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王府时,季达感觉脚下的路似乎变得更加宽阔。黑虎、百味楼这些市井纷扰仿佛都成了微不足道,且随时可杀的卡拉米。
季达知道,作为一个穿越者,他的舞台,绝不仅仅只是一个“季家汤饼”了。
“季家汤饼”的生意愈发红火,每日慕名而来的食客络绎不绝,小小的店面几乎要被挤爆。季达数钱数到手软,脸上却不见多少喜色,反而时常盯着窗外出神。
王元邕老大人的府宅,成了他常去之地。每隔几日,他便会带上些新琢磨的吃食,“请老大人品鉴指正”。王老大人开始时教他一些为人做事的道理,后看他机敏,又从经史子集到地方政务,从经济算术到人物品评,都说与了季达听,就看他能记住几分,领悟几分。
这一日,窗外秋雨绵绵,书房内檀香袅袅。王元邕品着季达新制的、用秋梨和些许药材熬煮的润肺羹,缓缓问道:“近日店中往来,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季达心中一动,谨慎答道:“回老大人,往来食客,三教九流皆有。谈的无非家长里短,市井趣闻…不过,近日常听些北边来的行商脚夫抱怨,说是路上不太平,关卡盘查严苛了许多,税也多了。还有些从洛阳、邺城方向来的客人,言谈间颇多唏嘘,说…说故园难归,物是人非。”
王元邕放下茶盏,目光投向窗外迷蒙的雨雾,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永熙三年已过,如今已是天平元年了。”(注:534年北魏孝武帝元修奔长安投宇文泰,高欢另立元善见为帝,迁都邺城,北魏正式分裂为东魏、西魏,东魏年号天平。)
他轻轻一点,季达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天大的变故!王朝分裂,东西对峙!
“老大人是说…东西…”季达压低声音。
王元邕微微颔首:“高欢拥立新帝,据邺城,号魏。宇文泰挟持旧主,据长安,也自称大魏正统。两雄并立,隔河相望,注定会有一场大战。这天下…眼看就要从暗流汹涌,变为惊涛骇浪了。”
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烽烟将起,首要便是粮秣、兵甲、民夫。苛捐杂税,层层盘剥,最终皆要落在如你这般升斗小民身上。路上关卡林立,税吏如狼似虎,便是为此。那些行商感叹路途艰难,根源皆在于此。”
季达听得背后发凉。他虽知历史走向,但当这一切通过一位亲历者的口,如此真切地剖析出来时,带来的冲击远非书本知识可比。
“听闻…”王元邕似是无意间提起,“那高欢麾下,能人辈出。有其子高澄,年少聪慧,手段却极是凌厉,整顿吏治,搜刮财货以充军资,可谓不遗余力。其麾下侯景之辈,更是勇猛鸷悍,野心勃勃,手段毒辣…
正说着,李贵在门外轻声禀报:“老爷,有客自洛阳来,欲求见。”
王元邕淡淡道:“请至偏厅用茶,我稍后便去。”
李贵应声而去。
王元邕转向季达,意味深长道:“你看,消息总是比人跑得快。这乱世之中,信息亦是力量。你开店迎客,南来北往,三教九流,耳中所闻,眼中所见,稍加留意,便是最好的情报来源。切莫只盯着灶台方寸之地。”
季达凛然受教:“小子明白。”
从王府出来,季达的心情沉重了许多。乱世人们的哀嚎,仿佛已隐隐可闻。他再看向街上那些为生计奔波、似乎对即将到来的巨变一无所知的人们,眼神中多了一丝复杂。
回到店里,他敏锐的耳朵立刻捕捉到了一些与往日不同的议论。
一桌显然是远道而来的客商,正压低了声音抱怨:
“…娘的,这过潼关的税,又涨了三成!还多了个什么‘剿逆捐’,这仗还没打呢,钱先收上了!”
“听说晋阳那边日夜赶造军械,炉火就没熄过!”
“何止!征发民夫修邺城的诏令已经下了,这冬天怕是难熬了…”
另一桌,几个本地有些门路的闲汉也在嘀嘀咕咕:
“听说了吗?刺史府最近迎来一批北边来的军官,看着煞气很重,怕不是来督粮的?”
“督粮?我看是来刮地皮的!咱们沂州还算富庶,这肥肉怕是早就被人盯上了…”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与王老所言相互印证,拼凑出一幅山雨欲来的紧张图景。
季达坐不住了。光有钱不够,必须有应对乱世的硬实力!他立刻找来芸娘和石头,关上后院门,开了一次“核心层密会”。
“世道要乱了。”季达开门见山,将王府所见所闻和店内听来的消息简单说了一遍。
芸娘和石头脸色都变了。
“少爷,那我们…”
“未雨绸缪。”季达眼神锐利,“我们的生意要继续,而且要做得更好,赚更多的钱。但赚来的钱,不能光攒着,要有计划的用出去”
他压低声音,说出自己的计划:
第一,建地窖,租院子,加大粮食储备。悄悄收购耐储存的粟米、麦子,秘密存放在新租下的院子、或更为隐蔽的仓库中。
第二,寻找可靠渠道,尝试购买一些…防身之物。不一定是兵器,也可以是坚韧的皮革、制作简易护具的材料,甚至是一些治疗外伤的药材。
第三,加快培养可靠人手。除了现有的伙计,可以从流民中挑选一些身家清白、老实肯干的年轻人,以“学徒”名义招进来培养,暗中观察,给予优厚待遇,逐步形成一支忠诚的核心团队。
第四,信息收集制度化。石头你要有意识地与那些南来北往、消息灵通的脚夫、信使、小商贩结交,多打听各地见闻,定期汇总报告。
“我们要做的,就是在风暴来临前,把墙筑得更厚更高!”季达最后总结道,语气坚定。
就在季达紧锣密鼓地执行他的“末世储备计划”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才”自己送上了门。
这日傍晚,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中年书生,踉踉跄跄地走到“季家汤饼”门口,望着里面温暖的灯光和诱人的香气,咽了口唾沫,犹豫了半晌,最终似乎下定了决心,走了进去。
他没有坐下点餐,而是径直走到柜台前,对着芸娘,用带着浓重河北口音的官话,文绉绉又带着几分窘迫地问道:“敢问掌柜…贵店…可需抄写、算账之人?在下…在下愿以工换食…”
芸娘抬眼看去,见这人虽然落魄,但眼神清正,手指有墨迹,像个读书人,便多了分耐心:“先生是…”
那书生脸一红,拱手道:“在下…在下杜衡,原在邺城…为一小吏。因…因不愿与新贵同流,遭排挤构陷,不得已…南下漂泊…”他说得含糊,但“邺城”、“新贵”、“构陷”这几个词,让刚好从后厨出来的季达心中一动,京城来的?不愿与高欢麾下同流?
季达走上前,打量了一下这个名叫杜衡的书生:“先生懂算账?”
杜衡连忙点头:“懂!懂!《九章算术》亦曾涉猎,钱粮簿册、户籍田亩核算,皆可胜任!”
季达随手拿过一本账本,这本账是由他教芸娘的简易记账法所出,递给他:“你看看这个,可能看懂?”
杜衡接过账本,只扫了几眼,眼中便露出惊异之色:“这…此记账之法,条目清晰,借贷分明,简洁高效!妙啊!不知是何人所创?”他看向季达和芸娘的眼神顿时不同了。
季达心中暗喜,面上却不露声色:“雕虫小技罢了。先生若愿留下,管吃住,每月另付工钱。先试用半月,如何?”他正愁账目越来越复杂,芸娘一人难以兼顾,急需一个账房先生。
杜衡大喜过望,连连作揖:“多谢掌柜收留!在下定当尽心竭力!”
于是,前东魏邺城小吏杜衡,便成了“季家汤饼”的第一位账房先生。他的到来,不仅解决了芸娘怎么也算不清的财务问题,更在不经意间,为季达打开了又一扇窥探北方时局动向的窗户。
乱世的风声鹤唳,与小店内的勃勃生机,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对照。心中默念:
“系统要刷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