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响起,带着一丝无法完全抑制的、细微的颤抖,但吐字却异常清晰、坚定,仿佛每一个字都落在了实处,“我收拾一下,跟你去。”
她需要走出去。
她必须走出去。
哪怕仅仅是为了透一口气,为了证明自己除了是那个依附于强大存在的“秦峰的女人”之外,苏颜,这个名字本身,依然还能拥有属于她自己的、哪怕只是一丝微小的、可怜的空间和可能性。
她需要这片刻的喘息,来确认自己还活着,还是一个独立的、能够做出选择的个体。
几乎就是在苏颜怀着复杂难言的心情,最终踏上了那辆如同黑色盒子般的奔驰保姆车,车辆缓缓驶离中海那栋如同孤岛般的幽静别墅的同时,在数百公里之外的北方。
一架从中海国际机场起飞的、航班号清晰地标注在电子屏上的大型客机,正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精准投送出的致命箭矢,伴随着巨大的呼啸声。
以一种无可挑剔的平稳姿态,准确地降落在燕京国际机场那条宽阔得望不到尽头、在午后阳光下反射着刺目光芒的繁忙跑道上。
飞机接触地面的瞬间,巨大的惯性将身体微微向前推去,安全带勒紧肩部,随即传来的是轮胎与粗糙地面接触时,发出的那一连串沉闷而扎实、给人以安全感的摩擦声响。
秦峰(此刻,占据着这具年轻躯壳思维核心的,无疑是属于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名字)微微侧过头,透过椭圆形的舷窗,沉默地凝望着窗外那片既熟悉得刻入骨髓、又因经历生死而莫名带上了一丝物是人非疏离感的北方天空。
天色是燕京特有的、仿佛蒙着一层薄纱的灰蓝色,不如中海那般水洗过般的透亮湛蓝,显得沉郁而厚重,这片天空之下,曾承载着他太多的过往——
极致的荣耀、不见硝烟的惨烈拼杀、刻骨铭心的背叛,以及……那最终降临的、冰冷彻骨的死亡。
飞机如同温顺的巨兽,跟随着地面引导车的指示,缓缓地、精准地滑向指定的廊桥。
机舱内,原本沉寂的气氛被打破,开始骚动起来,乘客们纷纷解开安全带,起身,窸窸窣窣地开始从头顶的行李舱中取拿各自的行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到达目的地的松懈与急切。
秦峰却依旧如同老僧入定般,稳坐于头等舱宽大的座椅之中,直到广播里再次传来空乘人员柔和而清晰的、可以解开安全带的提示音,他才不疾不徐地、带着一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从容,动作流畅地站起身。
他抬手,婉拒了旁边一位面容姣好、笑容甜美的空乘人员主动示意帮忙取行李的动作,声音平淡而有礼:“谢谢,我自己来。”
随后,他伸长手臂,轻松地从头顶的行李舱中取下了那个唯一的、轻便的、通体黑色、没有任何显眼品牌标志、设计极为简约的旅行袋。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从容不迫,带着一种天生的优雅与力量感,与周围略显忙乱和急切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他不是归来的游子。
而是回到自己领地进行巡视的王,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探测仪,冷静地、不动声色地扫过机舱内每一个可能存在的角落,以及窗外廊桥连接处任何一丝不同寻常的迹象。
他跟随着并不算拥挤的人流,迈着沉稳的步伐,穿过了那条长长的、被明亮灯光照得如同白昼、两侧是冰冷金属墙壁的封闭廊桥。
甫一踏入到达大厅,喧嚣的声浪便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吞没——
各地方言交织成的嗡嗡人声、大大小小行李箱轮子滚过光洁地面发出的连绵不绝的咕噜声、机场广播里用中英文交替播放的航班信息与寻人启事……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构成了机场特有的、充满流动感的背景噪音。燕京干燥而略带凉意的空气,带着一种独特的、混合了北方尘土、汽车尾气以及某种属于超大型城市特有的、无形压力的复杂味道,猛地涌入他的鼻腔。
一种久违的、带着血腥气与铁锈味的、深入骨髓的熟悉感,如同决堤的洪水,扑面而来,几乎让他有瞬间的恍惚。
他没有像普通旅客那样,朝着人声鼎沸、挤满了接机人群的普通出口走去,而是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径直转向了一个相对僻静、通道口有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值守、通常只用于接待重要宾客和特殊航班的专属到达口。
他的步伐依旧保持着那种独特的、仿佛每一步都经过精密丈量的沉稳节奏,脊背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屹立不倒的青松。
即使身上穿的只是一套看似普通、质地却极佳的深色休闲便装,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内敛而强大的、不容忽视的气场,也让他与周围那些行色匆匆、面带倦容或兴奋的普通旅客,泾渭分明地区分开来。
刚走出那条安静而空旷的专属通道,他的目光便如同经过无数次校准的精密雷达,瞬间穿透了零星的人群,精准无比地锁定在了不远处,一个如同铁塔般、散发着无形压迫感、静静矗立等待的身影之上。
那人目测身高接近一米九,虎背熊腰,穿着一身剪裁极为合体、完美勾勒出壮硕体型的深灰色高级定制西装,但即便如此。
西装下那鼓胀虬结的肌肉轮廓,以及那挺拔如松、仿佛脚下生根的标准站姿,无不清晰地透露着其经受过长期、极端严格的军事化训练的深厚底子。
他剃着极短的、几乎贴着头皮的板寸头,发茬坚硬如铁,面容线条刚毅如同斧劈刀削,肤色是常年经历风吹日晒形成的健康古铜色。
一双眼睛不大,却亮得惊人,锐利得如同在高空盘旋、搜寻猎物的鹰隼,此刻正如同最警觉的哨兵,以极高的频率、极其专业地扫视着周围环境的一切细微动静,不放过任何潜在的风险。
当他的目光与从通道中走出的秦峰接触的刹那,那原本如同鹰隼般锐利冰冷的眼神,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转化为了一种毫不掩饰的、混合着巨大激动、难以置信与绝对忠诚的灼热光芒。
他立刻迈开大步,如同重型坦克启动般沉稳而迅速地迎上前,在秦峰面前一步之遥处。
“啪”地一声,双脚并拢,身体挺得如同标枪般笔直,形成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军姿。
他洪亮的声音在刻意压低的音量下,依旧带着军人特有的、斩钉截铁的干脆利落,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地上:“峰哥!”
秦峰看着眼前这张因为极度激动而微微泛着红光、写满了坚毅与忠诚的熟悉脸庞,那总是习惯性紧抿着、线条冷硬的嘴角,终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微小、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他伸出右手,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用力地、结结实实地拍了拍对方那坚硬得如同岩石铸就般的宽阔臂膀,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铁子,辛苦了。等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