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峰那句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每一个音节都蕴含着千钧重量、仿佛能压垮灵魂的询问。
如同最后一根被精准抽走的、支撑着摇摇欲坠建筑的承重柱,让苏颜那本就布满了裂痕、在恐惧与焦虑中煎熬了太久太久的心理防线。
在瞬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继而彻底地、轰然一声,崩塌瓦解,化作了满地无法收拾的狼藉碎片。
积蓄了整整一天一夜、如同毒液般腐蚀着她五脏六腑的恐惧、无处申诉的委屈、被随意摆布的愤怒、以及那种深陷泥潭却无力挣脱的巨大绝望感。
此刻如同被压抑在地壳深处亿万年的炽热岩浆,终于寻找到了一个薄弱的突破口,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轰然爆发,以无可阻挡的力量,冲垮了她所有残存的理智与苦苦维持的克制。
她猛地抬起头,仿佛用尽了脖颈所能承受的极限力量,那双原本如同受惊小鹿般盛满了惶惑与不安的大眼睛里。
此刻却燃烧起一种近乎绝望的、却又异常明亮的火焰,这火焰灼灼地、毫不避讳地直视着秦峰那双深不见底、仿佛宇宙黑洞般能吞噬掉所有光线与情绪的眼眸。
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又像是决堤的洪水,完全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光滑面颊。
肆意地、蜿蜒地流淌而下,在她细腻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道湿漉漉的、反射着窗外微弱星光的冰凉痕迹。
但她似乎完全感觉不到这泪水的存在,或者说,她已经无暇去顾及这份狼狈,只是任由那冰冷的液体如同小溪般奔流,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内心淤积的所有毒素都冲刷出去。
“告诉你?好!我告诉你!我把我知道的、听到的,一字不差地、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你!”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无法抑制的哭泣而变得异常尖锐、沙哑,甚至带上了一丝破音的凄厉。
那是一种豁出一切、不管不顾、仿佛连灵魂都要一起燃烧殆尽的决绝。
“那个电话!那个不知道从哪个阴暗角落里钻出来的、声音低沉冰冷得像毒蛇吐信一样的男人!
他问我,知不知道自己正身处在一个怎样的‘奇迹’之中?他问我,清不清楚,关于那位名叫‘李慕阳’的先生身上。
正在发生的、用当今所有科学理论都无法解释的、堪称‘神迹’般的转变!他甚至还问我……
问我明不明白,秦峰先生——那个本该在海城监狱里彻底消失、被这个世界遗忘的秦峰先生——究竟是怎么做到,‘占据’了李慕阳这副年轻躯壳的!”
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用一种近乎梦呓般却又异常清晰的语调复述着,每一个字。
都像是用一把生锈的钝刀,从自己鲜血淋漓的喉咙深处硬生生地撕扯、抠挖出来,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感和钻心刺骨的痛楚。
“他说要和我做一笔交易!一笔关于‘生存’和‘未来’的交易!他指定要我成为那个传递信息的中间人,来安排你和他之间进行一次绝对保密的安全通话!
他像施舍一样,给了我整整三天的时间去考虑,去做出那个所谓的‘明智’选择!
他还‘好心’地、用一种仿佛为我着想的语气提醒我,说我亲爱的范姐——范媤垚女士——
为我精心争取到的那个试镜机会,其背后动机可能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纯粹’,他说那个剧组里,似乎有人对我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热情’和‘超出工作范围的过分关注’!
他最后,用一种近乎怜悯的、却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告诫我,说我不应该,也不能够,把自己所有的希望和未来,都孤注一掷地寄托在一个……
连自身都难保的、‘身份’如此‘特殊’且危险的人身上!”
她情绪激动地向前逼近了一小步,虽然她的身高远远不及倚门而立的他,但那一刻从她单薄身体里迸发出来的、混合了极致绝望与熊熊愤怒的惨烈气势。
竟让一直如同冰山般岿然不动的秦峰,那如同远山般挺拔的眉宇,几不可察地、极其细微地蹙动了一下,仿佛平静湖面被投入了一颗极小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他们知道了!秦峰!他们知道你的秘密了!那个你最核心、最不能见光的秘密!”
她几乎是耗尽了她肺部所有的空气,用尽了她灵魂深处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近乎咆哮地吼出了这句如同最终审判般的话语。
然后,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支撑,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晃动了一下,仿佛风中残烛,但她依旧凭借着一股不肯服输的倔强。
死死地咬住下唇,用那双被无尽泪水浸泡得红肿不堪、却在此刻异常明亮、仿佛燃烧着生命最后火焰的眼睛。
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住他,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穿透他那张年轻、冷峻、如同完美面具般的皮囊,直抵深处,看清楚里面那个属于“秦峰”的、古老、强大而充满了危险气息的灵魂本质。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彻底抽空、凝固了,变成了沉重而透明的琥珀,将两人牢牢地封印在其中。
卧室里,只剩下苏颜那无法平息的、急促而压抑的、带着哽咽的抽泣声,如同受伤后濒死小兽的哀鸣。
在凝滞的空气里微弱地、绝望地回荡着,与之相伴的,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被厚重玻璃过滤后显得极其缥缈而遥远的、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夜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秦峰那张如同古希腊雕塑般轮廓分明、俊美却缺乏生气的脸上,依旧没有出现苏颜在内心预演了无数遍的、诸如震惊、慌乱、暴怒或者任何一丝属于人类正常情感波动的痕迹。
他甚至没有立刻、哪怕是出于最基本的反应,去回应她那番石破天惊、足以颠覆一切的指控。
他只是静静地、用一种近乎非人的冷静,沉默地注视着她,注视着她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剧烈起伏、仿佛随时会炸裂开的单薄胸口。
注视着她脸上那纵横交错、被泪水濡湿的狼狈痕迹,注视着她眼中那复杂到了极致、糅合了深入骨髓的恐惧、饱含血泪的控诉。
以及一丝连她自己或许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对于真相与答案的、近乎卑微的渴望。
这种远超常理的、过分的冷静与沉默,比任何疾风骤雨般的激烈反应,都更让苏颜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刺骨的寒意与无法言喻的巨大恐惧。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仿佛连时间都停止了流动的漫长沉默,几乎要将苏颜最后残存的一丝力气与意识也彻底耗尽、吞噬的时候。
她忽然极其突兀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泣还要难看十倍、充满了浓烈讥讽与深刻自嘲意味的、扭曲的笑容。
她的声音陡然低沉了下来,仿佛耗尽了所有高音的音符,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如同无数玻璃碎片相互刮擦、瞬间一齐碎裂般的尖锐质感,一字一顿地、清晰地问道:
“那么,现在……”
“我到底是该继续战战兢兢地、像以前一样,称呼您为尊贵的‘李少’呢?”
“还是……应该斗胆,叫您一声,那本该属于您的、‘秦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