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飞扬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潭水，在雅间里激起千层浪。
“云无痕……你的弟弟？”司徒允的声音发颤，“可、可流云一脉的族谱记载，三百年前那场劫难中，无痕师侄已经……”
“已经死了。”云飞扬接过话，他的眼神空洞，像两口枯井，“死在我面前。黑袍人——梦魇的分身，亲手掏出了他的心脏，用他的血绘制了召唤墟之力的阵法。”
“但梦魇没有让他的魂魄消散。他把无痕的残魂，和流云山庄三百二十一口人的怨念，融合在一起，又注入了自己的‘厌世执念’——那个疯子认为，极致的痛苦能诞生‘最纯粹的艺术品’。”
云飞扬的手在颤抖：“然后，云无痕就‘活’了过来。不，不是活着，是变成了一个……承载着所有怨恨、痛苦、绝望的容器。梦魇把他改造成了最听话的傀儡，取了个新名字——”
“黑袍七号。”林小鱼低声接话。
矿洞里的黑袍人，编号就是七。
“对。”云飞扬闭上眼睛，“三百年来，他替梦魇做了无数脏事。矿洞的人体实验、东海的血祭仪式、中土的黑莲会渗透……每一次，我都能感觉到，那个曾经善良、爱笑的弟弟，在傀儡躯壳里尖叫、挣扎、然后被强行按下。”
月清影脸色苍白：“所以墨渊说的‘分魂傀儡’，不止一个？”
“梦魇至少制造了九个。”云飞扬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从一号到九号，每个都是用他抛弃的‘失败角色’改造而成。但无痕是最特殊的——他是唯一用真实存在的‘人’炼制的，也是怨念最重、实力最强的。所以梦魇派他当‘清道夫’，专门处理失控的棋子。”
他看向林小鱼手中的玉盒：“比如这个。梦魇没想到会有人花三十三万拍下它，更没想到……里面的‘众生遗憾之心’会苏醒，向你求救。”
“求救？”君莫问皱眉，“那团灰雾不是说，它是被梦魇抛弃的角色吗？”
“它是，但它也是陷阱。”云飞扬语速加快，“梦魇早就料到，总有一天会有‘同行’出现，能理解这些角色的痛苦。所以他设下了双重陷阱：第一重，灰雾会求援，博取同情；第二重——”
他话音未落，雅间的阵法突然剧烈波动！
不是被攻击，而是……被某种更高层级的规则覆盖了。
窗外的天空，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
不是夜幕降临，而是整片天空被染成了暗红色。血月再次出现，但这一次，月轮中央，浮现出一只巨大的、漆黑的眼瞳。
眼瞳转动，扫过明月岛，最终锁定在四海阁。
一个冰冷、空洞、仿佛由无数破碎声音拼接而成的声音，响彻全岛：
“背叛者……找到了。”
“清道夫……执行清除。”
明月岛港口方向，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众人冲到窗边，只见港口上空，三艘漆黑的、形似骸骨拼凑而成的战船，正从虚空中缓缓驶出。船体表面爬满了暗红色的血管状纹路，甲板上站着数十道黑袍身影。
为首的那艘船头，立着一个特别的身影。
他穿着和其他黑袍人一样的黑袍，但没有戴兜帽。露出的脸，苍白如纸，五官精致得如同人偶，但眼神空洞无光，只有瞳孔深处，两点暗红色的火焰在跳动。
云无痕。
他抬起手，指向四海阁。
“目标：三层贵宾席，执笔人林小鱼，及其同党。”
“生死不论。”
“但……玉盒要完整带回。”
话音落，他身后的黑袍人同时跃起！数十道暗红色的流光划过天空，像一场逆行的血色流星雨，直扑四海阁！
“准备战斗！”月沧海的声音通过商会传讯阵响彻全楼，“所有护卫结阵！启动护岛大阵！”
但护岛大阵刚亮起，就被一道暗红色的光柱击中——那是从云无痕手中射出的一道光，光中蕴含着扭曲的规则之力，瞬间污染了大阵的节点，让整个阵法闪烁几下后，崩溃了！
“规则污染……”林小鱼瞳孔收缩，“他能直接改写阵法的基础规则！”
云飞扬惨笑：“这就是梦魇赋予他的能力。无痕生前最擅长阵法，死后……这份天赋被扭曲成了‘规则腐蚀’。任何以规则为基础的东西，在他面前都脆弱不堪。”
“那怎么办？”王多宝脸色发白，“咱们总不能肉搏吧？”
“肉搏也没用。”云飞扬摇头，“他的身体是墟之力凝聚的，物理攻击几乎无效。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能唤醒他灵魂深处，属于‘云无痕’的那部分。”云飞扬咬牙，“那部分被怨念压制的、残存的‘人性’。”
谈何容易。
黑袍人已经冲进了四海阁！
一层的普通修士四散奔逃，但有几个反应慢的，被暗红色的触手缠住，瞬间吸成了干尸。尸体倒下时，连神魂都被抽走，化作黑袍人周身的血色光晕。
“这些清道夫……每一个都有金丹实力！”月清影拔剑，“而且他们身上的墟之力，比墨渊那些教徒精纯十倍！”
君莫问一拳轰碎窗户：“打出去！在楼里打，束手束脚！”
众人跃出雅间，落在四海阁外的广场上。
几乎同时，云无痕也降落在地。他身后的黑袍人呈扇形散开，将他们包围。
“交出玉盒。”云无痕开口，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空洞，“可以留你们全尸。”
林小鱼把玉盒塞进储物袋，拍了拍手：“抱歉，这玩意儿我花了大价钱买的，不退不换。而且里面的房客刚跟我签了长约，暂时不打算搬家。”
云无痕歪了歪头，仿佛在理解这句玩笑话。三息后，他摇头：
“不好笑。”
他抬手。
没有华丽的术法，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势，只是……轻轻一握。
林小鱼周围的空气，突然“凝固”了。
不是时间停止，而是规则被强制改写——那一小片区域的“空气流动规则”“光线传播规则”“声音传导规则”……所有基础规则，被同时抹除。
林小鱼感觉自己像被塞进了一块琥珀里。不能呼吸，不能动，连视线都开始扭曲。
“林师弟！”君莫问怒吼冲来，但被两个黑袍人拦住。
萧霜寒的剑刺向云无痕后背，但剑尖在距离他三寸时，突然“忘记”了自己是剑——剑身上的灵气结构被瞬间腐蚀，变成了一堆废铁。
“规则……还能这么用？”林小鱼在窒息中艰难思考。
这就是梦魇级别的对手？直接删改世界的基础设定？
但等等……
如果云无痕真能随意删改规则，为什么不一上来就把他们全变成石头？为什么只针对自己这一小片区域？
除非……这种能力有局限！
林小鱼强忍着窒息感，开启规则视角。
在他的“眼”中，云无痕身上延伸出无数暗红色的规则线条，连接着周围的空间。那些线条在不断“擦写”他所在区域的规则，但擦写的速度……并不快。
就像一个打字员在修改文档，虽然能删改内容，但得一个字一个字删，不能全选删除。
而且，云无痕擦写规则时，他自身的规则结构也在波动——他在消耗某种“能量”，或者说，“存在感”。
“原来如此……”林小鱼心中闪过明悟，“你不是在‘创造’或‘删除’规则，你是在用你自身的‘存在’，去覆盖现有的规则。就像在一幅画上涂改，虽然能盖掉原画，但涂改的颜料会耗尽。”
“所以你不敢大范围使用，因为……你会把自己‘涂’没？”
云无痕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空洞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情绪的波动。
虽然极其微弱，但林小鱼捕捉到了。
那是惊讶，还有……一丝恐惧。
“你……看得到？”云无痕的声音不再那么空洞。
“看得到。”林小鱼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而且我还看到，你每修改一次规则，你身上属于‘云无痕’的那部分……就少一点。”
“你在用你的‘存在’，换取力量。”
“梦魇根本没把你当作品，他把你当……一次性抹布。用脏了，就扔。”
云无痕的手，颤抖了一下。
包围圈出现了一丝松动。
“胡……说……”他嘶声道，“主人……给了我新生……”
“新生？”林小鱼笑了，虽然笑得很难看，“把你变成怨念的容器，让你亲手杀害曾经的亲人朋友，这叫新生？这叫……永恒的折磨。”
他顿了顿，补充道：
“而且，你内心深处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不然为什么，你擦写规则时，总是不自觉地留一丝‘余地’？为什么你抹除空气规则，却留下最基础的‘原子结构’，没让我直接解体？”
“因为你在害怕。怕彻底抹掉一切后，连你自己……也会消失。”
云无痕的瞳孔剧烈收缩。
暗红色的火焰疯狂跳动，仿佛在挣扎。
就在这个瞬间——
“就是现在！”云飞扬突然暴起！
他没有攻击云无痕，而是冲向了包围圈外的一个黑袍人！那个黑袍人手里，捧着一盏暗红色的油灯——灯芯燃烧的，是云无痕的一缕本命魂火！
只要熄灭魂火，云无痕就会暂时失去力量来源！
“拦住他！”云无痕反应过来，但已经晚了。
云飞扬燃烧精血，速度暴涨，一把抢过油灯，张嘴喷出一口心头血！
“以流云血脉……唤先祖英灵……净！”
血雾笼罩油灯，暗红色的火焰瞬间黯淡！
云无痕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周身的墟之力剧烈波动，身影开始变得透明！
“动手！”月清影抓住机会，剑光化作暴雨，刺向那些因为主人受创而慌乱的黑袍人。
君莫问一拳一个，萧霜寒虽然剑碎了，但以指为剑，剑气纵横。
林小鱼周围的规则禁锢也松动了。他大口喘气，同时从储物袋里掏出玉盒。
刚才那一瞬间，他不仅看破了云无痕的弱点，还感觉到了……玉盒里的“众生遗憾之心”，在共鸣。
它在渴望什么。
林小鱼打开玉盒。
五彩光晕再次涌出，但这一次，没有凝聚成人形，而是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像萤火虫般飞舞。
每一个光点里，都映出一张脸，一段记忆，一个未完成的故事：
——渔夫临终前，没能见到出海未归的儿子。
——少女绣了一半的嫁衣，等不到心上人归来。
——老人埋在后院的酒，说好等孙子金丹时共饮。
——修士陨落前，没能把宗门绝学传给弟子。
千百个遗憾，千百个未完成的约定。
这些光点围绕着云无痕飞舞，映照着他苍白空洞的脸。
“你看……”林小鱼轻声说，“这些，才是‘人’该有的东西。遗憾、牵挂、未完成的承诺……而不是像你，只剩下怨念和空洞。”
云无痕怔怔地看着那些光点。
他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映出了别的颜色。
“我……我也有过……”他喃喃道，“哥哥答应我，等我筑基，带我去看北原的雪……”
“爹说，等我学会流云剑法，就把祖传的宝剑给我……”
“娘做的桂花糕，总是给我留最大的一块……”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暗红色的火焰，渐渐变成了……淡蓝色。
那是流云血脉的颜色。
云飞扬热泪盈眶：“无痕……弟弟……回来吧……”
云无痕转头看他，眼神复杂：“哥……我做了很多……错事……”
“不是你的错。”云飞扬摇头，“是梦魇的错。回来，我们一起……弥补。”
弥补。
这个词，触动了玉盒里的众生遗憾之心。
所有光点突然汇聚，化作一道柔和的、乳白色的光流，涌入云无痕胸口。
他身上的暗红色迅速褪去，皮肤恢复了血色，眼睛也有了神采——虽然依旧苍白虚弱，但至少……像个人了。
“这是……”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众生遗憾之心的力量。”林小鱼说，“它不能抹去遗憾，但它能……给予‘弥补的可能性’。”
云无痕沉默良久，终于笑了。
虽然笑得苦涩，但那是三百年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谢谢。”他说，“但我……回不去了。”
他看向远处那些因为失去控制而茫然停滞的黑袍人：“这些人，都是和我一样的可怜人。他们的遗憾，比我更深。”
“我会带他们离开。去一个梦魇找不到的地方，试着……用余生，去弥补能弥补的。”
他顿了顿，看向林小鱼：“作为回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梦魇的本体，不在这个世界。”云无痕低声道，“他在……归墟最深处，永恒图书馆的地下室。那里有一扇‘门’，通往他真正的‘工作室’。”
“工作室？”
“一个能观测、修改这个世界所有‘故事线’的地方。”云无痕说，“他称之为‘编剧的领域’。但他不敢轻易进去，因为一旦进入，就必须完成一个‘故事周期’，才能出来。”
“故事周期是多久？”
“三年。”云无痕说，“上一个周期，他写了‘流云一脉覆灭’的剧本。现在这个周期，他写了……‘归墟之门开启，三书合一，世界格式化’。”
林小鱼心头一震：“他什么时候进去的？”
“一个月前。”云无痕说，“所以，你们最多还有两年十一个月。在那之前，必须进入归墟，找到那扇门，在他写完结局之前……打断他。”
他转身，对那些黑袍人挥了挥手。
黑袍人们机械地跟在他身后，朝港口走去。
云无痕最后回头，对云飞扬说：“哥，保重。如果……如果我能找到弥补的方法，我会回来的。”
云飞扬泪流满面，点头。
清道夫舰队缓缓升空，消失在暗红色的天幕中。
血月褪去，天空恢复晴朗。
危机……暂时解除了。
但更大的危机，已经开始倒计时。
两年十一个月。
林小鱼握紧玉盒，看向远方海平面。
那里，归墟的方向。
“看来，我们的行程得提前了。”
【章末预告】：
云无痕的离去带来了关键情报，也带来了紧迫的时间。明月岛开始紧急筹备归墟探险队，但就在出发前夜，林小鱼收到了一份来自“梦魇工作室”的“邀请函”——一封用规则文字书写的信，信上只有一句话：“欢迎来到我的故事，后辈。第一幕：荒岛求生。第二幕：时之回廊。第三幕：图书馆决战。你会活到第几幕？”下一章：《编剧的邀请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