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海的这个午后,时光仿佛被某种无形的粘稠物质所阻滞,流淌得异常缓慢而沉重。
慵懒却缺乏温度的阳光,透过那面占据整堵墙壁、擦拭得一尘不染的落地窗,顽强地侵入室内,在光可鉴人的深色大理石地板上。
投下几块形状规整、边缘清晰、带着暖意色调却奇迹般无法驱散空气中那股无形寒意的凝固光斑。
苏颜像一尊被遗忘在时间角落、失去了灵魂牵引的精致东方瓷器人偶,将自己深深地陷进客厅中央那张尺寸过于宽大、填充物极其柔软、包裹着昂贵意大利进口天鹅绒的沙发里。
她的目光涣散,没有焦点,如同蒙上了一层薄雾,茫然地落在窗外那片被专业园丁精心修剪打理、却因此显得格外规整而缺乏生命野趣的庭院花园。
秦峰的离开,已经超过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这座极致奢华、却也因此更显空洞冰冷的“囚笼”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被这种令人窒息的等待与未知的恐惧无限拉长,变得格外漫长而煎熬。
空气里,仿佛依旧顽固地残留着一丝属于他身上的、凛冽而独特的雪松与昂贵烟草混合后的尾调,这气息如同无处不在的幽灵。
时刻提醒着她那个男人的存在、那个足以颠覆她所有认知的恐怖秘密、以及她自己在那个命运攸关的电话里,所做出的那个一旦出口就再也无法回头的沉重选择。
内心深处那最原始的恐惧并未真正消散,只是如同墨汁滴入清水,缓缓沉淀下来,变成了一种更为持久、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嗡鸣的低度不安。
她反复地、近乎自虐般地在脑海中咀嚼着“秦峰的女人”这个崭新的、带着枷锁意味的身份标签,试图从这个充满压迫感的称谓中。
榨取出一丝能够支撑她走下去的虚幻力量,或者至少是某种认命后的、无奈的平静,但最终涌上心头的,更多的还是一种漫无边际的茫然——
她完全无法具体想象,这个身份在现实层面究竟意味着什么,除了像现在这样,被无形的手禁锢在这座美丽的牢笼里,被动地、焦灼地等待着一个完全未知的、大概率充满危险的未来。
就在她被这种无所适从的、几乎要将人逼疯的无力等待感紧紧攫住,几乎要窒息的时候,别墅那扇厚重的、需要电子密码开启的雕花铁艺大门外。
由远及近地传来了一阵汽车引擎低沉而平稳的轰鸣声,那声音是如此熟悉,以至于让她瞬间从恍惚中惊醒。最终,引擎声在门外戛然而止,利落地熄了火。
她的心脏下意识地、不受控制地微微一紧,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脑海:难道是秦峰回来了?不,这不可能,燕京的局面如此复杂,他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去而复返。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从柔软的沙发里弹起身,快步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撩开厚重窗帘那精美刺绣的一角,带着十足的谨慎,向院子外望去。
只见那辆熟悉得如同她延伸的噩梦一部分的、线条刚硬凌厉、通体漆黑、在阳光下泛着冷冽金属光泽、宛如移动堡垒般的奔驰保姆车。
正如同一个沉默的黑色巨兽,安静地蛰伏在别墅那紧闭的铁艺大门之外。
紧接着,驾驶座的车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剪裁合体、一丝不苟的深色司机制服、身形精悍、动作干净利落的年轻人利落地跳下车,正是小文。
他那张年轻的、总是带着几分属于他这个年纪特有的、略显腼腆青涩气息的脸上。
此刻挂着一如既往的、经过严格职业训练的、让人挑不出毛病的专业微笑。他快步走到大门旁那个闪烁着红色指示灯的可视对讲系统面板前,伸出一根手指,稳稳地按响了门铃。
“叮咚——”清脆的电子铃声穿透厚重的门墙,清晰地传入了空旷的客厅,也如同一声警铃,在苏颜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石子。
她的心跳莫名地、不受控制地加快了一些,胸腔里像是揣了一只受惊的小鹿。小文的出现,几乎总是直接关联着另一个人——范媤垚。
那个永远妆容精致、衣着得体、思维如同最精密仪器般冷静运转、仿佛永远能洞察一切利益关键所在、将一切都明码标价的王牌经纪人。
在眼下这个如此特殊且敏感的时期,范媤垚突然派她最得力、也最信任的小文前来,究竟所为何事?是福是祸?
身着熨帖西装、表情永远如同大理石雕像般沉稳的管家,已经先她一步,迈着无声的步伐前去应门。
片刻的等待后,管家那经过特殊训练、不带任何个人情绪、如同播报新闻般沉稳的声音。
通过客厅角落那个造型优雅的复古黄铜内线电话传了过来:“苏小姐,来访的是小文先生。他传达说,是受范媤垚女士的委托,有重要安排,希望能够当面与您沟通。”
苏颜站在原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不安和犹豫都挤压出去。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因为长时间蜷缩而显得有些褶皱的丝质家居服的下摆,又用手指轻轻拢了拢耳边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努力让脸上僵硬的表情看起来尽量自然、平静一些。
“请他到客厅来吧。”她对着话筒说道,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不带一丝波澜,尽管握着话筒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小文在管家的引导下,步履轻捷地走进了宽敞得有些过分的客厅。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快速而不失礼貌地、极其专业地从苏颜的脸上一掠而过,立刻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眉宇间那抹无法完全掩饰的、如同阴云般挥之不去的深深疲惫。
以及眼底深处那一丝极力隐藏却依旧泄露出来的、如同受惊小动物般的惊惶。但他什么也没有多问,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多停留一秒,只是如同训练有素的英国管家般,恭敬地微微躬身,声音清晰而温和:“苏小姐,下午好。”
“小文,好久不见了。”苏颜强迫自己的嘴角向上弯起一个算是微笑的弧度,但那笑容显得如此勉强而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是范姐那边……有什么新的安排吗?”她直奔主题,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