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电话。”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长时间飞行后的微哑,但在这片死寂的空间里。
却像一块被投入古井深潭的巨石,瞬间打破了那虚伪的平静,激起了无形的、却足以让人心惊肉跳的涟漪。
“把你知道的,关于那个直接打到别墅座机上的电话,所有能被记录的细节,再完整地、没有任何遗漏地复述一遍。”
他没有看向垂手侍立的管家,仿佛只是在对着空旷的客厅自言自语,但那股随着他话语弥漫开来的、冰冷的、无形的压迫感,却让周遭原本就稀薄的空气,都似乎骤然变得沉重、粘稠起来,令人呼吸不畅。
管家始终维持着微微低垂眼睑的恭顺姿态,语速平稳得如同最精密的录音播放设备,开始一字不差地复述,声音里听不出任何个人情绪的波动。
“根据系统的精确记录,事件发生在晚上七点四十二分整。客厅那部具备高级加密功能的座机响起。
来电显示系统捕捉到的,是一个经过多次技术跳转和伪装、无法追踪到具体物理来源的虚拟号码。
根据当时在岗的安保人员日志记载,苏小姐当时恰好就在客厅休息,她……在铃声响起片刻后,接听了这个电话。
通话持续的总时长为四分十七秒。在此期间,通过远程行为分析系统的非侵入式监测,苏小姐的身体姿态、呼吸频率及微表情参数,均显示出有显着的情绪波动迹象。
通话被对方单方面切断后,她在通话的原位置,保持着持听筒的姿势,静止站立了很长一段时间,具体时长约八分钟,其整体状态……根据观察,似乎陷入了某种程度的恍惚与失神。
随后,她放下电话,没有与任何人交流,直接回到了二楼的卧室,并将房门反锁。
我们严格遵守您制定的最高安全指令,在此过程中及之后,没有进行任何主动的干预、询问或试图与她沟通。”
他的陈述,就像一份法庭上的证词,客观,冷静,只陈述被观测到的事实,不掺杂任何推测与想象。
“通话的具体内容?” 秦峰追问,言辞简洁到了极致,如同最锋利的刀锋,直指核心。
“万分抱歉,先生。”管家的头颅在此刻垂得更低了一些,姿态谦卑而无可指责。
“按照您亲自订立并要求我们严格执行的、关乎绝对隐私的安全条例,在非直接涉及人身安全的紧急情况下。
我们绝不会、也绝不敢对您的私人通讯线路,进行任何形式的实时监听或录音。所以,通话的具体内容……我们无从得知。”
秦峰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没有监听,这完全符合他出于绝对掌控和自我保护而定下的铁律,这确保了在他自己的地盘上,能拥有一个不受任何内部窥探的、绝对私密的空间。
他对于管家的专业能力与毋庸置疑的忠诚,有着基于长期观察和考验后建立的信任,这一点,他从未怀疑。
“立刻将别墅内外所有区域的电子与人力警戒等级,提升至最高级别。启动所有备用监控探头和生物信号扫描装置。”
他再次开口,声音如同西伯利亚冻原上吹来的寒风,冷冽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所有非经我亲自核准并录入既定白名单的通讯信号,一旦试图进入或以任何形式接触别墅范围内的网络及通讯设备。
必须在第一时间被系统标记,并动用所有技术手段尝试进行反向溯源,但记住,没有我的明确指令,绝不允许主动进行信号拦截或干扰,打草惊蛇。”
他下达了新的、更为严苛的指令,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
“在我没有亲自允许之前,即便是最微小的、不属于这里的生物信号,比如一只陌生的飞蛾,也不准越过雷池半步,飞进这片领域。”
“明白,先生。指令已清晰接收,并立刻开始执行。”管家立刻应道,声音里没有任何迟疑或疑问,只有纯粹的、高效的服从。
秦峰不再多费任何唇舌,他利落地转身,迈开长腿,朝着连接一楼与二楼的、那铺着厚实柔软地毯的旋转楼梯走去。
他的步伐依旧保持着那种独特的、仿佛每一步都经过精密丈量的沉稳节奏,踩在吸音效果极佳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但每一步落下,都像是踩在了某根紧绷到极致的、关乎命运与秘密的弦上,带着一种山雨欲来般的、不容置疑的、即将强行揭开所有谜底与伪装的力量。
他最终停在了苏颜那间位于二楼走廊尽头的卧室门外。厚重的、由名贵木材打造的实木门紧紧地闭合着,像一面拒绝交流的、冰冷的墙壁。
门缝底下,没有一丝光线泄露出来,里面是一片如同深海般的、吞噬一切的黑暗与死寂。
他抬起手臂,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弯曲,用指关节在那光滑而坚硬的门板上,不轻不重、却极具穿透力地,连续敲击了三下。
“咚、咚、咚。”
沉闷而清晰的叩击声,在空旷寂静的走廊里兀自回荡开来,撞在两侧光洁的墙壁上。
反弹出细微的回音,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突兀,甚至……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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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三声不算响亮、却带着某种奇特穿透力和不容拒绝意味的敲门声,如同三颗被烧红后骤然投入冰水中的钢珠,在苏颜那早已因恐惧和焦虑而变得一片死寂、近乎凝固的心湖深处。
激起了剧烈无比、根本无法控制的滔天涟漪。
她几乎是像一具被通了电的玩偶,瞬间从深陷的、柔软的床垫上弹坐起来,心脏仿佛被一只从黑暗喔中出的、覆盖着冰冷鳞片的无形巨手狠狠攥住。
在千分之一秒内骤然停止了供血,随即又像是为了补偿这短暂的停滞,开始以一种完全失控的、疯狂的频率和力度。
在她单薄的胸腔里横冲直撞地擂动起来,“咚咚!咚咚咚!” 那声音沉闷而急促,如同战场上预示着最后总攻的、令人绝望的战鼓,几乎要彻底掩盖、吞噬掉门外那三声叩击之后、依旧在空气中隐隐震颤的余音。
是他!一定是他回来了!秦峰!
这个认知如同闪电般劈入她混乱的意识,带来的却并非劫后余生般的安心与松弛,反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几乎要将她纤细神经彻底撕裂的混合情绪——
那是对他洞悉一切能力的极致恐惧,是对自己无法掌控命运的茫然无措,是对那个恐怖秘密可能曝光的深深绝望,以及……
一丝连她自己都羞于承认、却又顽强存在的、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对于外部力量介入的隐秘期盼。
她像一尊突然被赋予了生命、却瞬间被冻结在时光里的雕塑,僵硬地、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沿,双手死死地、用尽了全身力气攥紧了身下那柔软光滑的真丝床单,过于用力的指关节。
因为缺血而凸显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的青白色。浓郁的黑暗中,她只能凭借感觉,瞪大了那双写满了惊惶的眼睛,死死地。
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紧闭的、仿佛是她与外面那个危险世界之间唯一、也是最后屏障的房门,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如同离水之鱼,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
门外,在那一阵短暂的、宣告存在的敲门声之后,便再次陷入了一片漫长到令人发疯的、充满了无形压迫感的绝对沉默之中。
没有预料之中的催促,没有不耐烦的询问,甚至连一丝衣物摩擦的细微声响都没有。
但那死寂本身,就是一种比任何言语都更加强力、更加令人窒息的催逼。她太了解门外那个男人的行事风格了,他的耐心。
从来都是奢侈品,是建立在绝对掌控力之上的、收放自如的工具,尤其是在他像现在这样,主动找上门来的时候,这沉默的每一秒,都是在无声地消耗着他那本就不算丰厚的“耐心”储备。
她该怎么办?是鼓起那点可怜的勇气,走过去,拧开那冰冷的门把手,直面他那双仿佛能穿透皮囊。
直视灵魂最深处所有秘密与不堪的、冰冷而锐利的眼睛?如果真的开了门,她又该如何去复述那个荒诞离奇、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般、却又真实地威胁着她生命的通话内容?
他那样一个理智到近乎冷酷、信奉证据与逻辑的人,会不会认为这一切都只是她精神压力过大后产生的幻觉,或者更糟……
是她为了某种目的而精心编造出来的谎言?又或者,最可怕的一种可能……
他会不会因为那个关乎他自身存在的最核心秘密,竟然在她这个环节出现了泄露的风险。
而为了永绝后患,采取某些她连想象都不敢去想象的、极端而彻底的手段?那个词语——“弃车”,再次像冰锥一样刺穿了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