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板上的手印还在滴水,水是黑的,像墨汁一样。
沈无惑没动。她的手指在袖中轻轻摩挲着朱砂笔的笔杆。她知道这水不对劲——不是雨水,也不是露水,而是阴气凝聚出的秽物。刚才厉万疆离开时,黑气已缠上小腿。如今回来的,绝不会是完整的他。
阿星缩在墙角,手里攥着一张刚画好的符,声音压得极低:“师父……他是不是又回来了?”
“不是‘又’。”沈无惑盯着门缝,“是他根本就没走远。”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金属刮地的声音,像是刀尖一点一点划着地面逼近。
下一秒,门被一脚踹开。
风猛地灌进来,吹得桌上黄纸四散翻飞。门口站着一个人,高高的个子,面容熟悉——是厉万疆。可他的眼睛不对,瞳孔涣散,嘴角僵硬地上扬,仿佛被人用线扯出来的笑。
他左手空空,铜钱串不见了。右手却握着一把匕首,窄长的刀身泛着青灰之色,绝非寻常厨用之物。
“我说过,”他开口,声音沙哑,“三天后再来。”
沈无惑依旧坐着,语气平静:“那你现在是改主意了?”
厉万疆不答,径直走到柜台前,抬手将匕首狠狠插入木桌。咔的一声,刀入半寸,震得茶杯轻跳。
接着,他开始刻。
一刀一刀,划出歪斜凌乱的线条。先刻两个圆眼,再刻一张咧至耳根的大嘴,最后添上歪鼻与乱发。
一张鬼脸。
阿星看得头皮发麻:“这人疯了吧!这是要立煞约战啊!”
沈无惑这才缓缓起身,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朱砂笔。她没看厉万疆,只望着那张鬼脸,神情如同批阅学生作业。
“你这画得真难看。”她说,“眼歪嘴斜,还没我家灶王爷顺眼。”
厉万疆眼神一颤,手停在半空。
沈无惑已弯下腰,用笔尖蘸了点朱砂,在鬼脸上自上而下画了一道竖线。
符成。
刹那间,那刻出的脸边缘腾起黑烟,焦臭混着腥气弥漫开来。厉万疆猛然后退,撞翻椅子,发出刺耳声响。
“你干了什么!”他怒吼。
“镇魂。”沈无惑收起笔,“顺便告诉你,你养的鬼不认你了。它现在只想拖你下去当替身。”
厉万疆脸色骤变,额角渗出冷汗。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甲边缘已然发青。
“三天……”他咬牙切齿,“我给你三天时间。”
“你刚才说过了。”沈无惑坐回椅子,“而且你现在说的话,已经不算数了。你的命,早被鬼占去一半。”
厉万疆喉头滚动,似想反驳,却发不出声。他转身就走,脚步踉跄,连门都没关严。
沈无惑望着地上那滩黑水,淡淡道:“待会记得擦地,别让客人踩到。”
阿星这才敢喘口气:“我的妈呀……他差点把桌子劈了!我们要不要报警?或者搬家?换个锁也行啊!”
“报警?”沈无惑冷笑,“警察管得了附身的鬼吗?”
“那也不能坐在这儿等他再来砍人吧!”
“他不会来了。”沈无惑闭目掐算片刻,睁眼一笑,“卦象已现——艮为山,止也。”
“啥意思?”
“意思是,他走不到第三天。”
阿星一愣:“你是说……他活不过三天?”
“不是我说的,是命说的。”沈无惑打开抽屉,取出那半截裂开的铜钱,在掌心掂了掂,“他自己作死,非要拿死人压运,如今报应上门,谁也救不了。”
“可他刚才看着还挺能打的……”
“能打有什么用。”沈无惑将铜钱扔进香炉,“人死了还能站起来打人,叫僵尸。可他是活着的尸体,阳气早就耗尽了。今晚子时一过,他的影子就会先离体。”
阿星听得浑身发毛:“那……我们要不要做点啥?比如超度一下?”
“超度?”沈无惑翻了个白眼,“他又不是冤魂,是自寻死路。我们顶多看场热闹,最多烧张纸,写句‘一路走好,下次别作死’。”
阿星挠头:“那刚才那个鬼脸呢?会不会半夜自己爬起来敲门?”
“不会。”沈无惑拿起抹布,走到桌前用力擦去刻痕,“邪术得有主人才灵验。如今他自身难保,那鬼脸不过是块废雕花。”
她擦完桌子,顺手拔出匕首,甩进角落的铁桶。“当啷”一声,刀插进旧报纸堆里。
“以后他再来,别慌。”她说,“看他走路贴不贴地,呼吸有没有热气。要是发现他影子比路灯还暗,立刻关门、烧符,别废话。”
阿星点头:“记住了!影子深了就跑,呼吸凉了就贴符!”
“还有。”沈无惑瞥他一眼,“别总想着英雄救师。真有这心,先把驱邪符画准了。昨天那张,连鬼看了都想投诉。”
阿星委屈:“我那是抽象派!”
“抽象派能驱谁?驱蚊水吗?”
正说着,外头传来摩托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命馆门口。
两人顿时安静。
几秒后,一个塑料袋从门缝塞了进来,滑到沈无惑脚边。
她低头看去。
袋子里是一块黑色布料,边缘焦黑,上面绣着半个模糊的八卦图案。
正是厉万疆常穿的那件黑风衣的一角。
布料下,压着一枚铜钱。
沈无惑拾起铜钱,翻过一看——正面朝上,字迹磨损严重,但仍可辨出一个“万”字。
她眯起眼。
这不是遗落,是传信。
有人在告诉她:厉万疆已经开始溃散。衣破,钱失,接下来便是人亡。
阿星凑过来:“这是……求救信号?”
“是倒计时。”沈无惑将铜钱投入香炉,覆上一张黄纸点燃,“他撑不住了,有人想借他的死给我们添乱。”
“谁?钱百通?红姑?还是地头蛇?”
“不知道。”沈无惑吹灭火星,“但肯定不想让我好好去查那口井。”
阿星恍然:“你是说……他们怕你找到血书?”
“不然呢?”她起身往里屋走,“明天一早出发,去城郊老井。趁他们忙着给厉万疆收尸,咱们先把证据捞上来。”
“可厉万疆要是真死了,新闻肯定会报。到时候全城都知道你跟他吵过,万一被怀疑……”
“怀疑我杀的?”沈无惑回头一笑,“我又没拿刀。我只是算了卦,说了实话。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不信命。”
她拉开柜子,取出一个黄布包,解开绳结,里面是罗盘、朱砂笔和三枚旧铜钱。
“准备东西。”她说,“明早六点出发,迟到一分钟,罚抄《清净经》十遍。”
阿星哀嚎:“又是抄经!能不能换点别的?比如请我吃早餐?”
“你想让我在路上饿死?”
“不至于不至于……”阿星赶紧跑去翻箱子,“我这就收拾符纸!对了师父,真不用跟玄真子那边说一声吗?”
“报备?”沈无惑系紧布包,“我又不是居委会。办正事,不需要打卡签到。”
阿星拿出一叠黄纸,正要研墨,忽然抬头:“等等,刚才厉万疆走的时候,是不是没影子?”
沈无惑动作一顿。
她缓缓转头,望向门口。
地上,本该映出光影之处,空无一物。
没有影子。
连门框的影子也没留下。
她低声说:“他已经不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