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冰风城而来的几人，被引到了玄武殿那尚显简陋、却气氛肃穆的正堂。
为首的是个面容憔悴、衣着虽料子不错却多处磨损的中年人，他身边跟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年脸色苍白，眼神中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倨傲与惊惶交织的复杂情绪，尽管努力挺直脊背，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他们身后，是两名看起来像是护卫的汉子，虽然风尘仆仆，但眼神锐利，站姿沉稳，显然是经历过战火的好手。
“尊敬的守护者阁下，”中年人上前一步，姿态放得很低，语气带着一丝恳求，“鄙人埃德加，曾是冰风城利奥波特家族的管家。这位是雷恩·利奥波特少爷。我们……我们遭遇了一些变故，家族……已不复存在。听闻阁下在北境建立玄武殿，有教无类，特来投奔，恳请收留，给少爷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利奥波特家族？陈默对冰风城的贵族了解不多，但也隐约听说过这个家族，似乎是以商贸起家，算不上顶尖豪门，但也颇有势力。家族覆灭？这背后显然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陈默的目光落在那个名叫雷恩的少年身上。少年感受到他的注视，倔强地抬起头，与他对视，但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恐惧和脆弱，没能逃过陈默的眼睛。
“玄武殿的规矩，你们可知？”陈默开口，声音平静。
“知晓，知晓！”管家埃德加连忙道，“心性需正，立守护之誓，不畏艰苦。少爷他……虽然年少，但绝无恶行，也愿意遵守殿内规矩，吃苦耐劳！”他悄悄拉了拉少年的衣袖。
雷恩抿了抿嘴唇，似乎有些挣扎，但最终还是低下头，用微不可查的声音道：“我……我愿意。”
陈默能感觉到这少年心中的不甘与委屈，一个曾经的贵族少爷，骤然跌落尘埃，要在这边境之地与平民为伍，接受严苛的训练，心理落差可想而知。但他没有点破，只是点了点头。
“既是如此，可留下作为记名弟子。通过考核，方能成为正式弟子。赫洛斯大叔，带他们去安顿，与其他弟子一同训练。”
“是，殿主。”赫洛斯应了一声，走上前，他那粗犷的气势让雷恩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小子，跟我来，先把你这身细皮嫩肉练糙点再说！”
看着赫洛斯将不情不愿的雷恩带走，管家埃德加千恩万谢地跟着老猫去办理具体手续。陈默的目光则在那两名沉默的护卫身上停留了一瞬。这两人气息沉稳，实力恐怕不弱于老猫，他们选择留下，恐怕不只是为了护卫旧主，更多的，是想在这北境守护者麾下，寻找新的出路。
冰风城来客的消息，像一块投入池塘的石头，在玄武殿内部也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尤其是雷恩那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贵族作派和偶尔流露出的优越感，很快就在训练中引发了摩擦。
“凭什么我们要跟他一组？他那软绵绵的拳头，连木桩都打不响！”一个性格直率的猎户弟子不满地抱怨。
雷恩则涨红了脸，反驳道：“粗鄙！战斗靠的是技巧和头脑，不是蛮力！”
“嘿！那你的‘技巧’倒是使出来看看啊？”
类似的冲突时有发生。赫洛斯处理起来毫不手软，一律加倍训练，让双方都没力气争吵。陈默则冷眼旁观，只要不涉及原则，他并不干涉。这些摩擦，对于雷恩融入集体，对于其他弟子学会与不同背景的人相处，都是一种必要的磨合。
然而，平静的训练日子没过几天，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这日，陈月像往常一样，在药圃边照料着她的草药。失忆的琳在一旁帮忙除草。当琳的手无意间触碰到一株新移栽的、对能量颇为敏感的“月光苔”时，那株月光苔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发黑，与之前被归一会力量侵蚀的植物如出一辙！
琳吓得惊叫一声，猛地缩回手，看着自己仿佛带着不祥气息的手指，脸上充满了恐惧和茫然。“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陈月也愣住了，她碧绿的眼眸紧紧盯着琳，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严肃和困惑的表情。她能感觉到，琳身上刚才那一瞬间散发出的气息，与森林里那些“坏掉的线”很像，但又有些不同，更加……冰冷和空洞。
消息很快传到陈默耳中。他立刻赶来，仔细检查了那株枯萎的月光苔，又仔细观察了惊慌失措的琳。他强大的感知蔓延开来，在琳身上细细探查。
然而，此刻的琳，身上没有任何能量波动，眼神纯净得像一张白纸，只有无尽的害怕。那瞬间的异状，仿佛只是幻觉。
但陈默知道，那不是幻觉。陈月的感知不会错。
他安抚了琳，让她先回去休息。然后，他看着那株枯萎的草药，眉头紧锁。琳的失忆，果然有问题。归一会在她身上留下的，恐怕不仅仅是监视，可能还有更深的、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隐患。
“月月，”陈默蹲下身，看着女儿，“你能感觉到，琳姐姐身上，那种‘坏掉的’感觉，平时藏在哪里吗？”
陈月努力地感知着，小脸皱成一团，最终摇了摇头：“平时……没有。只有刚才，碰到小草的时候，有一点点……像冰渣子一样，冒出来一下，就又不见了。”
像冰渣子一样……陈默若有所思。这与归一会的枯萎能量感觉不同，反而更接近……那虚空符号的虚无与冰冷？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心中浮现。难道归一会已经接触并开始利用“墟”的力量？琳变成了某种……实验品或者容器？
就在这时，他怀中的通讯器轻微震动，是奥莱克斯。
“陈默顾问，我们接收到了来自冰风城方向的、加密等级很高的信息流，经过破解，内容涉及利奥波特家族。该家族因卷入王都权力斗争，被敌对家族联合打压，产业被吞并，主要成员‘意外’身亡，仅有少数旁系和护卫逃脱。信息显示，打压利奥波特家族的背后，有‘秘银之手’商会的身影，而该商会，与星穹议会内部某些派系存在间接关联。”
奥莱克斯的声音依旧冰冷，但提供的信息却让陈默心中一凛。冰风城来客带来的，不仅仅是人手，还有来自远方的、错综复杂的麻烦。而星穹议会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
“另外，”奥莱克斯继续道，“关于之前虚空符号及地底目标体的初步分析报告已整理完毕，已发送至你的权限端口。报告指出，目标体（玄武遗骸）的损伤，有17.3%的概率与‘墟’的侵蚀特征吻合。建议提高警惕。”
通讯结束。
陈默站在原地，感受着来自远方城市的政治风波，身边潜伏的诡异隐患，以及地底深处那关乎宇宙终极威胁的古老伤痕……
风已从四面八方吹来，带着寒意，也带着机遇。
他看了一眼在演武场上，正被赫洛斯操练得龇牙咧嘴、却依旧咬牙坚持的雷恩，又看了一眼药圃边，正努力感知着什么的女儿。
他知道，玄武殿未来的路，注定不会平坦。
但正是这些来自远方的风与暗生的刺，将迫使这新生的嫩芽，更快地扎根，更坚韧地生长。
他深吸一口气，朝着演武场走去。
是时候，给这些新来的弟子，也包括他自己，上一堂关于“现实”的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