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从窗缝照进来,落在供桌上。铜钱卦盘突然一震,七枚古钱哗啦啦翻滚起来,撞得罗盘直响。
阿星正趴在小桌边啃包子,抬头看了一眼,嘴都没擦:“又来了?师父你这卦盘是不是该换电池了。”
沈无惑没理他。她用手按住铜钱。那些铜钱还在转,越转越快,最后停了下来。三枚正面朝上,四枚反面卡在木槽里,像是被人硬塞进去的。
她脸色变了。
这时阿阴站在内室门口,学生装的下摆忽然动了一下。阳光照过去,她的影子却没跟着动。
“不对。”她低声说。
阿星咬了一半的包子停在嘴边。他看看阿阴,又看沈无惑:“你们别吓人行不行?上次这样是因为李伯贴错了符纸……”
“不是符的事。”沈无惑站起来,走到黄布包前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七枚黑铜钱。这些钱比普通的厚,表面有奇怪的纹路,用一根暗红色的线串着。
她一颗一颗把线穿进铜钱,动作很慢,但没有停下。
阿星咽下嘴里的包子,声音变小了:“你要戴那个?”
“山里有人在吃阳气。”沈无惑系好最后一颗铜钱,把手链套上左手,“不是鬼魂作怪,是活人被抽走了命火。再不去,城南会有很多人出问题。”
“出什么问题?”阿星皱眉,“就是走路晃、说话漏风那种?我表舅中暑就这样。”
“中暑不会让人魂变弱。”阿星看着自己的手,“我能感觉到。那边有东西在吸,像井里打水,一下一下地拽,不停。”
阿星不说话了。他低头把自己的背包翻出来,塞进几张镇魂符、一瓶矿泉水,还有一包没拆的辣条。
“你也去?”沈无惑问他。
“不然呢?”阿星抬头,“你以为我是为了蹭饭才跟着你的?上次地头蛇的阵我都闯了,这次还能跑?”
沈无惑看了他一眼,没笑也没骂。她把罗盘收进布包,拿起靠在墙角的桃木剑。
“走。”
三人出了命馆。街对面早点摊刚开张,油锅滋啦响。沈无惑没停步,穿过马路往城外走。
阿星一边走一边嚼辣条:“你说这荒山到底有啥?野猪?毒蛇?还是电视里那种千年老参成精?”
“你想捡宝贝就趁早回头。”沈无惑说,“这次不是抓鬼,是救人。救不到,就只能收尸。”
“收尸也得收全的。”阿星嘟囔,“我不怕,我就怕到时候你让我背回来……我这身子扛不动。”
话没说完,前面山路拐角冲出一个人影。
那人扑通跪在地上,膝盖砸起一片灰土。
“沈先生!救救他!”
是王麻子。鱼贩的衣服脏得看不出颜色,脸上全是汗,头发贴在脑门上。他双手往前伸,抖得很厉害,手里攥着一张发黄的纸。
沈无惑停下脚步。阿星立刻站到她右边,手摸向背包里的符。
“怎么回事。”她问。
“我帮工……昨天进山采药,到现在没回来!”王麻子声音发颤,“他说要找野灵芝卖钱……可昨晚上我做梦,梦见他浑身湿透,嘴里冒黑水,眼睛睁着,喊不出声!”
沈无惑没接话。她盯着那张纸,伸手接过。
纸是草药单,背面有用指甲划出来的痕迹,歪歪扭扭写着一个“救”字,最后一笔断了。
她把纸折好,放进衣兜。
“你家供桌动过?”她问。
王麻子一愣:“你怎么知道?今早我发现土地爷的像裂了,香炉倒了,灰撒了一地……我老婆说是得罪了山神……”
“不是山神。”阿阴突然开口,“是下面的东西醒了。它不想让人走,也不想让人留。它只想吸。”
王麻子听不懂,但他脸色白了。他抬头看着三人,眼神发直:“沈先生,您一定要去啊!他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子,不是外人!”
沈无惑看向远处。
荒山就在那儿。天气晴朗,山顶却蒙着一层灰雾,不散也不动。像一块脏布盖在山上,把整座山都捂住了。
“你回去。”她说,“等我们消息。”
“我能不能……跟着?”王麻子爬起来一点,“我知道路,我能带你们……”
“你去了只会添乱。”沈无惑语气平静,“你阳气弱,站在这儿都在抖,进山十分钟就得倒。”
王麻子嘴唇动了动,没再说话。他慢慢退后两步,蹲在路边石头上,抱着头,肩膀一耸一耸。
沈无惑不再看他。她走上山路。
阿星赶紧跟上,小声嘀咕:“你说他梦见那个帮工吐黑水……该不会真是中毒了吧?要不要带点解毒药?”
“不是毒。”阿阴走在左边,声音轻,“是阳气被抽空了。人还活着,但魂快没了。那个梦,是他魂在求救。”
阿星不说话了。他回头看了一眼王麻子,那人还蹲在石头上,一动不动。
山路越来越窄。两边树多,枝叶挡住了大部分天空。风忽然没了,空气变得闷。
沈无惑停下,从布包里取出一张符,捏在指尖。
“怎么了?”阿星问。
“前面有东西挡路。”她没往前看,而是低头看手腕上的铜钱手链。那几枚铜钱微微发烫,其中一枚边缘开始变黑。
阿阴抬手碰了碰衣服。她的衣服又动了,这次不是飘,像是被谁轻轻拉了一下。
“它知道我们来了。”她说。
“那就让它看清楚点。”沈无惑把符纸夹进指缝,继续往前走。
地面变了。泥土颜色更深,踩上去有点粘鞋底。路边的草枯了一片,叶子卷曲发黑,像被火烧过。
阿星踢开一块石头,底下压着半截烂鞋。他蹲下扒拉了一下,发现鞋里有团湿泥,还有点腥味。
“这谁扔的?”他皱眉。
“不是扔的。”阿阴走过来,“是脱下来的。没人会自己脱鞋走进这种地方。”
沈无惑蹲下,用桃木剑尖挑起那团泥。泥里有几根头发,还有一小片泛黄的指甲。
她把东西包进符纸,收进布包。
“还有多远。”阿星问。
“快了。”沈无惑站起来,“山口就在前面。过了那块石碑,就是它的地盘。”
“石碑上写啥?”阿星紧张了,“不会是‘擅入者死’吧?”
“写的是‘封山育林,禁止采伐’。”沈无惑往前走,“红漆写的,新刷的,还没褪色。”
阿星松了口气:“那还好,至少是政府立的,不是那种阴间风格……”
话没说完,他脚下一滑。
地面突然软了一下,像踩进了泥潭,但马上又硬了。
他低头看,脚印还在,但周围的土色变了,一圈一圈往外扩散,像水波。
“这地……会动?”他往后跳一步。
沈无惑没动。她盯着那圈纹路,直到它消失。
“不是地在动。”她说,“是山在吞气。”
阿星咽了口唾沫。
他们继续往前。树少了些,视野开阔了一点。前方出现一块水泥碑,歪在路边,上面确实写着“封山育林”。
碑后面是一条小道,通向密林深处。
沈无惑站在碑前,抬起左手。铜钱手链发出轻微的嗡鸣,其中三枚开始发烫。
她把桃木剑扛在肩上,迈步进了林子。
阿星紧跟其后,一手摸着背包里的符,一手悄悄抓住阿阴的袖子。
“你别抓我。”阿阴说。
“我不抓你抓谁?”阿星小声,“你又不怕,她又不怕,就我一个活人,我不抓你我抓空气?”
阿阴没再说话。她看着前方,眉头微皱。
林子里太安静了。没有鸟叫,没有虫鸣,连风都没有。
走了大概十分钟,沈无惑突然停下。
她低头看手腕。
铜钱手链中的一枚彻底变黑了,像是被火烧过。
“有人刚死过。”她说,“就在前面不远。”
阿星张了张嘴,没敢问是谁。
沈无惑抬头,看向林子深处。
那里有一片空地,地上散落着几件衣服,还有一只背包,拉链敞开着。
她一步步走过去。
阿星跟在后面,心跳加快。
空地中央,泥土凹下去一块,像是有人躺过,又被拖走了。
沈无惑蹲下,用手摸了摸那块地。
土是凉的,但底下传来一阵震动,像有什么在下面爬。
她站起身,看向阿星。
“待在这儿。”她说,“别乱走。”
“那你去哪儿?”阿星问。
沈无惑没回答。她走向密林边缘,手中桃木剑轻轻一挥。
剑尖划过空气,发出一声轻响。
林子里,一双眼睛缓缓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