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调回秋元与孟秋目光相接的那一瞬。
孟秋身姿挺拔如修竹,静立在月光与林影的交界处。她的左手不自觉地环抱住右臂——那是内心仍处于某种戒备状态时,下意识的自我环护。右手则已抬起,拇指的指尖被她轻轻咬在唇边,留下一个几不可察的齿印。这是她陷入深度思考时,不自觉的小动作。
她的面容素净,未施粉黛,神情是一如既往的疏淡。这淡漠并不显得高高在上,也并非刻意疏远,更像是一种经年累月沉淀出的、与周遭世界保持微妙距离的习惯。她左脚比右脚略微靠前,脚尖向内收敛,两足间隔约五厘米——这是孟秋等待某人时,惯有的、透着些许耐性与克制的站姿。
衣着与她的人一样,透着洗练的素雅。上身是一件薄荷绿色的抹胸,外罩淡青色的宽大袖罩衫,衣料柔软垂顺,行动间袖摆飘摇,颇有几分古意的灵动。只是这一身是秋元多年前买给她的,款式已旧,尺码似乎也有些不合时宜了——抹胸处肉眼可见的紧绷,将饱满的弧线勾勒得更为清晰,在清冷色调的映衬下,反而形成了一种含蓄而夺目的视觉焦点。
下身则是一条剪裁不规则的长裙,面料柔软,随着夜风与她的站立姿态,形成自然而柔美的褶皱,恰到好处地中和了她气质中过于凛冽的部分。除此之外,全身上下唯一的饰物,便是腕间一只剔透的无色手镯——符合她一贯“懒得费心搭配”的性子。
就在秋元刚想回头寻觅的刹那,两人的目光穿透稀薄的光线与距离,精准地撞在了一起。
就在那双向来清冷如深潭的眸子里,秋元清晰地捕捉到了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欣喜、雀跃,与一种压抑已久的期待。她似乎早已在他身后静候了片刻,只为等待这“互相找到对方”的第一瞬间,将那份“不愿再分离”的悸动,融进一个实实在在的拥抱里。
至此,一切似乎都理所当然。孟秋还是那个孟秋,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习惯、穿搭偏好、神态情绪,都严丝合缝地契合着秋元记忆中的模板,熟悉得令人心安。
然而——
她吻了上来。
不是浅尝辄止的问候,而是带着某种决绝意味的、深入的吻。同时,她冰凉的手坚定地覆上秋元的手背,牵引着,不容抗拒地将他的手掌,紧紧按压在自己左胸心口的位置。
那里,隔着温热的肌肤与单薄的衣料,是心脏稳定而有力的搏动。
秋元的思维,在这一刻骤然放空。
持续的低鸣耳鸣瞬间化为尖锐的爆响,在颅腔内疯狂震荡。脑海中的万千思绪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炸得粉碎,搅作一团混沌的乱麻。也好……反正,答案似乎已经不需要再费力思考、推演、验证了。
但秋元——这个将自身性命都可以押上赌桌的疯狂赌徒,此刻,却在一个胜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赌局前,罕见地迟疑了。
能让所有赌徒望而却步、不敢下注的原因,向来只有一个:所需押上的筹码,其价值远超可能赢回的一切。
“就这样下去……似乎也不错。”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心底嘶鸣,“至少不会变得更糟了。她想要……就给她吧。反正我……似乎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万一……这也是……”
就在这时。
孟秋握着他的手,猛然向自己的胸口深处,又重重地摁了下去!
这个细微却无比坚决的动作,像一柄冰冷的凿子,瞬间击碎了秋元所有自欺欺人的侥幸与无端蔓延的软弱想象。
触感真实而残酷。指尖传来的,不仅是心脏的搏动,更有衣料下,某种……非血肉的、冰冷坚硬的异物轮廓,与心跳的节奏诡异地嵌合在一起。
所有的犹豫、所有的温情假象、所有“万一”的可能,都在这一刻,被这只引导他触摸真相的手,彻底碾灭。
月光依旧皎洁,晚风依旧温柔。
“呵……没想到重活一世,自己竟还想着逃?”秋元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自嘲,“真是个废物。”
贴在孟秋胸口的手掌,猛然发力!
“噗嗤——”
血肉被蛮横撕开的闷响,肋骨在巨力下断裂的清脆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刺耳。温热的、搏动着的脏器,已被秋元牢牢攥在掌心。透过黏腻的触感,他能清晰感受到那颗心脏正以惊人的频率疯狂搏动,几乎要与他自己的心跳同频共振。
下一秒,共振戛然而止。
秋元的心跳,因紧张、激动、如释重负,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漏了半拍。
而孟秋的心脏,与他另一只手中紧握的温润黄玉,在同一刹那——
骤然炸裂!
“咳——!”
孟秋踉跄着向后跌退,一只手本能地死死捂住胸前狰狞的空洞,鲜血如同决堤般从指缝间涌出。殷红的血线顺着她的嘴角蜿蜒而下,一滴滴砸落在脚下的草地上,晕开深色的印记。
然而,她在笑。
嘴角咧开,扯出一个毫无阴霾、甚至称得上肆意畅快的笑容。那笑容坦荡得近乎残忍,仿佛胸腔被洞穿、心脏被捏碎的不是她自己。月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映着唇边鲜红的血,有种惊心动魄的、破碎的美感。
几乎在同一时间,秋元感到一股冰冷、诡异、难以捉摸的能量,趁着他意识因方才决绝之举而产生轻微恍惚的间隙,如同最狡猾的毒蛇,猛地窜入他的脑海!
是空间之力!
这股力量精纯而狂暴,一进入便在他的意识层面横冲直撞,目标明确——寻找“玉枕”这条通往“意枢”(精神核心)的天然通路,意图强行侵入、占据或破坏。
它很快“发现”,那条理应存在的通路,早已被秋元之前自毁玉枕的行为彻底断绝。
但空间能力的霸道之处正在于此——它的运行规则凌驾于绝大多数物理与能量法则之上。只要存在“方位”和“间隙”的概念,它便能尝试影响、跨越乃至扭曲。
这股能量毫不犹豫,立刻调动起自身特性,试图无视玉枕通路的缺失,强行在秋元意识中“开辟”一条直达意枢的路径!
然而——
太迟了。
孟秋本体遭受如此致命重创,维持这股精微、复杂且需要极度专注操控的空间能量,已瞬间成为不可能。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失去了源头牵引的力量。
那股正在秋元脑中试图“开天辟地”的狂暴空间能量,猛地一滞,随即如同阳光下的泡沫,无声无息地、彻底地溃散开来,消弭于他广袤而疼痛的意识之海,只留下一片冰冷的余悸和隐隐的胀痛。
秋元缓缓松开沾满温热鲜血的手,碎肉与血浆自指缝间滑落。他凝视着眼前仍在微笑、生命力却在飞速流逝的孟秋,眼中最后一丝波澜归于死寂的深潭。
晚风穿过林间,带着血腥气,吹动两人染血的衣角。
寂静,再次笼罩。这一次的寂静,沉重得仿佛能压垮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