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动，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低沉脉搏，固执地、持续地敲打着“巢穴”的天花板和墙壁。最初的间歇性嗡鸣，已经演变为近乎恒定的低频震颤，灰尘从金属接缝和岩壁角落簌簌落下，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舞动。
工作台上，那幅实时更新的三维地质雷达模拟图，触目惊心。代表着外部扫描信号的红色光斑，如同贪婪的癌细胞，正从模拟图的一侧，稳定而不可阻挡地向着“巢穴”所在的中心区域蔓延。光斑的边缘，距离代表“巢穴”外壳的蓝色轮廓线，已经不足五十米。
不是区域性的拉网搜索了。对方的目标，已经明确锁定了这片区域，正在进行高密度的聚焦扫描！
林枫的手指在冰冷的控制台边缘几乎要掐出印子。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显示，震源中心就在他们头顶正上方，距离地表不超过十米！那沉闷的机械轰鸣声，透过厚厚的岩层和复合隔音层，依然能隐约传入，像一头巨兽在头顶徘徊、挖掘。
“‘老K’的干扰……效果有限。”夜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依然虚弱，但已经清晰了许多。她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挣扎着半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锐利和冷静。几天的高效治疗和营养支持，让她终于脱离了最危险的阶段。
林枫没有回头，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老K”五分钟前发来了紧急更新：对探测车队数据链的干扰遇到了强力的反制，对方显然有备而来，携带了更先进的抗干扰和信号分析设备。干扰虽然造成了一些数据混乱和延迟，但未能阻止扫描的持续推进。更糟糕的是，“老K”通过其他渠道确认，这支工程队里混杂了至少两名“暗河”组织的技术专家，专门负责数据解读和异常识别。
“他们离我们有多近？”夜莺问，目光也投向屏幕上那不断逼近的红色光斑。
“根据震动信号衰减模型和雷达模拟……他们的扫描车，现在应该就停在我们头顶偏东北方向，直线距离不超过三十米。深度扫描已经覆盖到我们上方岩层的三分之二。”林枫的声音干涩，“如果他们的设备足够先进，并且持续在这个点位进行数据积累和逆推分析……发现‘巢穴’的异常结构反射，只是时间问题。可能几个小时，甚至更短。”
“撤离方案？”夜莺看向生活区角落那扇不起眼的、标注着“应急通道”的小门。那是父亲留下的最后退路，连接着一条更隐秘、但方向未知的深层管道。
“风险极高。”林枫调出“巢穴”结构图，指着那条应急通道，“通道入口有气密和消音设计，但出口在三点五公里外的一个废弃矿坑竖井底部。那条通道超过一半的路段需要爬行，而且……”他看了一眼夜莺依旧被绷带固定、无法用力的左肩，“你的身体状况，无法通过那段最狭窄的区域。我一个人，或许可以带着证据冒险尝试，但……”
“但我留下，你走了，他们一旦发现这里，我必死无疑。我们一起走，我过不去，拖累你，可能两个人都死在通道里。”夜莺平静地接过了他的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分析一个与己无关的战术问题，“所以，撤离是最后的选择，而且是成功率最低的选择。”
林枫沉默。夜莺的分析冷酷而正确。父亲的应急通道，恐怕是在假设使用者身体健康、且追兵尚未如此近距离包围的情况下设计的。现在的局面，超出了预案。
“那就只剩下固守和……主动干扰。”林枫的目光重新回到控制台。除了被动监测，父亲在“巢穴”的设计中，是否还预留了更主动的防御或干扰手段？
他快速检索着主控系统的每一个子菜单和隐藏选项。大部分功能都是生活和信息处理相关，防御方面仅有基本的门禁、内部监控和有限的电磁屏蔽。但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在一个标注为“环境调控（实验性）”的子目录下，他发现了一个名为“地质声波谐振抑制”的模块。
模块描述非常简略：“通过激发特定频率的谐振，干扰浅层地质结构声学特性，降低外部声波\/震动探测效率。警告：实验性功能，能耗极高，可能引起不可预知的地质微震或结构共振，需谨慎使用。”
就是这个！
林枫立刻点开模块详细设置界面。界面复杂，需要输入目标干扰的频率范围、强度、作用时长，以及最重要的——谐振激发点的选择。“巢穴”的结构图上，标注了十几个潜在的谐振激发装置安装点，分布在外壳和关键支撑结构上。
“我们需要干扰他们的雷达波。”林枫快速对夜莺解释，“他们的设备是通过向地下发射特定频率的电磁波或声波，然后接收反射信号来分析结构的。如果我们能在‘巢穴’外壳和周围岩层中，人为制造出持续、杂乱的谐振‘噪音’，就可能淹没掉‘巢穴’本身的清晰反射信号，让他们得到一堆无法解读的乱码。”
“风险呢？”夜莺盯着那个“可能引起不可预知的地质微震或结构共振”的警告。
“不知道。但总比坐以待毙强。”林枫的手指在触摸屏上快速滑动，开始设置参数。他根据外部震动的频谱分析，反推出对方雷达可能使用的主要工作频段，将干扰频率设定为覆盖该频段并上下延伸一定范围。强度选择中档，避免能耗过高和引发过于剧烈的地质反应。作用时长……他设定为间歇性触发，每隔几分钟发射一次短促的强干扰脉冲，模拟自然地质活动的不规则性，更不易被识别为人为。
最关键的激发点选择。他避开了直接位于“巢穴”正上方的点位，选择了几个位于“巢穴”侧方和下方、且靠近天然岩层裂隙或原有空洞结构的激发点。这样既能将干扰能量有效地耦合进周围岩体，又避免了对“巢穴”主体结构造成直接冲击。
设置完成。他看了一眼夜莺。夜莺微微点了点头。
林枫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启动”按钮。
控制台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比外部震动更高频、更集中。屏幕上的能量指示条开始快速攀升。几乎同时，两人都感觉到脚下的地面传来一阵不同于外部机械震动的、更细微却更深入的酥麻感，仿佛整个岩体在微微颤抖，发出无声的共鸣。
几秒钟后，第一次干扰脉冲发出。
外部持续的低频轰鸣声似乎瞬间被某种更尖锐、更混乱的“嘶啦”声覆盖了一瞬，然后又恢复了原状。但林枫敏锐地察觉到，头顶传来的震动节奏，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紊乱。
工作台上的三维模拟图中，那代表着扫描信号的红色光斑，边缘似乎模糊了一下，扩张的速度也出现了微不可察的减缓。
“有效！”林枫低声道，但不敢放松。他紧盯着外部震动传感器的实时数据流。干扰脉冲过后，除了预期的短暂紊乱，震动强度在几秒内似乎……还略微增强了一点点？并且，一种新的、更低沉的“隆隆”声，从更深的地底隐约传来，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后不满的咕哝。
“地质微震……”夜莺也听到了那声音，脸色更白了一分。
“顾不了那么多了。”林枫咬着牙，看着模拟图上红色光斑在经过短暂迟滞后，又顽强地继续向内推进。“必须持续干扰，直到他们放弃或者……出问题。”
他设定了程序自动按照参数循环运行。每一次干扰脉冲发出，“巢穴”内部的灯光都会随之微微闪烁，仪器嗡鸣声加剧，地面的酥麻感也愈发明显。而外部，那种低沉的“隆隆”声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间隔越来越短，仿佛地下的应力正在被不断撩拨、积累。
这是一场危险的地底拔河。林枫在用“巢穴”有限的能源和未知的风险，赌对方先失去耐心、设备过载、或者被这越来越“活跃”的地下环境吓退。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对抗中缓慢流逝。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林枫和夜莺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夜莺强撑着坐直身体，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操作着另一台终端，密切监控着“巢穴”内部所有结构的应力传感器数据，防止干扰引发自身结构的灾难性共振。
“东北侧3号支撑点，应力读数上升了15%，仍在安全阈值内，但趋势需关注。”夜莺的声音冷静地汇报。
“收到。降低该方向激发点功率10%。”林枫快速调整参数。
“外部震动源……移动了！”夜莺突然指向屏幕。三维模拟图上，那个红色的震源中心光点，不再执着地向中心推进，而是开始沿着一定范围做缓慢的圆周移动，似乎在重新校准或寻找更好的探测角度。
“他们在调整策略，可能我们的干扰让他们之前的扫描数据变得不可靠了。”林枫心中升起一丝希望。但很快，希望就被浇灭——移动停止后，震源信号强度陡然提升了至少30%！对方加大了扫描功率！
更强烈的震动传来，天花板上的灰尘落得更多了。同时，地下深处那“隆隆”的闷响，几乎连成了片，变成了持续的低吼。
“不行！地质反应太强烈了！7号激发点下方岩层出现明显的剪切波异常！再继续，可能会引发小规模塌陷或岩爆！”夜莺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急促。
林枫也看到了那个危险的信号。岩层剪切波异常，意味着岩石内部积累了巨大的应力，随时可能以断裂或滑移的形式释放能量。一旦发生，不仅可能暴露“巢穴”，甚至可能直接摧毁它！
他手指悬在“停止”按钮上，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停止干扰，对方可能很快就会发现他们；继续干扰，可能下一秒大家就一起被活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主控电脑突然弹出一条最高优先级的文字信息，来自“老K”：
“干扰成功！对方探测车出现故障警报，数据链出现大规模混乱，其现场指挥官正与后方激烈争执。我方捕捉到其部分通讯，‘暗河’专家判断下方存在‘极不稳定地质构造’和‘未知强干扰源’，建议暂停扫描，重新评估风险。坚持住！他们可能即将撤离！”
几乎在这条信息出现的同时，外部那令人心悸的、增强了的轰鸣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车辆引擎重新启动、然后逐渐远去的声音！
头顶的震动感迅速减弱，最终只剩下那地下深处依旧不甘的、渐渐平息的“隆隆”余响。
红色光斑在三维模拟图上停止了移动，亮度也开始快速衰减。
走了？真的……撤了？
林枫和夜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恍惚。他们赢了？这场疯狂的地底干扰战，竟然真的逼退了敌人？
林枫瘫坐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夜莺也靠回床头，闭上了眼睛，胸口剧烈起伏。
危险暂时解除。但无论是“巢穴”内部因干扰而承受的额外应力，还是外部敌人只是暂时退却而非放弃的现实，都像达摩克利斯之剑，依旧悬在头顶。
几分钟后，“老K”的信息再次传来，语气凝重：
“危机暂时缓解，但远未结束。对方只是暂时撤离，并未走远。他们一定会在外围建立观察点，并调集更专业的设备和人员回来。‘巢穴’的位置虽然没有被精确定位，但已被划入高度可疑区域。你们不能继续停留太久。夜莺的伤势恢复情况如何？必须尽快制定下一步行动方案，否则下一次，可能就没有干扰的机会了。”
林枫看向夜莺。夜莺也睁开了眼睛，与他对视。
短暂的喘息之机，是为了更艰难的跋涉。
而就在这时，林枫一直贴身携带的那把幽蓝色钥匙，突然再次传来一阵极其轻微、但清晰可辨的温热感，并且，发出了一声几乎细不可闻的、类似电子元件激活的“滴”声。
这一次，钥匙表面的微弱荧光没有出现，但那温热感和提示音，却如此真实。
林枫猛地将钥匙掏出，放在掌心。钥匙静静地躺着，似乎与平时无异。
但他确信，刚才的感觉不是幻觉。
难道……持续的地质震动和声波干扰，意外地满足了钥匙芯片所需的某种“环境触发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