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夜司总部的“天听阁”，位于三界缝隙的正中央。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也没有时间流逝的实感。阁楼悬浮在一片永恒的、泛着微光的虚无之中，四周环绕着十二面巨大的青铜镜——那不是普通的镜子，而是连接三界各处要地的“天听镜”，每一面都映照着不同的景象：佛国净土、幽冥地府、九天仙宫、人间城池、乃至一些凡人不可知的神秘所在。
此刻，十二面镜前，站着十二道身影。
他们便是巡夜司最高决策层——“十二天听”。
为首者，是一个穿着纯白长袍、面容模糊在柔和光晕中的老者。他手中托着一卷玉简，简上无字，却不断流淌着细密的金光。
“都到了。”老者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镜玄身陨，燃灯退走，苗疆联军覆灭，混沌女帝现身……诸事，议。”
话音刚落，左首第三面镜前，一个身穿漆黑铠甲、脸覆恶鬼面具的高大身影冷哼道：
“还有什么好议的？陆离胆敢释放所有收容物，甚至勾结混沌界余孽，公然对抗天规。按律，当诛九族，毁其根基，将‘7-夜’三字从三界名册中彻底抹除！”
他是“天听·鬼面”，执掌巡夜司刑罚，以铁血冷酷着称。
右首第二面镜前，一个穿着青色道袍、鹤发童颜的老道士捋须摇头：
“鬼面此言差矣。陆离经营便利店数十年，收容无数异界隐患，于三界平衡有功。此次虽有过激之举，但事出有因——若非我等逼得太紧，他也不至于鱼死网破。依贫道看，当以怀柔为主，招安为上。”
“天听·青玄”，巡夜司的智囊，主和派代表。
“怀柔？招安？”鬼面冷笑，“青玄，你莫不是老糊涂了？便利店如今有混沌女帝坐镇，那林凡更是身负归墟之眼的气息。这等威胁，岂是怀柔能解决的？必须趁其羽翼未丰，雷霆灭杀！”
“归墟之眼……”提到这个词，在场的十二人，包括为首的白袍老者，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那是个禁忌。
是连他们这些站在三界顶端的存在，都不愿轻易触碰的深渊。
“天听·烛阴。”白袍老者忽然开口，看向右首第一面镜前的那道身影。
那是个穿着暗金色长袍的中年人，面容阴鸷，一双眼睛细长如蛇。他一直在闭目养神，直到被点名，才缓缓睁眼。
“烛龙是你胞弟。”白袍老者平静地说，“三十年前他下界建立便利店，说是收容异类，实则暗中调查‘那件事’。后来他身中噬魂蛊，分割灵魂，留下后手……这血，你知情吗？”
烛阴——烛龙的兄长，巡夜司内负责情报与监察的“天听”——面无表情地回答：
“知情。但我阻止过他。他太执拗，认为那件事违背天道，必须揭露。结果呢？他死了，魂飞魄散，只剩一缕残识寄生在那叫林凡的小子体内。现在，那小子还成了归墟之眼的载体……真是讽刺。”
他的声音毫无起伏，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那么，”白袍老者继续问，“你如何看待林凡？以及……便利店如今的局势？”
烛阴沉默片刻，才缓缓道：
“林凡必须死。不是因为他继承了我弟弟的遗志，也不是因为他可能掌握那件事的证据。而是因为——他灵魂深处的归墟之眼，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至于便利店……陆离是个麻烦，但他毕竟是人。混沌女帝才是真正的威胁。她不属于三界，不受天规约束，力量深不可测。若让她借便利店在三界站稳脚跟，日后必成大患。”
“所以你的意见是？”鬼面追问。
“联合佛门、苗疆、甚至……冥府。”烛阴一字一顿，“集中全部力量，一击必杀。不仅要灭掉便利店，还要将混沌女帝和她女儿，一起留在人间。”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连主张强硬的鬼面都愣了一下：“冥府？那些阴司鬼神向来不问阳间事，他们会插手？”
“会。”烛阴肯定地说，“因为我刚刚收到消息——便利店地下，收容着一只‘梦魇兽’。而那只梦魇兽，来自归墟之眼，曾经吞噬过冥府三位判官的魂魄。冥府早就在找它了。”
他看向白袍老者：
“司主，此事可操作。只要我们将梦魇兽的消息透露给冥府，再许以足够的好处，他们一定会出兵。届时，四方合围，便利店就算有混沌女帝，也绝无生路。”
天听阁内，再次陷入沉默。
每个人都在权衡利弊。
联合冥府，意味着要将事情闹得更大，波及更广。成功了自然好，可万一失败……后果谁也无法承担。
许久，白袍老者——巡夜司司主，缓缓开口：
“烛阴，你有几成把握说服冥府？”
“七成。”烛阴回答，“冥府十殿阎罗中，至少有四位对归墟之眼感兴趣。再加上梦魇兽这个诱饵……足够了。”
“那佛门和苗疆呢？”青玄皱眉，“燃灯古佛已退，佛门未必愿意再趟这浑水。苗疆经此一役损失惨重，岩山身死，群龙无首，恐怕也组织不起有效的进攻。”
“佛门会参与的。”烛阴冷笑，“燃灯退走，是因为忌惮混沌女帝，不是放弃了。只要我们把‘林凡可能是归墟之眼钥匙’的消息放出去，那些秃驴会比谁都积极——他们想进归墟之眼想了上万年了。”
“至于苗疆……”他看向左首第二面镜前，一个穿着苗疆盛装、脸上涂着诡异油彩的老妪，“蛊婆，你们的新任大长老，选出来了吗？”
被称为蛊婆的老妪缓缓抬头，她的眼睛是纯白色的，没有瞳孔，看久了会让人头晕目眩：
“选出来了。是岩山的孙女，阿吉娜。那丫头本来不够资格，但她带回了千面蛊的心核，还解了自身的绝情蛊，如今在寨中声望很高。”
“阿吉娜？”烛阴若有所思，“我记得她和林凡有些交情？在蛊王之争中，林凡曾用狐之泪救过她。”
“正是。”蛊婆点头，“所以新任大长老对便利店的态度……很暧昧。她明确表示，不会参与对便利店的围剿，甚至放话说‘谁动便利店，就是与苗疆为敌’。”
鬼面怒道：“反了！区区一个苗疆，也敢违抗巡夜司的意志？”
“稍安勿躁。”司主抬手制止，看向蛊婆，“你的意见呢？”
蛊婆的白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
“阿吉娜那丫头，太年轻，太感情用事。不过没关系……苗疆，从来不是一个大长老说了算的。”
她顿了顿，枯瘦的手指在虚空中划出一个诡异的符号：
“我已经联系了‘万蛊窟’里的那些老家伙。他们对冰魄莲、对便利店收容的那些奇珍异蛊，都很感兴趣。只要巡夜司承诺，事成之后，便利店的‘藏品’由苗疆先挑……他们会很乐意‘帮助’新任大长老，做出‘正确’的决定。”
交易。
赤裸裸的利益交换。
但在场没有人觉得不对。到了他们这个层次，感情、道义、规则，都是可以衡量的筹码。唯一重要的是——目的能否达成。
“很好。”司主缓缓点头，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那么，表决吧。同意联合冥府、施压佛门、控制苗疆，对便利店进行最终围剿的……请示意。”
十二人中，八人抬手。
包括鬼面、烛阴、蛊婆，以及另外五位天听。
青玄和另外两人没有举手，但也没有反对——在这种重大决策上，少数服从多数是铁律。
“通过。”司主一锤定音，“具体事宜，由烛阴统筹，鬼面协助。三日之内，我要看到四方联军集结完毕。七日……不，五日内，便利店必须从三界除名。”
他顿了顿，补充道：
“林凡要活捉。他体内的归墟之眼封印，必须由巡夜司亲自处理。至于混沌女帝和阿无……若肯投降，可囚于天牢。若负隅顽抗……”
司主眼中，第一次闪过冰冷的杀意：
“格杀勿论。”
会议结束。
十二道身影相继淡去，青铜镜中的景象也一一熄灭。
最后离开的是烛阴。他站在自己的镜前，看着镜中映出的、人间那座亮着血色灯光的便利店，许久，低声自语：
“弟弟，你当年非要追查的真相，很快就要浮出水面了。可惜……你看不到了。”
“不过没关系。等这件事结束，我会用那个叫林凡的小子的灵魂，为你点一盏长明灯。让你亲眼看着，你曾经守护的一切，是如何化为灰烬的。”
他伸出手，指尖轻触镜面。
镜面泛起涟漪，便利店的血色灯光在涟漪中扭曲、变形，最后化作一点猩红的光斑，烙印在镜面中央。
像是某种标记。
又像是……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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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利店，地下三层。
压缩完最后一个收容物——梦魇兽的混沌种子后，林凡和阿无几乎虚脱。
梦魇兽履行了承诺，没有反抗，主动配合压缩。但过程依然消耗巨大，因为它的本质太特殊，是“梦境概念”的聚合体，压缩它需要的不仅是力量，还有对“虚无”与“存在”的深刻理解。
若不是有混沌女帝在一旁指导，两人很可能失败。
“休息一下。”女帝看着瘫坐在地的两人，难得语气温和，“你们做得很好。一百零七个收容物，全部压缩完成，而且损耗控制在了最低限度。接下来，只要将它们安全转移，便利店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林凡喘息着，看向那些整齐排列的混沌种子。每一颗都只有指甲盖大小，晶莹剔透，内部封存着一个沉睡的生命。
“它们……会做梦吗？”他忽然问。
梦魇兽的声音，从其中一颗种子中传出，微弱但清晰：
“会。梦是生命最后的港湾。在混沌种子中，我们会做很长、很美的梦。直到……被唤醒的那一天。”
它的声音带着某种悠远的期待：
“林凡，记住你的承诺。带我去归墟之眼……那里，有我需要找回的东西，也有……你需要的答案。”
声音渐渐低下去，最终消失。
种子陷入彻底的沉寂。
阿无扶着墙壁站起来，混沌色的眼中满是疲惫，但依然警惕：“母亲，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女帝看向上方，仿佛能透过层层地板看到外界：
“混沌结界还能维持一天。但结界外，已经能感觉到四股不同的气息在汇聚——巡夜司、佛门、苗疆……还有一股很阴冷、很古老的气息，应该是冥府。”
“冥府也来了？”林凡心中一沉。
“意料之中。”女帝平静地说，“梦魇兽当年在冥府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吞噬三位判官，惊动十殿阎罗。它重现人间，冥府不可能坐视不管。”
她顿了顿，看向两人：
“现在所有收容物已经处理完毕，撤离通道也充能完成。陆离的意思是，趁联军还未完全集结，今晚就撤退，前往三界缝隙。”
“那您呢？”阿无问。
“我留下断后。”女帝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混沌结界是我布的，我能最大程度利用它拖延时间。而且，只有我能暂时挡住四方联军的首轮冲击，给你们争取撤离的机会。”
“不行！”阿无立刻反对，“太危险了！四方联军，光是巡夜司就够难对付了，再加上佛门、苗疆、冥府……您一个人怎么可能挡得住？”
“不是一个人。”女帝伸手，轻抚阿无的头发，动作温柔得不像她，“我还有‘影卫’。虽然人数不多，但都是跟随我征战多年的精锐。拖延一阵，足够了。”
她看向林凡：
“小子，阿无就交给你了。到了三界缝隙，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不要轻易露面。等我解决了这边的事，会去找你们。”
林凡看着她，又看看阿无，忽然摇头：
“前辈，我们不走。”
女帝皱眉：“别犯傻。现在的局面，硬拼只有死路一条。保存实力，才是明智之举。”
“不，不是硬拼。”林凡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是谈判。”
“谈判？”女帝一愣，“跟谁谈？谈什么？”
“跟所有想杀我们的人谈。”林凡说，“谈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条件。”
他看向阿无，两人目光交汇，都明白了彼此的想法。
阿无点点头，替他说道：
“他们最怕的，不是便利店，不是母亲您，甚至不是归墟之眼本身。他们怕的是……‘失控’。”
她顿了顿，一字一顿：
“那我们，就给他们‘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