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太子殿下,大家都在等你呢。”雪燕太子田霜翎略显不耐烦,手上无意识摩挲着玉扳指,那是去年大周赐给异姓诸侯的安国礼器。
嬴无垢抬了抬手,朗声说道,“玄秦献俘!”
祭坛下的黑龙骑扯开幕布,露出二十个巨大木箱。黑龙骑挥刀,木箱上的铁链应声断裂。三百名戎狄战俘滚落祭坛,瑟瑟发抖。
这份礼其实姬晨旭不喜欢。
人祭之事,虽已传承千年,至今未废,但大周自立国后,便力主以牛羊等物替代人殉,或以黏土所制的陶俑替代。而苍楚却有自身的特点,因巫师的法术往往与人血相关,祭祀方式原始而繁多,所以人殉要常见一些。
顾承章想不明白,嬴无垢为何一定要献上战俘?而姬晨旭也同意?
“玄秦好大的手笔。”燕太子丹把玩着玉扳指,“只是这血祭之法,似乎更像苍楚巫祝的把戏?”
嬴无垢向姬晨旭行了一礼,说道,“如果姬太子不忍见戎狄蛮夷觳觫,请转身,由黑龙骑操刀,可否?”
姬晨旭点点头,转过身去,抬头看天。
嬴无垢抽出长剑,对着黑龙骑微微点头。
大部分戎狄早已被吓到两脚发软,瘫成一滩烂泥。黑龙骑扯住戎狄的后衣领,像提溜鸡鸭一般,把他们直接提到了祭坛之上。
咚、咚、咚三通擂鼓,黑龙骑手起刀落,一根根血柱飞起,三百颗人头如鸡蛋般乱滚,血腥味弥漫,坛下已有不少文官开始呕吐。
黑龙骑扔下还在抽搐的尸体,捡起头颅扔进鼎内,好像只是宰了只鸡。
大部分人已经闭目不看,或者转头看向别处,唯有顾承章不避祭台上恐怖的一幕,死死地盯着嬴无垢。他想知道问题的答案,那只能通过对方的行为来解释和揣测。
可惜嬴无垢什么都没有做。
“礼成——”司礼官的声音已不似当初那般洪亮,还带着若有若无的颤音和破音,听上去不伦不类。
姬晨旭忍住呕吐的冲动,取来胙肉与众太子分食,强笑道,“今日春祭大典顺利结束,离不开大家的鼎力支持,孤代表天子、代表大周向诸位表示感谢,并于今晚设宴,聊表谢意。春祭虽过,但各位想在洛邑留多久就留多久,缺什么东西就向孤要,孤没有什么不答应的。”
说完,他向众人敬了一杯酒,又朗声说道,“按制,孤要赶往宗庙,向列祖列宗报喜。国礼当前,孤先一步告退,失礼之处,各位多多担待。”
不等众人回话,他将酒一饮而尽,匆匆上了马车。
刚刚把车帘放下,姬晨旭哇一声吐了出来。
众人各散西东,嬴无垢站在原地,迟迟没有离去。当他看到巫祝队末的顾承章回望自己的时候,心里一紧。
上次他惊了骊山龙脉,这次不会让他看出什么吧?
顾承章随芈云樟离开,刚回到驿站,就被天齐太卜姜飞叶堵在门口。
“小友,别来无恙?”
“见过前辈。”顾承章连忙行礼道,“蒙前辈出手相救,小辈醒来就应赶来致谢。延误至今,实在惭愧。”
“哪里话。”姜飞叶笑道,“我在台下看你踏火而舞,充满苍楚特色,似乎感受到远古荒蛮的气息,确实震撼。说实话,我已经感受到了凤凰的涅盘。你学了多久?”
“回前辈的话,这一段巫祝之舞,晚辈四岁开始练习,至今已有十三四年。”
“噢,难怪。”姜飞叶夸赞道,“熟能生巧,果然不假。有技如此而不自矜,年轻一代中,也属难得。”
“前辈过奖。请前辈移步屋内,晚辈奉茶答话。”
“不了,就随便聊聊。”姜飞叶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有件小事,后来你脱离巫祝,靠近了九鼎,是受了什么召唤,还是有人授意?”
顾承章心头巨震,迟疑道,“前辈,您……”
“噢,我是太卜卿,今日在春祭中,也感受到了些许反常。”
“回前辈的话,当时晚辈只是走了神而已,回去之后巫祝长定会责罚。”
姜飞叶知道这个少年不似灵萱单纯,淡然道,“无妨。那我再问你一件事,你往鼎内看了一眼,看到了什么?”
顾承章回答道,“看到满满一鼎的酒。”
“酒中有什么?”
“没什么了。”
姜飞叶盯着他的眼睛,沉声说道,“小友,九鼎事关九州气运,这事万不可说谎。实话告诉我,你在酒中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比如文字或图画?”
顾承章坦然与之相对视,说道,“没有。”
姜飞叶沉默了半晌。
在顾承章上台的时候,他明显感受到了九鼎周围的灵气曾剧烈波动。
九鼎乃大周国器,不会无缘无故有异动。顾承章既不承认被召唤,也不肯说出鼎中的内容,那只能说明,他真的看到了什么。
想到这里,姜飞叶决心将其带回天齐。
“小友,虽然洛水是阴阳家的发源地,但他们行踪缥缈不定,防备心又强,外人极难接触。天齐修行者较多,仅次于王畿,所以门派也不在少数。其中有一个阴阳家的门派颇具规模,叫混元斋。老头子我在天齐还有几分薄面,认识混元斋的掌门风衍枢。春祭既已结束,小友可随我到天齐。你持我书信前往混元斋,说不定能解你体内阴阳逆乱之气。”
“这……”顾承章的迟疑不是心动,而是为难。从刚才的两个问题中,顾承章已经知道姜飞叶的可怕之处,下意识想要回避。但姜飞叶毕竟为自己出过两次手,又是前辈高人,贸然拒绝有些过分。
“有什么为难之处?”姜飞叶问道。
“回前辈,前辈如此照拂,晚辈铭感五内。但家师那边……”
“无妨。反正今晚有夜宴,大家都是明日正午才动身。想来,随时来;不想来,老朽不勉强。”姜飞叶从袖中抽出一封信,“代我将此信交给你师父。一别多年,总有几句话想和他说说。”
“是。”
顾承章小心收好后,姜飞叶已经离开。
太子姜卫济一直在窗后观察,问道,“怎么样?”
“滴水不漏。这年轻人好深沉的心思。”姜飞叶回答道,“越是这样就越是要搞清楚。腊祭时天子癫狂,大周衰落已是必然;骊山龙脉初现,玄秦可能有称霸之意。天齐不能与大周同落,接下来是进是退,答案就着落在此人身上。”
“若是他不肯去天齐,该当如何?”
“那殿下先行归国,我暗中跟随此人,找机会接触。”
姜卫济点头道,“也罢。就先这么定了,明日正午,自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