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秦德海那声沉沉的“好”字,如同沉重的磨盘,轰然碾过沈青禾的心头。尘埃落定,再无转圜。分家,就在此刻,就在这间弥漫着怨憎、冰冷和绝望的破败土屋里。
秦家老宅的堂屋,此刻成了临时的分家现场。光线比那间厢房好了些,但也只是从昏暗变成了灰蒙。几张破旧的条凳围着一张同样饱经沧桑的木桌,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和常年烟火熏燎的陈腐气味。族长秦德海坐在上首,枣木拐杖靠在腿边,面容严肃,山羊胡微微颤动,目光扫过桌边众人。
赵氏和大嫂刘氏、二嫂王氏挤在一条长凳上,三个人脸上是同出一辙的刻薄与迫不及待。赵氏吊梢眼斜睨着,嘴角向下撇着,仿佛多等一刻都嫌晦气。刘氏则不时用胳膊肘碰碰婆婆,下巴朝着沈青禾的方向抬了抬,眼神里的鄙夷和算计毫不掩饰。二嫂王氏稍显安静些,但抱着手臂,眼神同样冷漠,一副事不关己看好戏的姿态。
秦铮坐在族长斜对面的条凳末端,依旧是那副沉默如山的样子。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一条僵直的左腿伸在身前,裤脚上沾着的泥点早已干涸。他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布满厚茧、骨节分明的手掌上,仿佛眼前这场决定他未来命运的“审判”,与他毫无关系。只有偶尔,当赵氏那尖利的嗓音拔得过高时,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会极其细微地蜷缩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沈青禾则带着秦小满,被挤在靠门边的角落里。她靠着冰冷的土墙站着,脸色依旧苍白,额角的冷汗干了又湿,黏着几缕散乱的发丝。后脑勺的闷痛和身体的虚弱感并未消失,但一股更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她挺直脊背。秦小满紧紧挨着她,小手无意识地攥着她的衣角,小小的身体微微发抖,大眼睛里充满了对这个陌生场面的恐惧和对未来的茫然。
“既然铮小子和他媳妇都同意分,”秦德海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族长的威严,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那就按规矩办。老秦家祖上留下的,该分的一分不少,不该分的,也别想多占。” 他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扫过赵氏和刘氏,“老大媳妇,老二媳妇,你们爹娘在时,家当都是你们婆母掌着。老三那份,就由你婆母来说说,怎么个分法。” 他特意强调了“老三那份”。
赵氏像是早就等着这一刻,猛地挺直了腰板,吊梢眼里射出精光,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刻意渲染的“委屈”和“大度”:“族长!您可要为我们老秦家做主啊!这些年,供老三念书(她刻意加重了这三个字,带着浓浓的讽刺),给他娶媳妇,哪样不是从公中出的钱?他倒好,念书不成器,打猎也成了个半残废!娶个媳妇更是个搅家精!这些年,三房吃的用的,哪样不是从我们大房二房嘴里抠出来的?现在要分家,我老婆子仁厚,也不能让老大老二家太吃亏!”
她顿了顿,目光像刀子一样剜向角落里的沈青禾和秦铮,语速飞快地宣布了早已准备好的“判决”:
“村尾河边那间破茅屋,多少年没人住了,屋顶都塌了一半,就给他们三房遮遮雨!”
“村东头靠乱石坡那两亩薄田,石头比土多,收成还不够交税的,也给他们!”
“粮食?家里也不宽裕!陈粮还有半袋子,给他们扛走!省着点吃,够他们撑个十天半月!”
“锅碗瓢盆?家里人多,锅不够用!就那个豁了口、裂了纹的铁锅,让他们拿走!还有几个豁了口的粗陶碗,一并拿去!”
“农具?老大老二种地还要用呢!就那把豁了口的旧柴刀,还有一把锈得不成样子的锄头头,给铮小子凑合着用吧!”
“哦,对了!”赵氏像是才想起来,一拍大腿,声音陡然又拔高了一度,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铮小子媳妇前阵子‘病’了,请王老头抓药,还欠着人家五钱银子呢!这账,得算在三房头上!我们老秦家可不背这冤枉债!”
这一连串的安排,如同冰冷的铁锤,一锤一锤,狠狠砸在沈青禾的心上!
破茅屋?四面漏风,摇摇欲坠!
薄田?连税都交不上的石头地!
半袋陈粮?够吃十天半月?那之后呢?寒冬腊月喝西北风?
一口豁了口的破锅?几个破碗?一把破柴刀,一个锄头头?
还有五钱银子的债务?!
这哪里是分家?这分明是扫地出门!是赤裸裸的驱逐和掠夺!是打着“分家”旗号的谋杀!要把他们三房,活活逼死在即将到来的寒冬里!
一股血气猛地冲上沈青禾的头顶,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她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尖,尖锐的痛楚和口腔里弥漫开的血腥味,让她强行压下了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属于原主的暴怒和嘶吼。
不行!不能失控!原主就是被情绪冲昏头脑送了命!她沈青禾,绝不能重蹈覆辙!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愤怒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冰冷和孤注一掷的决绝。她扶着土墙,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虚弱、沙哑,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悔意,却又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堂屋:
“爹……娘……”她看向赵氏和一直沉默装死的公公秦老汉,声音颤抖着,“族长……”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她身上。赵氏和刘氏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幸灾乐祸,等着看这个“搅家精”如何撒泼打滚,正好坐实她的恶名。秦铮依旧低着头,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关节似乎更白了些。
沈青禾深吸一口气,那浑浊的空气刺得她喉咙发痒,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苍白的脸上涌起病态的潮红,身子摇摇欲坠,全靠扶着墙才没倒下。这咳嗽半真半假,却成功地将她此刻的虚弱和“可怜”展现得淋漓尽致。
“儿媳……儿媳知道……以前……以前是混账!是猪油蒙了心!”她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悔恨”,“好吃懒做,嘴碎刻薄,磋磨小满……我……我不是人!我该死!”她抬手,用力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力道不小,发出沉闷的声响,看得秦小满都惊得忘了害怕,下意识地抓紧了她的衣角。
“今早……今早更是……更是发了疯癫!骂铮哥……骂当家的……”她哽咽着,目光飞快地扫过依旧低着头的秦铮,又迅速垂下,“我知道……我罪该万死……爹娘要分家,撵我们出去,我……我没脸怨!是我活该!”
她这番“痛彻心扉”的自我剖白和悔过,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堂屋里激起了不小的波澜。赵氏和刘氏都愣住了,显然没料到这个一贯撒泼的“林晚”会突然来这一手。连一直沉默的秦铮,搭在膝盖上的手指都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只是头埋得更低,让人看不清表情。族长秦德海浑浊的老眼里,也闪过一丝惊讶和……不易察觉的复杂。
沈青禾要的就是这效果!示弱,是第一步。把原主的恶名先认下来,把自己摆在最低的位置,反而能堵住赵氏她们借题发挥、继续扣帽子的嘴!
她喘息着,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声音更加凄楚,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
“可是……可是爹,娘,族长……”她的目光依次恳求地扫过赵氏、秦老汉和秦德海,“那河边的茅屋……四面透风,屋顶漏雨……这……这寒冬腊月的,我们大人……冻一冻或许……或许能熬过去……可小满……”她一把拉过身边瑟瑟发抖的秦小满,用力抱在怀里,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悲戚,“小满她才十二岁啊!身子骨本来就弱!她……她怎么受得了?这不是……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秦小满被她抱得一愣,感受到“嫂子”怀抱的温暖和那话语里真切的担忧(虽然是对着外人说的),小身子一僵,眼眶瞬间又红了,小声啜泣起来。
沈青禾紧紧抱着小满,像是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七分真三分演的眼泪汹涌而出:“还有那两亩薄田……石头比土多……开春连种子都撒不下去……就算撒下去了,收的粮食够交税吗?不够交税,官府来拿人……铮哥他……他腿脚不便,难道要他去顶罪坐牢?还是……还是要把小满卖了抵税?!”
“卖小满”三个字,如同惊雷,在堂屋里炸响!
一直沉默装死的秦老汉猛地抬起了头,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震动。秦德海握着拐杖的手也紧了一紧。赵氏和刘氏脸色微变,刚想张口反驳“胡说八道”,却被沈青禾那凄厉绝望的哭诉堵了回去。
“爹!娘!族长!”沈青禾抱着哭泣的小满,噗通一声,竟是直接跪倒在了冰冷坚硬的泥地上!膝盖磕得生疼,但她毫不在意,泪水涟涟,仰着脸,用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哀哀恳求:
“求求你们……给我们三房一条活路吧!铮哥他……他腿是不便,可他还能打猎,还能下地!只要……只要有点活命的指望,我们一定好好干!绝不再生事!”
“那茅屋……我们认了!再破,也是个遮身的地方……可好歹……好歹给点能补屋顶的茅草吧?”
“那薄田……我们也认了!石头多,我们慢慢捡……可开春……开春总得有种子下地吧?求爹娘……求族长做主……给我们三房……匀一点点……哪怕是最差的粗粮种子……也行啊!”
“还有锅……”她指着赵氏丢出来的那个豁口破锅,“这锅……裂了这么大纹,怕是……怕是煮锅粥都漏光了……能不能……能不能换一口……稍微……稍微能用的?哪怕是最小的……”
她句句泣血,字字诛心。没有直接指责公婆偏心,而是将分家后最残酷、最现实的生存困境——冻死、饿死、交不起税卖儿鬻女——血淋淋地摊开在所有人面前!尤其是秦小满这个无辜瘦弱的小丫头,成了她博取同情最有力的武器。她精准地抓住了族长秦德海最在意的东西——村子的名声和稳定。真闹出三房冻饿而死或者卖儿卖女的惨剧,他这个族长脸上无光,整个青山坳也会被人戳脊梁骨!
堂屋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沈青禾压抑的哭泣声和小满的抽噎声在回荡。
赵氏的脸色铁青,被沈青禾这一番连哭带求、软中带硬的表演堵得心口发闷,她张了张嘴,想骂“装什么可怜”,却被族长秦德海凌厉的眼神扫过,硬生生憋了回去。
刘氏也急了,忍不住尖声道:“你少在这里装可怜!分家是你闹的!现在知道难了?早干什么去了?家里哪有那么多……”
“够了!”秦德海猛地一声低喝,手中的枣木拐杖重重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瞬间压下了刘氏的聒噪。他脸色阴沉,锐利的目光扫过赵氏和秦老汉,最后落在跪在地上、抱着孩子、哭得凄惨无助的沈青禾身上,又看了一眼角落里那个从始至终沉默得像块石头、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的秦铮。
秦德海心中重重叹了口气。赵氏这分法,确实太过了。那破屋和薄田,几乎是绝户的配置。还有那五钱银子的债……这分明是要逼死三房。他虽不喜“林晚”的为人,但秦铮好歹是秦家血脉,小满更是无辜。真逼出人命,他这个族长难辞其咎。
“赵氏,”秦德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铮小子和小满,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手心手背都是肉!分家,讲的是公平二字!不是清仓甩破烂!”
赵氏被族长当众训斥,脸上挂不住,刚要反驳,秦德海根本不给她机会,目光转向秦老汉:“秦老三!你也是当爹的!哑巴了?就由着你婆娘这么糟践自己儿子孙女?”
一直装死的秦老汉被点了名,黝黑的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看了看哭得凄惨的儿媳(?)和孙女,又看了看族长严厉的脸色,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只闷闷地挤出一句:“听……听族长的……”
秦德海冷哼一声,目光扫过桌上那点可怜的“分家物资”,沉声道:
“破茅屋、薄田,既然定了,就按这个来。但其他东西,必须添补!”
“茅草,公中出!让老大老二回头去割几捆,帮他们把屋顶好歹补一补,别真冻死人!”
“种子!开春下地的种子是活命的根本!公中粮种匀不出,就用粗粮抵!给三房……匀一小袋高粱种!不能再少了!”
“锅!”秦德海指着那口豁口破锅,“这锅确实不能用了。换!我记得库房角落里还有一口小点的旧铁锅,虽然旧点,但没裂纹,拿去用!”
“至于那五钱银子的债……”秦德海的目光扫过依旧沉默的秦铮,又看看跪在地上的沈青禾,“既然是铮小子媳妇看病欠的,就由三房自己还!但分家单上要写清楚,与老宅无关!”
秦德海的裁决,如同在冰冷的绝境中,凿开了一丝微弱的缝隙。虽然依旧苛刻——破屋薄田未变,债务依旧背在身上,所谓的“添补”也寒酸得可怜(几捆茅草,一小袋最不值钱的高粱种,一口小点的旧锅)——但比起赵氏那赤裸裸的谋杀式分家,这已经是巨大的转机!
至少,有了能勉强遮雨的屋顶(需要自己补),有了能煮饭的锅(虽然小),有了开春能撒下去的种子(虽然是高粱),有了……活下去的一线希望!
沈青禾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一松,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涌了上来,让她几乎瘫软在地。但她死死撑着,抱着小满,对着族长秦德海的方向,用力地、几乎是匍匐地磕了一个头,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真切的感激:
“谢……谢族长!谢族长做主!儿媳……儿媳一定……一定好好过日子!再不敢生事!”
她这个头磕得实诚,额头上立刻红了一片。秦小满被她抱着,也跟着懵懂地低下了头。
秦德海看着地上卑微磕头的女人和懵懂的孩子,再看看角落里那个如同木雕泥塑、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的秦家三子,心中五味杂陈。他疲惫地挥了挥手:“行了,都起来吧。笔墨伺候,立分家单!”
尘埃落定。
当沈青禾抱着秦小满,脚步虚浮地跟在拎着破木箱的秦铮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村尾那间传说中的破茅屋时,夕阳已经将天边染成了凄凉的橘红色。
晚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刀子般刮过她单薄的衣衫,让她控制不住地打着哆嗦。怀里的小满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彻骨的寒意和前途未卜的茫然,将小脸更深地埋在她怀里,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襟。
秦铮走在前面,背影沉默而高大。那条僵硬的左腿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拖行着,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笨拙。他手里拎着的那个属于原主“林晚”的破木箱,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着。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在身后灰黄色的土路上,像一道沉默而冰冷的烙印。
沈青禾的目光掠过他沉默的背影,落在他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上。那双手,骨节分明,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和细小的伤痕,昭示着常年劳作的艰辛。然而,就在刚才族长最终拍板,赵氏和刘氏心不甘情不愿地去拿那口小铁锅和高粱种子时,沈青禾清晰地看到,秦铮那只垂在身侧的手,五指极其短暂地、用力地收拢了一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快得如同幻觉。
那绝不是对分得“财产”的激动或喜悦。
那更像是一种……极力压抑着什么情绪的紧绷。是对赵氏刻薄贪婪的愤怒?是对族长“施舍”的不屑?还是……对她刚才那番“表演”的某种难以言喻的反应?
沈青禾猜不透。这个男人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寒潭,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暗流汹涌。她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绝非表面看起来的那个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瘸腿猎户。那瞬间紧绷的手指,如同冰层下悄然游过的暗影,让她刚刚因为争得一线生机而稍缓的心,又悄然悬了起来。
她低下头,看着怀里小满毛茸茸的发顶,感受着小女孩身体传来的微弱暖意和依赖。无论如何,她争取到了活下去的基础。破屋再破,锅再小,种子再差,债务再重……总比冻死饿死在荒野强。
路,是人走出来的。
沈青禾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将怀里的小满抱得更紧了些,挺直了因为虚弱和寒冷而微微佝偻的脊背,迈着依旧虚浮却异常坚定的步伐,跟上了前面那道沉默冰冷的背影。
村尾,近了。
那间传说中的破茅屋,终于露出了它凄惨的全貌。
孤零零地杵在村尾小河沟旁的一片洼地里,周围是半人高的枯黄蒿草和几棵叶子掉光的歪脖子树。低矮的土墙斑驳不堪,布满了雨水冲刷的沟壑和不知名动物掏出的破洞。所谓的屋顶,茅草稀疏得可怜,像癞痢头一样东缺一块西少一块,露出底下腐朽发黑的椽子。唯一的一扇木门,歪斜地挂在门框上,在晚风中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寿终正寝。
一股浓重的霉味、土腥味和荒废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秦小满从沈青禾怀里抬起头,看着眼前这比想象中还要破败荒凉的“新家”,小嘴一瘪,一直强忍的恐惧和委屈终于爆发出来,“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呜……大哥……嫂子……我们……我们以后就住这里吗?这里……这里好破……好可怕……”
凄厉的哭声在空旷的村尾回荡,更添了几分萧瑟和绝望。
秦铮的脚步在距离破茅屋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去安抚哭泣的妹妹。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眼前这座在暮色中如同巨大坟冢般的破败建筑。夕阳的余晖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一半是暖橘色的光,一半是沉沉的阴影。
他拎着木箱的手,指关节似乎又微微地、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一下。
沈青禾抱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小满,站在冰冷的晚风中,望着眼前这地狱般的“家”,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微弱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在巨大的现实落差面前,剧烈地摇晃起来,几近熄灭。
活下去……真的能活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