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卫洛钧被卫兵救醒。他只觉得全身无力,几近虚脱。
为了安慰他,又要让他知道最近的战况,副将仔细斟酌自己的用词,说道,“殿下,朝歌传来确切情报。姜临率军攻击了东门,造成大量伤亡。大王亲临城头督战,军心大振,击退了敌军。”
“嗯?”卫洛钧以为自己在做梦,用力敲了敲脑袋,确认自己是醒着的。在他的印象里,父王可不是这样的人。他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问道,“你说什么?”
副将重复了一遍,卫洛钧猛地站起来,趴在墙垛上眺望,狼烟还没有消散,朝歌方向也的确可见烟雾。
他沉吟片刻,心中有了主张。
“你率军坚守顿丘,只要坚守七天,这场仗我们就打赢了。到时候,你就是第一功臣,孤保举你拜大将军!”
“是。末将斗胆问一句,殿下要去哪里?”
卫洛钧松了一下铠甲,说道,“我要去袭击姜临的后方。朝歌城坚池深,易守难攻,禁军的战力也还可以,一时半会打不下来。姜临一定在忙着搭建井阑之类的大型攻城器械,有机可乘。”
“等等!殿下,大王有令,万不可与姜临野战啊。”
“姜临就是吃准了我们不敢和他野战,这才大举长驱直入,直达朝歌。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孤就是要打他一个出其不意。我也不恋战,烧毁他的攻城车,断掉他的后勤,威胁他后方和侧翼,看他退不退!”
副将拜服,劝道,“殿下,野战确非卫军所长。可否由您镇守顿丘,由末将前往?”
卫洛钧摇了摇头,“抗旨这样的罪名,只有我才扛得住,士兵也未必服你。此外,我还可以沿途召集援兵。你就一门心思地守住这里,七天之内,孤必奏凯歌,前来支援。”
“末将领命!”
顿丘依河而建,有水道直通城内。为防田叔弭察觉异常,他让副将穿上太子铠甲,立于城头指挥,自己带着三千步卒从水道遁走。如果能在半道遇上援兵最好,直接征调;若遇不到,这三千人只好直接拼光,给朝歌守军减轻压力。
卫洛钧轻装上阵,三千人直奔姜临后方。
两天后,他们已经可以依稀看到朝歌城内腾起的黑烟。姜临的火罐已经用完了,改为抛射小型石块。守军也渐渐适应,以床弩和投石机回应。他们的器械更加庞大,又居高临下射击,视野好、射程远,占据极大优势,把天齐临时组装的投石车逼得不断后退,以至于连抛射都砸不到城墙。
今日,姜临突然一反常态,点燃潮湿的树枝,制造出大量烟雾,以弓弩和投石车抵近射击后,技击兵扛着新造的云梯开始往城墙上靠。
“敌人登城,准备滚木擂石!”
“准备热油,快点火!”
“弓弩手就位,准备接敌!”
“长矛兵上墙,快上墙!”
“快!”
随着守将略带慌乱的指令一条条发出,城墙上人头攒动,做好迎敌准备。
“看!那是什么?天齐的援兵吗?”一个士兵指着远方说道。
守将仔细查看,慢慢看清了旌旗上绣着的“卫”字,兴奋地大喊起来,“是卫军,兄弟们,咱们的援军来了!”
韩逑也来到城头,看着援军逐渐接近了天齐后方,立刻下令道,“骑兵准备,出城接应援军,务必狠狠捅姜临一下!快列队!”
卫洛钧没有战马,全员步兵,挥舞着长剑就冲了上去。亲兵左右两边把他紧紧护住,身后跟着一千长矛兵,刀斧手左右两翼,把中间两百余人保护起来,快速推进。
中间这两百人轻装上阵,只有一把匕首防身,腰间挂着油罐和硫磺,接敌后会全力冲向天齐的攻城器械,将其焚毁。
这是有去无回的任务,卫洛钧将他们的名字写在披风下,承诺将他们十二岁以上男孩接入宫中作侍卫,老母弱子全部由东宫府库接济。
天齐士卒猝不及防,纷纷败退。
卫军士气大振,呐喊着突入了对方中军。三千卫军像楔子般刺入天齐军阵。卫洛钧的长剑还未沾血,前方溃散的天齐士兵如潮水般退去。
冲了一会之后,卫洛钧觉得有些不对。技击兵悍勇无双,姜临久经沙场,怎么会溃退成这样?
正疑惑间,一支响箭划破长空。卫洛钧放慢脚步,看到姜临当道而立,身后站着一帮死士,头戴青铜面具。
卫洛钧看着姜临似笑非笑的表情,和田叔弭一模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快退!”他立刻反应过来,大喊道,“我们中计了!快退!”
左右两翼,手持战戟的技击兵已经冲了上来,弓弩手迅速移动至后方,用箭矢封死了他们的退路。
原来姜临看到朝歌的真实布防后,立刻改变了计划。他猜测朝歌被攻击之后,顿丘必然回兵救援;自己或半路设伏,或引诱对方入坑,击溃卫国机动兵力,回头攻取顿丘后,与田叔弭合兵,二打朝歌。
两万技击兵合军,即便剔除战损,攻取朝歌的可能性也大大提高。
姜临没有想到,卫洛钧居然不守顿丘,亲自前来。
这是一条大鱼,能推动战局迅速变化的大鱼!一旦入网,姜临绝不可能让他离开。
“举盾!”卫洛钧的嘶吼被淹没在箭雨破空声中。前排士卒刚抬起包铁木盾,密集的箭矢已经穿透皮甲。有人被射中眼窝,箭杆从后脑穿出时带出一串血珠;有人捂着脖颈栽倒,指缝间喷涌的鲜血染红脚下青草。
技击兵的重装戟阵踏着整齐步伐推进。近三丈长的铁戟组成死亡丛林,戟尖挂着卫军的血肉。前排的青铜兽面武士挥动战旗,戟阵突然分裂成六个菱形方阵,从不同的方向切入混乱不堪的卫军队伍。
“保护殿下!突出去!快!”卫队长刚刚用肩膀撞开刺来的戟刃,他的锁子甲便在巨斧的劈砍下绽开血花。卫洛钧被五六个亲兵架着后退,看见那个跟随自己十余年的老兵被三支铁戟同时贯穿胸膛,内脏混着鲜血,顺着戟杆滑落在地。
地面早已变成血泥沼泽。尸体还在在泥浆中抽搐,半张人脸黏在倒伏的旗杆上,某个被腰斩的士兵还在用双臂爬行,身后拖着长长的血痕。硫磺罐破碎引发的火苗在血泊中跳跃,将垂死者的惨叫融化成焦臭的浓烟。
姜临轻叩剑身,三十架连弩车从后方推出,随着副将一声令下,六尺长的弩箭带着尖啸声横扫战场。卫洛钧眼睁睁看着冲在最前的长矛手们像麦秆般齐刷刷倒下,弩箭穿透三具躯体后余势未减,将最后一人钉在焦黑的树干上。
暮色染上绛紫时,战场已变成巨大的屠宰场。技击兵们两人一组拖着铁蒺藜网清扫战场,网上倒钩刮起片片血肉。一个装死的卫军刚想起身,就被网中铁钩扯出肠子。
这恐怖的一幕把韩逑都看吐了。
骑兵已经整装待发,但韩逑担心城门打开后会遭到反冲锋,被对方一拥而入,便取消了出击的命令。
他这么做本来无可厚非,却注定了自己日后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