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峰的出现,像一颗被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重量惊人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这种精心维持的、虚伪的平静。
那些早早到达、正三三两两聚集在休息室里,进行着最后关头寒暄、试探与利益交换的董事们,透过那扇虚掩着的、厚重的实木门门缝。
捕捉到他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时,脸上瞬间变幻出的表情,堪称一场精彩纷呈的默剧——
有毫不掩饰的惊愕,有如同见到鬼魅般的难以置信,有猝不及防的、一闪而过的慌乱,当然,也有几位元老眼中,那如释重负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欣喜与激动。
“慕……慕阳?”一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全部向后梳去、露出宽阔额头、穿着熨帖中式对襟上衣的老者(正是与秦峰父亲交情匪浅的陈老),率先快步迎了上来。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激动而产生的颤抖,那双阅尽千帆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上下打量着秦峰。
眼神里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探究,有关切,更有一种沉甸甸的期盼,“你……你怎么会突然……”
秦峰微微颔首,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符合“李慕阳”这个身份应有的、略带些许拘谨却又努力表现出镇定与沉稳的笑容。
那笑容的弧度恰到好处,无可挑剔:“陈伯伯,好久不见。我这次来,是受……几位关心秦氏未来的长辈所托,过来旁听,学习。”
他的理由给得巧妙而留有余地,既合理解释了他这个“外人”出现在此的原因,又没有立刻亮出那足以掀翻桌案的、真正的底牌,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钓手,只是轻轻地抛下了鱼饵。
“好,好!年轻人,有这份心,难得,难得啊!”陈老瞬间领会了他话语中深藏的意味。
眼中精光一闪,用力地、充满暗示性地拍了拍秦峰结实的手臂,那动作里传递着无需言说的支持与默契,仿佛在说:‘我们,都站在你这边。’
秦峰没有在充斥着虚伪客套与暗流涌动的休息室多做停留,他迈开步伐,径直走向那扇沉重的、由名贵非洲紫檀木打造、象征着秦氏最高决策权力的会议室大门。
他在那光滑如镜、泛着幽暗光泽的木门前,几乎是难以察觉地停顿了一秒,仿佛是在调整呼吸,又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
然后,他不再有任何犹豫,伸出手,坚定地推开了那扇门。
巨大的、呈完美环形的会议桌,在从整面落地窗倾泻而入的、过于明亮的晨光照射下。
像一片被精心打磨过的、光可鉴人的黑色湖面,倒映着天花板上奢华的水晶吊灯,也倒映着围坐在旁、各怀心思的人影。
这里,就是秦氏帝国真正的权力角斗场。他的两个血缘上的弟弟,秦岳和秦嵘,已经赫然在座,占据了靠近主位的、显眼的位置。
秦岳穿着一身颜色极其扎眼、剪裁却无可挑剔的亮蓝色意大利定制西装,头发用发胶打理得油光水滑。
一丝不乱,正侧着身子,志得意满地与身旁那位脑满肠肥、眼神精明的张德全董事低声交谈着什么,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仿佛胜利已然在握的春风得意。
而秦嵘,则是一身看似随意、实则价格不菲的黑色休闲装,整个人像是没骨头般,懒散地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手中那只限量版的Zippo打火机。
开合之间发出清脆的“咔哒”声,但他那双与秦峰有几分相似的眼眸,却不时状似无意地扫向门口方向,泄露了其内心深处的焦躁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当秦峰那道挺拔、带着一种无形压迫感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会议室门口时,整个空间里的空气,仿佛在万分之一秒内,被瞬间抽空、凝固了!
连背景中央空调那低沉的送风声,都诡异地消失了。
秦岳脸上那志得意满的笑容,如同被急速冷冻般,僵硬地定格在脸上,肌肉扭曲成一个极其怪异的弧度,像一幅拙劣的漫画。
他手中那支用来彰显身份的、镶着碎钻的万宝龙金笔,“啪嗒”一声,从他突然失去力量的手指间滑落,掉在光洁如镜的硬木桌面上,发出了一声在此刻死寂环境里显得格外刺耳、清脆的声响。
而秦嵘,那原本懒散地把玩着打火机的动作,也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骤然停止。
他的瞳孔不受控制地猛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直慵懒靠在椅背上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下意识地、猛地坐直了,脊背绷紧如弓。
“李慕阳?!”秦岳是最先从那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的,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怒与难以置信,陡然拔高,甚至带上了一丝尖锐的破音,在这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你……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这是秦氏集团的最高董事会!不是你这个毛头小子该来瞎掺和的地方!保安!保安呢?!”
他试图用拔高的音量和先声夺人的气势来压制对方,重新掌控局面,但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几乎无法掩饰的慌乱与惊疑。
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没有逃过秦峰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秦峰甚至没有浪费眼神去回应他那色厉内荏的叫嚣。
他的目光平静如水,带着一种俯瞰般的从容,缓缓扫过全场,与端坐在不同位置的、那几位支持他的元老,迅速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沉稳的眼神。
然后,他无视了秦岳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径直走到环形会议桌旁,一个位置不算最核心、却足以让所有人都能清晰看到他的座位,坦然自若地坐了下来。
他的姿态是那样的从容不迫,仿佛他天生就该坐在这里,仿佛这偌大的会议室,本就是他领地的一部分。
“二弟,别这么激动。”秦峰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温和。
却像带着某种魔力,清晰地传遍了会议室每一个角落,压下了所有细微的骚动。
他甚至还对着脸色铁青的秦岳,露出了一个堪称“宽厚”的、属于长兄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容置疑的亲昵与距离感。
“我只是受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之托,过来确保今天这场会议,能够在一种相对……公正、透明的氛围下进行。毕竟——”
他话锋微微一顿,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最终落回秦岳脸上,语气依旧平和,却字字千钧。
“秦氏集团,是老爷子和我们所有人心血的结晶,它,从来就不应该,也永远不会是,某几个人可以随意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私产,对吧?”
他这句自然而然的“二弟”,叫得无比顺口,带着长兄对弟弟那种特有的、看似亲昵实则蕴含着绝对权威与距离感的称呼。
像一把包裹着天鹅绒的、冰冷而锋利的软刀子,精准无比地,狠狠插进了秦岳,以及旁边一直沉默却眼神阴鸷的秦嵘,最敏感、最不愿被触及的神经末梢上。
受谁之托?确保什么公正?在场的哪一个不是在人精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
立刻就从这轻描淡写的话语中,嗅到了那山雨欲来、足以颠覆一切的、危险而浓烈的气息。
正式的会议议程尚未开始,但那无声的、却足以撼动整个秦氏帝国根基的惊雷,已经在这间象征着无上权柄的会议室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悍然炸响!
秦峰缓缓地靠向椅背,双手优雅地交叉,放在光洁的桌面上,目光沉静如水,越过众人,投向那张依旧空置着的、象征着最高权力的主位座椅。
好戏,连序幕都尚未完全拉开。而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准备迎接所有预料之中与意料之外的、明处的枪与暗处的箭。
离开了许久的猎手,终于,以一种无人能够预料的方式,回到了属于他的、危机四伏的猎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