器”之前,便已存在的刻痕。
她成功了。至少部分成功了。她的意识,确凿无疑地逆流时间,回到了“过去”的某个节点,并留下了这行只有“未来”才会知晓的讯息。
然而,她也失败了,失败在只能影响这些微不足道的过去。
可是,即便有了这用生命换来的、染血的证据,面对那依旧低得令人发指的成功率和每一次尝试都意味着至少一位顶级强者陨落的惨痛代价,最终,残存的人类高层也鲜少再有人愿意支持或亲身尝试。毕竟,一位德高望重的七阶巅峰学者都把命填进去了,也未能激起多大的浪花,改变任何现状。
不知道那位教授在意识最终消散于时空乱流时,得知这个结果后,会作何感想。是悲叹,是释然,还是对自己毕生追求的最终嘲讽?
而孟秋此刻的状况,虽然充满了无数意外、巧合与不可复制的偶然性,但某种意义上……她成功了。或者说,某种超越当前人类理解的力量,让这个疯狂的设想,以另一种形式在她身上“实现”了。
或许,从她出生起,两个时间线上的“孟秋”灵魂就已经以某种量子纠缠般的状态并存、融合。只不过那些属于“未来”的记忆与庞大的信息流,对于幼小脆弱的意识而言是无法承受之重,所以被本能或某种保护机制深深封印在意识的底层,等待着与代表灵魂本质力量的“元神”一同被唤醒。
她或许是“找回”了本就属于自己的另一部分记忆与经历,也或许是“获得”了另一个平行时空或未来线上、与自己同源却走向不同结局的“孟秋”所经历的痛苦与挣扎。
但无论如何——
孟秋,始终是孟秋。
记忆固然是人类认知世界、构建情感与自我认同的重要基石,是串联起“我之所以为我”的项绳。但它,并非是构成“自我”那最坚硬内核的唯一材料,更不是全部。
那些深植于灵魂深处、无需记忆证明的本能,那些经年累月、与环境互动中形成的、几乎成为身体一部分的习惯,以及……那些与生命中重要之人之间,在一次又一次共同经历、欢笑、痛苦、扶持中,所建立起无法被任何记忆覆盖或磨灭的、无形的羁绊与共鸣——这些东西,共同塑造了那个站在秋元面前、独一无二的孟秋。
她讲述完毕,抬起眼眸,安静地看向秋元,长长的睫毛在篝火的光影中微微颤动。那眼神清澈而坦然,仿佛在等待他的判断,或者说,他的“宣判”。她交出了自己最深的秘密与混乱,将定义“我是谁”的部分权力,交付到了他的手中。
大多数人,往往会对那些自己无比熟悉、却突然脱离掌控或理解范围的事物感到本能的恐惧与排斥。
比如和咯咯哒深入交流后,得知对方因为保护措施意外破裂而导致的怀孕。
比如长期出差在外,想在某些特殊网站排解寂寞时,却在某个ntr的分类区,惊鸿一瞥看到了那个绝对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熟悉到令人心悸的身影。
比如那个在自己面前一向乖巧听话、甚至有些懦弱的孩子,某天清晨被发现成为了城市某处天台上刷新的“Npc”之一,以一种陌生的姿态,完成了最后一次“自由落体”。
……类似的、关于“熟悉变为陌生”的恐惧,比比皆是。
但也,仅仅只是“大多数”。
秋元沉默了片刻,脸上没有孟秋预想中可能出现的任何震惊、怀疑、疏离或恐惧。他的表情反而是一种奇异的、近乎“果然如此”的了然平静,甚至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如释重负?
他忽然伸出手,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却动作轻柔地弄乱了她额前细软的发丝。
“懂了。”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却莫名让人安心的笑容,“不就是打游戏卡了bUG,读档时不小心把两个存档混在一起了嘛!问题不大,能玩就行,说不定还多了隐藏剧情和专属技能呢。”
秋元与人相处,从来不看对方的“过去”。因为他始终觉得,人是一种最善变也最复杂的生物。就像大部分人甚至无法完全共情五年前的自己,翻看那时的日记、照片或社交动态,往往会尴尬得脚趾抠地,羞愤欲死。过去的每个选择,塑造了此刻的“我”,但此刻的“我”,也在不断重新定义和诠释着“过去”。
所以,孟秋身上发生的改变——无论是灵魂的融合,记忆的涌入,还是能力的觉醒——秋元没法,也根本没资格去做出判断或评价。那是独属于孟秋自己的问题,需要她自己去面对、消化和定义。
比起纠结“孟秋是否还是那个孟秋”这种哲学问题,另一个从她叙述中不经意透露出的、冰冷的事实,更让秋元此刻的心神难以平静,如同被投入一颗石子的深潭,泛起无声却持久的涟漪——
在她所获得的那些“未来”记忆碎片里,无论她如何搜寻、回忆,竟寻不到“秋元”这个存在,或者与他高度相似个体的丝毫痕迹。
至少,在她所知晓的、那个走向人类集体坟墓的、绝望的时空线里,没有。
“搞了半天……”秋元扯了扯嘴角,笑容里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自嘲与玩味,“你才是拿了真·命定天女剧本的那个?合着我折腾这么半天,可能还是个临时工,甚至……‘计划外产物’?”
趁着这个机会,他也将【撒旦十字吊坠】的魔器绑定、复活效果与痛觉代价的事,简单明了地说了出来。看孟秋刚才醒来时那副濒临崩溃、死死抱住他的状态,上次自爆“诈死”那一下,怕是真的把她吓坏了。
话题自然地转到了眼下这个诡异的秘境。在孟秋知晓的那个“未来”里(或者说,某条时间线上),这座蕴含空间规则的凶险秘境,本该是与武当山的年度传送通道发生撞击。那场灾难性的空间错位与凶兽入侵,导致了高达百分之九十八的恐怖死亡率,生还者寥寥,惨烈得如同地狱在人间的绘图。
然而现在,它却离奇地出现在了原本相对安全的龙虎山传送区。
“蝴蝶效应吗……”秋元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膝盖,随即又摇了摇头,眉头微蹙,“但这解释未免也太‘万能钥匙’了。蝴蝶翅膀扇动的气流,经过一系列复杂连锁反应,最终可能掀起一场风暴,这我信。可难道还能把整个大陆板块都扇挪位了不成?时间线变动的‘涟漪’,真能产生如此离谱的‘偏差’?”
当触及这一切异常背后的、可能导致世界走向终末的根源时,孟秋沉默了更长时间。篝火在她眼中明灭不定,仿佛映照出记忆深处那些令人战栗的景象。最终,她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声音很轻,却清晰而冰冷,仿佛带着那个“未来”尚未散尽的寒意与绝望:
“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