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瓜,一路做贼似的,避开所有可能遇到师姐们的路,从后山最偏僻的狗洞,又钻回了清心观。
回到我那间小小的寮房,我第一时间就把身上那件湿透了的男装给扒了下来,换回了我自己的青布道袍。
当那条勒了我大半天的束胸布被解开时,我长长地,舒了口气。
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我看着铜盆里映出的自己,脸上的泥印子还没洗干净,头发乱糟糟的,嘴唇因为奔跑而有些发白。
这副尊容,跟“玉面小飞龙”没有半点关系。
可我心里,却一点也不觉得沮丧。
我把那个大西瓜,小心翼翼地藏在了我的床底下,又用一块破布盖好。然后,我端着水,把自己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洗刷了一遍。
等我收拾妥当,晚课的钟声,正好敲响了。
我揣着那包“英雄包”,溜达到了晚课的经堂。
经堂里,师姐妹们已经坐得整整齐齐了。静仪师太坐在最前方的蒲团上,闭目养神。
我猫着腰,想从后门溜到我自己的位置上。
“初真。”
师父清冷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响。
我身子一僵,停在了原地。
完蛋了。
我慢吞吞地转过身,对着师父,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师父,弟子在。”
师父的眼睛,缓缓睁开。
那是一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她看着我,淡淡地问道:“一下午,去哪儿了?”
“弟……弟子去后山……劈柴了!”我硬着头皮撒谎,“今天的柴火特别湿,不好劈,所以……所以耽误了些时辰。”
师父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她的目光,像一把最锋利的戒尺,把我从里到外,剖析得一清二楚。
我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冷汗都快下来了。
就在我以为她要开始念《清静经》来惩罚我时,她却移开了目光,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归位吧。”
我如蒙大赦,赶紧一溜烟跑到自己的蒲团上,规规矩矩地跪坐好。
晚课开始了。
师姐妹们跟着师父,齐声诵读着《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这些经文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催眠曲。我通常念不上三句,就开始眼皮打架,神游天外。
可今天,我满脑子都是那个雨中亭,那个画中人。
他煮茶时,专注的侧脸。
他说话时,温和的声音。
他微笑时,眼底的星光。
还有他站在阳光下,那个不似凡尘的身影。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
师父的声音,飘进我的耳朵里,又飘了出去。
我心里乱糟糟的,像一团被猫玩过的毛线球。
他是谁呢?
是山里的隐士?还是路过的书生?他为什么一个人在那荒山野岭的亭子里煮茶?他还会不会再去那个亭子?
我甩了甩头,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甩出去。
我是初真,清心观的小道姑。我的梦想,是成为行侠仗义的“凌少侠”!怎么能被一个长得好看的男人,给扰了心神呢?
太没出息了!
我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经文上。
可我刚念了两句,眼前,又浮现出他那双深邃沉静的眼睛。
我完了。
晚课结束,我魂不守舍地回到柴房。
清雨小师妹,我最好的玩伴,已经偷偷摸摸地等在了我门口。
“初真师姐!”她一见我,就扑了过来,小声地问,“你今天去哪儿了?清云师姐找了你一下午,说你偷懒没劈柴,要去告诉师父呢!”
我把食指放在嘴边,对她“嘘”了一声,然后拉着她,神秘兮兮地进了柴房。
我从床底下,把我那个宝贝“侠义瓜”给拖了出来。
“当当当当!”我献宝似的,把它举到清雨面前。
清雨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哇!好大的西瓜!师姐,你哪儿来的?”
我得意地一扬下巴,含含糊糊地说道:“山下……买的!”
我没敢告诉她真相。这事儿太离奇,也太危险。
我从劈柴的斧子里,挑了把最小最锋利的,把瓜切开了。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一股清甜的瓜香,瞬间充满了整间狭小的寮房。那瓜瓤,红得像玛瑙,汁水丰盈,一看就甜得掉牙。
我和清雨一人捧着一块,躲在寮房里,吃得不亦乐乎。
清雨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问我:“师姐,山下好玩吗?”
我啃着瓜,点了点头。
好玩。
有嚣张跋扈的恶霸,有朴实善良的百姓。
有惊险,有温暖,有啼笑皆非。
还有……
还有一个雨中的亭子,一个画里的人,和一杯滚烫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