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七年(公元229年)夏六月,黄河“几”字形大弯的顶端,河套平原南缘。朔方的原野上,青草初长,牛羊成群,本该是牧歌悠扬的季节,却被骤然而至的马蹄声与烟尘撕碎了宁静。
李顺亲率八千步骑混合主力,偃旗息鼓,从云中郡秘密南下,如同蛰伏已久的狼群,突然扑向朔方郡治临戎城。秃发叱木的三千精骑则作为机动策应,游弋于侧翼,遮蔽战场,阻击可能的援军,同时分兵袭扰五原等周边要地。
朔方太守苏则,并非庸碌之辈,然郡兵多分散屯田戍边,临戎城内常备不过千余。更致命的是,曹魏西线吃紧、王平奇袭陇西的消息已隐隐传来,边郡人心浮动,守军士气本就不高。当探马慌慌张张回报“北方出现大队不明骑兵”时,苏则心中已是一沉。
未等他完全集结兵力、加固城防,李顺的前锋已如旋风般卷至城下。没有冗长的劝降,没有阵前叫骂,伴随着一阵急促而怪异的号角声(“玄鼎”军中新配的铜号),改良过的石炮(体积更小,发射频率更高)被迅速组装起来,将裹着油布、点燃的泥弹与碎石抛向城头。同时,数百张强弩在盾牌掩护下,对着城墙垛口进行压制性射击。
攻击来得突然、猛烈且高效。城头守军被砸得晕头转向,弩箭压得抬不起头。苏则试图组织反击,但麾下士卒已乱。就在此时,城中忽然多处火起,更有呼喊声从西门方向传来——那是提前混入城内的“蛛网”细作与少数被策反的边民在制造混乱。
战斗在午后开始,日头偏西时,临戎西门已被内应打开。李顺挥军涌入,巷战短暂而激烈,顽抗者被迅速清除,多数守军见大势已去,或降或逃。太守苏则率亲兵试图从东门突围,被秃发叱木的游骑候个正着,乱箭之下,苏则重伤被擒,旋即伤重不治。
从兵临城下到控制全城,不过大半日。当夕阳将临戎城墙染成血色时,“玄鼎”的青色旗帜已取代了曹魏的玄旗,在城头猎猎飘扬。
战斗甫一结束,随军的典制馆官员、“教导吏”首领张端(杜衡的同窗,但性情更为沉稳细致)便立即带人开展工作。他们首先扑灭城中火头,救治伤员(包括部分魏军伤兵),清点府库,封存文书账册。同时,大量预先印制的安民告示被张贴在城门、市集、官署前。
告示以“玄鼎北疆宣慰使”名义发布,内容简洁:
一、 曹魏暴政扰边,今已驱除。玄鼎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勿惊。
二、 即日起,废除一切人身依附,原郡县吏民、屯田客、牧奴,皆为民户,受律法平等保护。
三、 既往不咎,凡愿安居乐业者,各安其业。官府将重新登记户口,分配无主官田、牧场。
四、 原赋税徭役一律暂停,待新章颁布。开仓放粮,赈济贫苦。
五、 设“民情申诉处”,有冤屈、困难者可往陈述。
告示用的是通俗白话,盖着醒目的印信。张端亲自带人在市集敲锣宣讲,语气平和,条理清晰。起初,饱经战乱的边民们躲在家中,从门缝里惊恐张望。但看到入城的军队确实没有抢掠,反而在搬运粮仓的存粮准备发放,又听到那闻所未闻的“废除依附”、“平分田地”的宣告,一些人眼中的恐惧渐渐被惊疑、继而是一丝微弱的希望所取代。
李顺则严格执行军令,约束部下,将主力驻扎城外,只留少数部队在城内维持秩序、看守要地。他明白,此战不仅为夺城,更为“播道”。
几乎就在朔方易帜的同时,千里之外的武都郡治下辨城,正承受着郭淮凌厉的反扑。
郭淮接令后,尽起天水精锐,汇合部分陇西羌骑,共约一万五千人,星夜兼程,直扑武都。他深知兵贵神速,必须在蜀军立足未稳、诸葛亮祁山主力难以分兵支援之前,将王平这枚楔子拔掉。
王平早有预料。他并未分兵把守所有城邑,而是集中兵力于下辨、河池等几处关键城池,深沟高垒,广积守城器械,并将部分缴获的粮草分散藏于山中险要之处。同时,他利用初到时安抚羌氐部落的成果,征募了一些熟悉地形的向导和轻兵,用于骚扰郭淮粮道,传递情报。
郭淮大军围困下辨,昼夜猛攻。魏军装备精良,士卒骁勇,攻势如潮。王平站在城头,面色沉静如铁,指挥若定。他将城中军民组织起来,青壮协助守城,老弱负责后勤、救护。蜀军凭借城防与连弩、滚木礌石,一次次击退魏军的冲锋。城墙下尸骸累累,城头上亦伤亡不断,但蜀军旗帜始终屹立。
“将军,城中箭矢、滚木消耗甚巨,郭淮攻势不减,是否……向丞相求援?”副将张嶷满脸烟尘,担忧地问道。
王平望着城外连绵的魏军营垒,摇了摇头:“丞相处压力亦大,曹真非庸才,必紧盯祁山主力。我等在此多守一日,便为丞相多牵制一分魏军兵力。传令下去,收集民户门板、梁柱,拆毁无人宅院,以充守具。告诉将士们,丞相必有后策,我等只需坚守!”
他心中并非不焦虑,但他相信诸葛亮的全局部署。只要他能钉在这里,郭淮这支机动兵力便被牢牢吸住,陇右乃至关中的魏军部署就会持续混乱。这是一场意志与耐力的比拼。
朔方失守、太守苏则战殁的噩耗,与郭淮反攻武都受阻的战报,前后脚送至洛阳。紫宸殿内,曹叡只觉得眼前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北虏!北虏竟敢真的南下!”年轻的皇帝声音颤抖,不知是怒是惧,“李顺……秃发叱木……他们怎么敢!朔方……五原恐亦不保!”河套地区虽非中原腹心,然其地广人稀,水草丰美,是重要的战马、牲畜产地,更是防御鲜卑、匈奴的屏障。此地一失,并州北部门户洞开,更严重的是,“玄鼎”的兵锋第一次如此深入地切入曹魏疆域,其象征意义与战略威胁,远超实际领土损失。
“陛下!”刘晔急道,“北虏此举,显是趁我西线吃紧,落井下石!其志不小!当立即发兵征讨,夺回朔方,惩戒凶逆!”
“发兵?从何处发兵?”曹叡几乎是在低吼,“西线郭淮被王平拖住,曹真、张合要防诸葛亮主力!洛阳中军要卫戍京畿!北疆……北疆本来兵力就被司马懿建议不宜轻动,如今倒好,让人家直接打进来了!”
他猛地看向一直沉默的司马懿:“太尉!当初你说北虏重内政,缓外扩,暂不必虑!如今如何?朔方已失!你说,该怎么办?!”
面对皇帝的质问,司马懿缓缓出列,脸上并无惊慌,反而是一种深沉的凝重。他心中同样震撼于“玄鼎”出兵的果决与时机把握之精准,这比他预想的更加大胆、更有侵略性。
“陛下息怒。臣……低估了张明远之胆略,此臣之过。”司马懿先躬身请罪,随即话锋一转,“然事已至此,愤怒无益,当思应对之策。”
他分析道:“北虏此次南下,兵力不会太多,其意在趁乱拓展,而非与我全面决战。观其夺取朔方后之举措——安民、告示、分田,显是欲长期经营,收买人心。此更为可虑。然其孤军深入,补给线长,新附之地未稳,正是其脆弱之时。”
“臣有三策,可应对此局。”司马懿竖起三根手指,“第一,西线不可乱。严令郭淮,不惜代价,尽快击破王平,解决后顾之忧。同时令曹真,加强对祁山蜀军之压力,使其无法分兵援王平。西线稳,则我可腾出手来。
第二,北线以守为攻。朔方已失,急调大军仓促北上,路途遥远,易为敌所乘。可令并州刺史梁习,收缩五原、云中等地兵力,固守几处关键城池、关隘,尤其是雁门、马邑,绝不容再有失。同时,派遣使臣,携带重礼,急往幽州、代郡,联络鲜卑轲比能、素利等部,许以财货,激其南下袭扰‘玄鼎’侧后,或至少令其不得安宁。此乃驱虎吞狼,以胡制虏。
第三,中原腹地,立即实行最严厉的军管与清查。北虏既能出兵,其在境内之细作网络必更为活跃。靖安司、稽查司需全力运转,宁可错抓,不可漏网,尤其要严查与北地有商贸、亲友往来者。同时,加快‘止流馆’调整,对那些受北虏蛊惑者,稍示宽柔,分化瓦解,绝不能让北虏之‘邪说’借此次军事得利而蔓延。”
司马懿的策略,核心仍是先稳住最危险的西线,对北线采取守势并借助外力牵制,同时加强内部清洗,防止思想崩盘。这依然是防守反击的思路,但透着一股狠辣与无奈。
曹叡听着,胸中怒火稍平,但那股憋闷与无力感却更重了。堂堂大魏,竟被西蜀、北虏东西夹击,捉襟见肘至此!他无力地挥挥手:“便……便依太尉所奏。速去办吧。”
**四、 逐鹿的评估与汉中的冷眼**
朔方捷报与曹魏慌乱应对的情报,几乎同时送达逐鹿城。决策堂内气氛振奋,却无人骄狂。
“李将军动作迅捷,张端安民举措也得当,初战告捷。”徐庶首先肯定,“据报,临戎城内秩序渐稳,已有胆大民户前往‘申诉处’试探。随军‘教导吏’正在按计划登记户口、清点田亩。”
潘濬提醒:“然曹魏必不会善罢甘休。司马懿老谋深算,其稳住西线后,定会反扑。并州梁习收缩固守,是意料之中。需警惕者,是其可能勾结鲜卑等部,袭扰我军侧后。”
刘圭汇报道:“‘蛛网’已侦知,洛阳有使臣秘密北上,目的地似是鲜卑部落。我方在代郡、上谷的暗线已加强监控。此外,曹魏腹地稽查骤然严厉,我们几条情报线受到损失,已令其转入更深潜伏。”
张明远听着汇报,目光在地图上游移。朔方像一个楔子,打入了河套。但仅仅是楔入还不够,需要让它生根。
“李顺部暂以巩固朔方为主,清理周边残余抵抗,但勿再轻易深入,以免孤军突出。秃发叱木游骑加强侦察警戒,尤其注意西北方向鲜卑动向。令云中杜衡部,加大向朔方输送粮秣、农具及后续‘教导吏’的力度,确保朔方能迅速恢复生产,稳住人心。”
他顿了顿:“同时,以我的名义,向汉中诸葛亮处再发一封密信。内容不必多言,只需告知我军已取朔方,牵制曹魏北疆兵力,祝其西线武运昌隆。此外,可‘无意’间透露,我军在朔方推行新政,百姓颇有拥戴。我要看看,这位诸葛丞相,对我‘玄鼎’之道拓展至河套,究竟是何态度。”
徐庶了然:“府主是想……既保持默契,又稍加提醒?”
张明远点头:“不错。诸葛亮是务实之人,我军在北方动手,客观上大大减轻了他的压力,他当乐见。然其心中,对我‘玄鼎’制度必有芥蒂。让他知道我们不仅会打仗,更会治理,且治理方式与他不同,或许能促使他更认真地思考‘汉贼不两立’之外,天下是否还有别的可能。”
汉中,丞相府。
诸葛亮同时接到了王平固守待援的军报,以及“玄鼎”夺取朔方、并来信“通报”的消息。他凝视着地图上北方那个新标记的红点,久久不语。
“丞相,‘玄鼎’在北方动手,郭淮必更急于回师,王平压力可缓,此乃大利啊!”杨仪喜道。
诸葛亮轻摇羽扇,缓缓道:“确是大利。张明远此举,时机拿捏之准,用兵之狠,安民之速……皆非寻常。”他想起那封信中提及的“新政”、“百姓拥戴”,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然其道不同。”他低声自语,随即抬头,目光恢复清明,“传令魏延、吴懿,祁山攻势可再加强,做出欲与王平东西对进之态,迫使曹真不敢轻易分兵。另,密令高翔,箕谷偏师可相机而动,若关中震动,或可尝试袭取小城,以为呼应。”
他暂时将北方那抹异色压在心底,当前首要,仍是利用这难得的战略窗口,在西线取得尽可能大的战果。至于北方……且观其后效。
北锋已掠河套,南征僵持陇西。曹魏如同腹背受创的巨兽,发出痛苦而愤怒的咆哮,挣扎着试图同时应对来自两个方向的撕咬。天下三分之鼎,在这一夏的烽烟中,开始了剧烈的晃动。而鼎足之外,那新生的、不循旧制的力量,正以其独特的方式,试图在巨鼎的摇晃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支点,甚至……撬动那看似不可撼动的鼎身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