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谦离京的次日清晨,刑部的官差便包围了他的廨舍。破门而入时,只见屋内整洁如常,书案上还摊开着未写完的教案,唯独人已不见踪影。
“跑了?”刑部侍郎李崇明得到消息,脸色顿时阴沉,“搜!他必定还在城中!”
全城戒严,挨家挨户搜查,却一无所获。徐谦如同人间蒸发。
赵铭德在祭酒值房内来回踱步,神色复杂。他虽不认同徐谦的理念,却也未曾想过要置他于死地。如今事态发展,已超出他的掌控。
“祭酒大人,”刘博士匆匆进来,“都察院来人,要调阅徐谦所有教学记录,还有...他与张太师往来的书信。”
赵铭德心中一凛:“这是要牵连太师?”
“恐怕是的。”刘博士压低声音,“王御史他们,这次是铁了心要借题发挥。”
与此同时,张珩府邸内,气氛同样凝重。
“父亲,徐谦这一走,他们必定会借机攻讦您。”张珩的长子张谨忧心忡忡。
张太师却气定神闲地品着茶:“让他们闹去。徐谦这一走,倒是步妙棋。”
“妙棋?”张谨不解。
“留在京城,才是死局。走了,反倒让人无从下手。”张珩放下茶盏,“况且...”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果然,都察院虽极力想将徐谦的出逃与张珩联系起来,却苦无实据。朝堂上,双方势力展开激烈交锋。
“徐谦畏罪潜逃,足见其心虚!”王守诚在朝会上慷慨陈词,“更证明国子监教学已偏离正轨,必须严加整饬!”
张珩淡然回应:“徐谦离京,或是另有隐情。倒是王御史未审先判,急于定人罪名,不知是何居心?”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皇上最终下旨:徐谦之事暂不追究,但国子监须严加管束,不得再出现“离经叛道”之事。
旨意下达,赵铭德暗暗松了口气。然而他很快发现,事情远没有结束。
徐谦虽走,他的影响却在国子监内悄然蔓延。
地理科虽被封存,但那些学过测量的学生,私下里仍在交流切磋。陈远等人更是暗中传阅徐谦留下的手稿,一些年轻助教也偷偷参与。
更让赵铭德意外的是,一些原本中立的老博士,在见识过徐谦的教学成果后,态度开始转变。
“祭酒大人,”这日,素以严谨着称的周博士求见,“老夫近日研读徐谦留下的教案,发现其中确有可取之处。”
赵铭德诧异地看着他:“连你也...”
“老夫并非全盘认同他的理念,”周博士正色道,“但其重视实证、联系实际的教学方法,确实更能启发学生思考。”
类似的声音在监内悄然出现,让赵铭德陷入深思。
而此时的徐谦,已随商队抵达金陵。
这座南方都会,果然与京城大不相同。街市繁华,商贾云集,文化氛围也更为开放。更让他惊喜的是,金陵的书院林立,学术思想活跃。
在一位商人的引荐下,徐谦拜访了金陵最大的书院——钟山书院。
书院山长顾炎之是江南大儒,以开明着称。听闻徐谦来意,他捻须微笑:“徐先生在京城的事,老夫已有耳闻。想不到今日得见真容。”
徐谦坦然相告:“晚辈在京城难以容身,特来金陵,望能继续教学之志。”
顾炎之打量他良久,忽然道:“徐先生可知道,为何你在京城举步维艰,而在金陵却可能如鱼得水?”
徐谦摇头。
“因为金陵书院,不归礼部管辖。”顾炎之意味深长地说,“在这里,教学可以更加自由。”
他当即邀请徐谦在钟山书院开设讲座,讲授地理与实务之学。
消息传出,金陵学界轰动。徐谦的首次讲座,书院大堂座无虚席。
不同于在国子监的谨小慎微,徐谦在钟山书院尽情施展。他从大晟地理讲到天下格局,从水利工程讲到商业流通,思想之新颖,见解之独到,令在场学者惊叹。
讲座结束后,顾炎之握着徐谦的手:“徐先生大才!若蒙不弃,请在书院常驻讲学。”
更让徐谦惊喜的是,几日后,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书院——正是他在国子监的年轻助教,王霖和孙逸。
“先生!”两人激动行礼,“我们辞了国子监的职务,特来追随先生!”
原来,徐谦离京后,国子监内守旧势力反扑,大力打压与徐谦亲近的师生。王霖和孙逸不愿同流合污,毅然辞官南来。
“还有几个同僚也有意前来,只是家室所累,暂时无法脱身。”王霖道。
徐谦看着这两位忠心耿耿的追随者,心中感慨万千。改革的火种,并未熄灭。
在顾炎之的支持下,徐谦在钟山书院创建了“实学斋”,系统推行他的教育理念。课程设置更加完善,除了地理、算学,还增设了工程、商贸等实用学科。
消息很快传回京城。
赵铭德看着南方来的书信,神色复杂。徐谦在金陵的成功,反衬出京城教育的僵化。一些监生甚至私下议论,想要南下求学。
而朝堂上,张珩也开始发力。他借徐谦在金陵的成功为例,再次提出教育改革的主张。
“金陵实学,已见成效。为何京城反要固步自封?”张珩在朝会上质问。
这一次,反对的声音不再那么强烈。连皇上都表现出兴趣,下旨命翰林院研讨“实学”可否在有限范围内推广。
赵铭德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这日深夜,他独自来到被封存的地理科小院。推开院门,只见院内整洁如初,那些仪器模型静静陈列,仿佛在等待主人的归来。
他抚摸着徐谦亲手制作的地形沙盘,心中百感交集。或许,徐谦是对的?或许,教育改革真的是大势所趋?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沙盘底下压着一封信。拆开一看,竟是徐谦的笔迹:
“祭酒大人台鉴:学生不辞而别,实非得已。然教育革新之心,始终未改。若大人能继此志,则学生虽在江湖之远,亦感欣慰...”
赵铭德握着信纸,久久不语。
而此时的金陵,徐谦正站在钟山书院的讲台上,面对台下求知若渴的学子,心中充满希望。
他知道,京城的暗流仍在涌动,改革的道路依然漫长。但在这里,在这片相对自由的土地上,他终于可以尽情施展抱负,将现代教育的理念,一点一滴地播撒下去。
窗外,江南的春雨淅淅沥沥,滋润着万物生长。而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另一场变革的风暴,也正在悄然酝酿。
谁也不会想到,这两股力量,终将在不久的将来交汇,掀起一场改变大晟教育格局的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