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公平令》颁布后的国子监,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暗流涌动。
一个春寒料峭的清晨,徐谦刚走进祭酒值房,就看见桌上放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中只有短短一行字:
“小心身边人。改革之功,已成众矢之的。”
徐谦不以为意,以为是反对派的恐吓。直到三天后,他无意中听到工程馆两位助教的对话。
“...陈远博士最近提出的那个考评改革,分明是要夺权。”
“可不是吗,他现在管着师资认证,连祭酒大人都要让他三分。”
徐谦心中一震。陈远是他最信任的学生,十年来一直坚定地支持教育改革。难道权力真的会改变一个人?
他决定暂不声张,暗中观察。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他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
首先是李清负责的教材编纂委员会。原本和谐合作的团队,近来分歧不断。以李清为首的“革新派”主张进一步改革教材,加入更多现代内容;而以周博士弟子为首的“守正派”则要求回归传统。
“祭酒大人,再这样改下去,实学就要变成‘西学’了!”周博士的弟子在会议上激动地说。
李清毫不相让:“学问本就该与时俱进!若一味守旧,与那些我们反对的老学究何异?”
双方争执不下,最后不欢而散。
更让徐谦忧心的是,这种分歧正在向整个国子监蔓延。教师们分成不同派系,明争暗斗。就连学生中也出现了分裂,有的支持进一步改革,有的要求保持现状。
这天夜里,徐谦独自在值房沉思,陈远突然来访。
“先生,我觉得有必要整顿一下教师队伍了。”陈远神色严肃,“有些人打着改革的旗号,实际上在破坏实学的根基。”
徐谦不动声色:“你指谁?”
“李清博士最近提出的教材改革方案,完全背离了实学的本意。”陈远说,“还有王霖博士,他负责的平民学堂扩张太快,师资质量都跟不上了。”
徐谦心中暗惊。陈远指责的,恰恰是改革最得力的两位干将。
“你认为该如何整顿?”徐谦问。
陈远拿出一份名单:“这些人都需要调整职务。特别是李清和王霖,应该暂时离开决策层。”
这份名单上,几乎包括了所有主张进一步改革的教师。
送走陈远后,徐谦陷入深深的困惑。是自己看错了人,还是陈远变了?
次日,更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李清向朝廷上书,指控陈远“滥用职权,排除异己”。
这份奏章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支持改革的大臣们分成两派,互相攻讦。皇上震怒,下令严查。
徐谦被迫暂停了所有改革计划,全力处理内部纠纷。调查过程中,他发现了一个令人心痛的事实:陈远和李清都没有私心,他们都坚信自己是在维护实学的正确方向。
问题出在哪里?
在一个不眠之夜,徐谦重读了恩师李文正的笔记。其中一段话点醒了他:
“改革之难,不在起时之艰,而在成时之分。当新思想成为正统,便会生出新的教条,新的权威。于是,改革者成了守成者,批判者成了被批判者。”
徐谦恍然大悟。实学教育在取得成功后,本身正在变成一种新的教条。而陈远和李清的矛盾,本质上是对实学未来发展方向的理念之争。
如何化解这场危机?
徐谦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辞去祭酒之职。
“为什么?”所有人都震惊了。
在告别演说中,徐谦说:“实学教育需要新的思想,新的活力。我若继续在位,实学就会固化为‘徐氏实学’,这是对实学精神最大的背叛。”
他推荐陈远和李清共同执掌国子监,要求他们必须在合作中寻求共识。
这个决定引起了更大争议,但徐谦去意已决。离任前,他只带走了一箱书稿,搬回了当年那间简陋的直讲廨舍。
在这里,他开始撰写《教育改革反思录》,坦诚地记录十年来的得失成败。他不再把自己定位为改革领袖,而是回归到一个普通教师的身份。
奇妙的是,当他放下权力后,反而看清了很多问题。他开始走访各地的平民学堂,倾听普通教师和学生的声音。
在北方的一个边陲小镇,他遇见了一位在平民学堂任教的女教师。这位教师创新地将实学与当地的手工艺结合,让学生在学习知识的同时掌握谋生技能。
“教育不是为了考试,而是为了生活。”女教师朴实的话语,让徐谦深受启发。
他意识到,真正的教育改革,应该来自基层的实践,而不是上层的设计。
徐谦开始在全国游学,收集各地教育实践的成功经验。他将这些经验整理成《教育创新案例集》,免费发放给所有教师。
与此同时,国子监在陈远和李清的共同管理下,逐渐找到了平衡。他们创立了“教育改革研讨会”,定期邀请各方人士参与讨论,确保不同声音都能被倾听。
永昌十三年春,徐谦应邀回国子监参加教育改革十周年庆典。
站在熟悉的明伦堂前,他看到了令人欣慰的景象:不同观点的教师在一起热烈讨论,来自各个阶层的学生在平等交流,新的教育理念在不断涌现。
庆典上,陈远和李清共同向徐谦致敬:
“是您的退出,让我们懂得了包容;是您的放手,让改革获得了新生。”
徐谦在答词中说:
“教育的真谛,不在于谁的主张获胜,而在于不同的思想能够共存。改革的成功,不在于建立了一个完美的体系,而在于创造了一个能够自我革新的机制。”
庆典结束后,徐谦婉拒了所有官职,选择在国子监做一名普通教师。他的课堂向所有人开放,不论身份地位,只要愿意学习,都可以来听讲。
在这里,他继续传播着教育的火种,但不再试图控制火焰燃烧的方向。
一个秋日的午后,徐谦在课堂上讲到教育改革历程时,一个年轻学生问:
“先生,如果您重新来过,会怎么做?”
徐谦沉思良久,答道:
“我会少一些执着,多一些倾听;少一些设计,多一些包容。真正的教育,是让每一颗种子都能按照自己的方式生长。”
夕阳透过窗棂,洒在课堂里。台下,坐着不同年龄、不同出身的学生,他们的眼中都闪烁着求知的光芒。
徐谦知道,这就是教育最美的样子:不是整齐划一,而是百花齐放;不是一人的独奏,而是众人的合唱。
而他,愿意永远做那个点燃火种的人,看着星星之火,渐成燎原之势,照亮这个古老国度走向未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