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顾承章肩部的伤已无大碍,腿上的伤口也完全结疤,他可以下地小心活动,可见当时那一镖到底有多狠。得亏是在大腿上,要是在小腹上,估计要买棺材了。
他也很喜欢取出默渊把玩,有时候紧握剑柄,有时候轻抚剑身,神情专注,动作轻柔。由于崔琦不会给他符箓,所以这把剑给了他很大的安全感。
他听说过血饲开刃之法,看这剑刃似乎不怎么锋利,便割破指尖涂抹剑刃,再以注入真元催动,不料鲜血只会顺着剑刃流下,甚至都不在剑身停留,直接让鲜血滴落。
顾承章有些失望,不过他注意到剑格处的血珀,把手指按在上面,似乎感受到一种潮湿而黑暗的气息,沿着指尖的刀口不断涌入。他丹田内的热气顿时有了反应,沿着经脉逆行而上,两种气息居然没有相冲相克,反而不断缠绕交融。尤其是那股热气,就像是困在潜坑中多时的小鱼,突然被投入大海中那般喜悦,在体内极速流窜一大周天后,坠入丹田蛰伏。
崔琦打开窗子透气,望着熟悉的城墙和大门,终于放松下来,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此行不但把现世的至宝取回,还顺带捉拿逃犯顾承章,可谓大功两件;尤其是将默渊剑带回,这堪称不世之功,少监这个位置,自己算是坐稳了。要知道,自己还年轻,将来大有可为。
想到这里,他的笑容又添了三分春风之意。
马车没有停,直接进了灵台。
顾承章从车内出来,被眼前三人吓得一激灵。
大周天子姬瑞清、太子姬晨旭、大祭司昊仪。
平日里,崔琦想见天子一面也难,此刻一次见俩,小跑着跪倒在姬瑞清脚边:“小臣崔琦,参见天子。”
顾承章当然也跪下了,不过他只跪了一条腿,算是半跪。
昊仪怒喝道,“小贼,安敢如此藐视天子!”
“不是,我这条腿伤得很重。”
昊仪望向崔琦。
崔琦回禀道,“大祭司,确实如此。此人为争夺现世至宝,身受重伤。”
昊仪沉声道,“是什么,拿来看看。”
崔琦望向顾承章。
顾承章犹豫了一会,解下默渊剑,递给崔琦。
昊仪拿在手上仔细端详,对姬瑞清说道,“陛下,这确实是一把绝世好剑,不再太阿剑之下,灵气逼人。只可惜沾了血污,已经被炼化。”
“被炼化?”姬晨旭皱眉道,“什么意思?”
“炼化,就是此剑通过精血,已经认主。除了此人,在别人手中不但如同废物,还有会反噬持剑者。”
姬晨旭说道,“就是只有他能用?”
“是的。”
姬晨旭从昊仪手上取过默渊,五指用力握紧,一种站在深渊边上摇摇欲坠的恐惧感立刻迎面而来,将其吞噬。
昊仪一直在旁边小心提防,看到姬晨旭脸色骤然苍白,小腿打颤之后,马上夺剑。他的手臂上有封天符,虽然上次腊祭消耗不少,但隔开这股黑暗之气还是绰绰有余。
剑一离手,姬晨旭马上清醒过来。他难以置信地问道,“怎会如此?”
昊仪解释道,“这把剑来头太大,殿下不是修行者,接触之后,要么坠入幻境、要么精血被吸食,还是少碰为妙。”
姬晨旭望向父亲,眼神询问下一步的指示。
“走吧,”姬瑞清招手道,“太子、大祭司和顾承章,随孤去太庙地宫。其他人不用跟随,各归本部。崔琦,你立下大功,即日起担任灵台郎少监一职,赏黄金一百斤,银三千,珍珠十斛。”
崔琦大喜,跪地谢恩。
有昊仪在,顾承章当然不敢造次,乖乖爬上马车。与天子同车,他的心就像一只小鹿,扑通扑通乱跳,额头和鼻尖不停渗出汗珠,脊背也湿了一大片。
姬瑞清看出了他的紧张,突然微微一笑,和蔼地问道,“孩子,你多大?”
“十八。”
“哦,几岁开始跟着熊崇修行的?”
“不知道。是师父一手把我养大的。”
姬瑞清好奇问道,“你父母呢?他们就舍得?”
“不知道。我问过师父,他不肯说,只说等我长大了自然就知道。”
姬瑞清和昊仪对视一眼,继续问道,“既然亦师亦父,为什么让你随同芈云樟前来,而不留在身边好好调教?”
“回陛下,不知道。”
“那日,你为什么会靠近九鼎?”
“隐约听到有人唤我,鬼使神差地就过去了,当时脑袋是空的。”顾承章老实交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昊仪见他不像撒谎的样子,问道,“你在鼎中看到了什么?”
“一个字。”
“什么字?”
顾承章张口欲答,姬瑞清打断了他,“先不说,人多口杂,到了地宫再说。”
一行人陷入沉默,直到进入地宫。
顾承章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地宫基本保持了之前的老样子,坍塌的地方已经修葺好,所有东西都被重新清洁整理过,唯一不见的就是四象傀儡,以四具手执长戟的青铜战士雕像取代。
姬瑞清挥了挥手,卫兵有序撤出,从外面把门关上。
“你,去到香案前。”他轻声吩咐道。
顾承章在香案前站定。
“你们两个,转过身去。”
姬晨旭和昊仪大惑不解,但还是照做。
“把你看到的那个字,写出来。”
顾承章看了他一眼。
姬瑞清看到他眼中的不安,微笑道,“只要你实话实说,孤赦了你所有的罪过,还你自由。只管照实写。”
顾承章咬咬牙,以指为笔,在香灰中写了一个大大的“弑”字。
姬瑞清悚然,这不是和自己看到的字一模一样吗?为什么身为大祭司的昊仪都看不到,而这个年轻的巫祝却能看到?
他涩声问道,“你怎么会看到这个字?”
顾承章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随后默默地退到一边。
姬瑞清失神了许久,直到儿子小声问道,“父亲,您怎么了?”
“没事,没事。”姬瑞清回过神来,仔细端详顾承章的脸。
那是一张带有些许稚嫩、又经历些许风雨的脸,带着十八九岁特有的男孩气息,如同枝头的青梅,清新而青涩,很容易让上了年纪的人回忆起自己同样青涩的往事。
他从未见过这张脸,但这个少年的眉、他的眼,似乎又在哪里见过,并不那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