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的春天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前几日还飘着零星小雪,一场暖风过后,田埂上竟冒出了嫩绿的草芽。知青点的地窨子漏风的缝隙被新糊的黄泥封住,炕头渐渐有了暖意,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泥土解冻的清新气息。
林小野正蹲在院子里打磨新捡来的铁片,准备给魏珩的锄头再加固一下,就见马大娘挎着个竹篮,风风火火地从村口走来。她红扑扑的脸蛋上挂着爽朗的笑容,两条粗辫子在身后甩得欢实,离老远就扬着嗓子喊:“小林啊,忙着呢?”
“马大娘!” 林小野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铁锈,“您这是往哪儿去啊?”
马大娘几步走到他跟前,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大娘给你送好东西来。” 说着掀开竹篮上的棉布,里面躺着几个圆滚滚的鸡蛋,在初春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家里老母鸡刚下的,给你和小魏补补身子,看你俩最近累的。”
“这咋行呢,大娘您留着给孩子吃。” 林小野连忙摆手推辞,知青点的粮食定量供应,鸡蛋在这儿可是金贵东西。
“跟大娘客气啥!” 马大娘把竹篮往他怀里一塞,眼睛却在院子里四处打量,像是在找什么人,“小魏呢?没跟你一块儿?”
林小野这才反应过来,马大娘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自从上次说媒被魏珩挡回去后,她消停了没几天,这眼神飘忽的样子,明显是又打上了什么主意。他心里咯噔一下,含糊着说:“珩哥在屋里看书呢,咋了大娘?”
“看书好,看书好。” 马大娘笑眯眯地搓着手,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年轻人就该多看书,有文化才有出息。” 她说着就往地窨子里钻,“走,大娘跟小魏说两句话。”
林小野想拦都拦不住,只能苦笑着跟在后面。刚掀开门帘,就见魏珩正坐在炕边看书,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连那常年紧绷的嘴角都似乎柔和了几分。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深邃的眼眸在看到马大娘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哎哟,小魏在看书呢?” 马大娘热络地凑上前,完全没注意到魏珩瞬间冷却的气场,“真是个好后生,不像我们家那小子,就知道满山跑。”
魏珩合上书放在炕桌一角,声音清淡无波:“大娘有事?”
“没事没事,就来看看你们。” 马大娘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视线在魏珩身上转来转去,像是在打量什么稀世珍宝,“小魏啊,你看你长得一表人才,又有文化,年纪也不小了,咋不找个对象呢?”
来了!林小野在心里默默叹气,果然是冲着说媒来的。他悄悄往魏珩身边挪了挪,准备随时充当 “挡箭牌”。
魏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语气依旧平静:“暂无此意。”
“咋能没意呢?” 马大娘不依不饶,拍着大腿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大娘给你物色了个好姑娘,是村里老王家的二丫头,人长得俊,手脚又勤快,针线活做得顶呱呱,跟你最配了!”
她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星子都快溅到魏珩脸上:“那丫头我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脾气也好,保管能把你照顾得妥妥帖帖。你俩要是成了,在村里也好有个照应,不比你俩知青孤零零的强?”
林小野在一旁听得直冒汗,马大娘这说媒的劲头比上次给自个儿说亲时还足。他偷偷看了眼魏珩,见他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冷得像结了冰,心里暗暗捏了把汗。
魏珩等马大娘说得差不多了,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马大娘,我家有仇未报,无心考虑个人问题。”
“啥?” 马大娘愣住了,脸上的笑容僵住,“啥仇啊?都这年代了,还提啥仇啊?” 在这北大荒的农村,邻里之间哪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最多是鸡毛蒜皮的拌嘴。
魏珩的眼神暗了下去,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声音低沉得有些吓人:“家仇不敢忘,婚事暂不议。” 他周身散发出的凛冽气场让整个地窨子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好几度,连空气都变得凝重起来。
马大娘被他这气势吓得后退半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在接触到魏珩冰冷的眼神时把话咽了回去。她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哪个后生有这样的眼神,那里面藏着的悲伤和恨意,像是能把人吸进去的深潭。
“那…… 那行吧。” 马大娘讪讪地搓着手,刚才的热情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你…… 你们忙着,大娘先走了。” 她说完逃也似的往外走,连竹篮都忘了拿。
林小野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又看了看炕边脸色阴沉的魏珩,小心翼翼地问:“珩哥,你真有家仇啊?” 他穿越过来这么久,从没听说魏珩有什么家人,更别提家仇了。
魏珩的目光还停留在窗外,眼神悠远而复杂,像是透过时空看到了遥远的过去。听到林小野的问话,他转过头,眼底的寒意渐渐散去,却多了几分林小野看不懂的沧桑:“过去的事,不必多问。”
林小野看出他不想多说,识趣地没再追问,只是心里却画了个大大的问号。他总觉得魏珩身上藏着很多秘密,像一本厚重的古书,扉页上写满了看不懂的沧桑。这个自称来自魏晋的贵公子,到底经历过什么?所谓的家仇,又是怎么回事?
他把马大娘落下的竹篮往魏珩面前推了推:“大娘送的鸡蛋,咱们晚上煮鸡蛋吃吧。”
魏珩的目光落在鸡蛋上,沉默了片刻,突然说:“给你补身体,你最近瘦了。”
“我不瘦!” 林小野立刻挺了挺胸脯,展示自己虽然不壮但结实的胳膊,“我这是结实,都是肌肉!”
魏珩看着他孩子气的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眼里的阴翳散去不少:“嗯,结实。” 他拿起一个鸡蛋,在炕沿上轻轻磕了磕,动作优雅得不像在知青点的地窨子里,反倒像在某个精致的府邸里品茶。
林小野看着他剥鸡蛋的样子,突然觉得刚才那个说 “家仇未报” 的魏珩和现在这个安静剥鸡蛋的魏珩重叠在了一起。这个清冷矜贵的公子,心里到底藏着多少故事?
“珩哥,” 他忍不住又开口,“不管你有啥仇,以后有我呢。”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他想让魏珩知道,他不是一个人。
魏珩剥鸡蛋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向林小野。少年的眼睛明亮得像北大荒的星星,里面没有同情,没有好奇,只有纯粹的关切。那一刻,他冰封的心湖像是被投进了一颗小石子,漾起圈圈涟漪。
他把剥好的鸡蛋递给林小野,声音柔和了些许:“吃你的鸡蛋。”
林小野笑嘻嘻地接过鸡蛋,咬了一大口,蛋黄的香气在嘴里弥漫开来。他看着魏珩重新拿起那本旧书,阳光依旧照在他身上,却仿佛有什么东西悄悄变了。
下午出工的时候,林小野忍不住把魏珩有家仇的事告诉了小翠。小翠正帮着知青们分发新到的种子,听到这话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真的假的?魏珩看着不像有啥愁事的人啊。”
“是真的,他自己说的。” 林小野点点头,压低声音,“马大娘给他说媒,他就用这个理由拒绝了。”
小翠若有所思地看着不远处正在检查农具的魏珩,他身姿挺拔地站在田埂上,即使穿着打补丁的旧衣服,也难掩一身清冷矜贵的气质。“难怪他总是冷冰冰的,原来是心里有事。” 她叹了口气,“不过他对你挺好的,上次你崴了脚,他背着你跑了老远呢。”
林小野的脸一下子红了,挠着头嘿嘿笑:“珩哥人本来就好,就是外冷内热。”
“是对你外冷内热吧?” 小翠促狭地眨眨眼,看得林小野脸更红了。
远处的魏珩像是察觉到他们在议论自己,朝这边看了一眼,眼神锐利如鹰。小翠赶紧拉着林小野埋头干活,心里却暗暗嘀咕:这魏珩神秘兮兮的,林小野又傻乎乎的,这俩人凑一块儿,还真有意思。
夕阳西下,收工的钟声在田野间回荡。林小野扛着锄头往知青点走,魏珩跟在他身边,两人一前一后,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晚风吹过,带着泥土的清香,林小野突然觉得,不管魏珩有什么样的过去,有什么样的家仇,只要能这样一起走在夕阳下,好像什么都不用怕。
而魏珩看着前面蹦蹦跳跳的少年背影,手里还攥着中午没吃完的半个鸡蛋,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家仇未报,前路未知,但在这陌生的时空里,有这样一个阳光温暖的少年陪在身边,似乎那些冰冷的过往,也能染上些许暖意。
北大荒的夜色渐浓,地窨子里的油灯次第亮起。林小野趴在炕桌上给家里写信,虽然知道这封信永远寄不出去,他还是认真地写着自己在这里的生活,写自己认识了一个叫魏珩的好朋友,写他们一起改良农具,一起对抗赵卫国的刁难。
魏珩坐在对面看书,偶尔抬眼看看认真写信的林小野,眼底的冰霜在灯火下渐渐融化,露出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家仇或许难忘,但当下的温暖,却也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