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九,子时。
京城沉睡在浓重的夜色里,只有巡夜的梆子声和更夫拖长的调子,在空寂的街巷间孤独回荡。但暗处,无数双眼睛正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无数只耳朵捕捉着最细微的异响。督行司、五城兵马司、乃至顺天府衙门的暗探捕快,如同撒开的无形大网,罩住了整座城池。
总览衙门内灯火通明。夜曦坐镇中枢,面前的桌案上摊开着京城详图,上面用朱笔圈出了几个重点区域:南城混杂的居民区、宝光寺周边、澄清坊附近、以及几处与荣国公府产业有关的宅院。陈平站在一旁,正快速汇报着各处哨卡、暗桩反馈回来的零碎信息。
“各城门回报,自悬赏通告贴出后,出城查验严了数倍,暂未发现形貌高度吻合的可疑人物。但南城‘四海客栈’的掌柜报信,昨日傍晚有个脸上蒙着布、说话不太利索的汉子,用假路引住店,今早天不亮就匆匆离开,往崇文门方向去了。我们的人跟了一段,但那人很警觉,在菜市口一带人多处钻巷子甩掉了。”
“崇文门附近‘刘记车马行’的伙计说,今儿上午有个左眉带疤的汉子,包了辆去通州的骡车,说是家里有急事。车已经派出去了,我们的人正快马追上去核实。”
“宝光寺西墙外那片民宅,我们的人昼夜监控,发现其中一户空宅,后半夜偶有微弱灯火闪烁,但无人进出,很是蹊跷,正计划天亮后找借口入户探查。”
“另外,盯着荣禧别院的人回报,别院今日异常安静,荣禧没出门,但有几个生面孔的仆人从后门进出了两趟,携带的包袱不小,行动鬼祟。”
一条条信息汇聚,纷乱却又有迹可循。夜曦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宝光寺西墙外那片区域和荣禧别院之间。
“受伤的阿海需要藏身、疗伤、打探消息,最可能去的就是同伙的隐蔽据点。王珅、赵四仓皇出逃,急需出城或寻找新的庇护。”夜曦声音冷静,“宝光寺那片空宅可疑,荣禧别院也有异动。而‘四海客栈’那个结巴客人和‘刘记车马行’的疤脸汉子,很可能是王珅、赵四的试探或真身。”
他抬眼看陈平:“告诉追骡车的人,如果确认是赵四,立刻拿下!若对方反抗或意图灭口,格杀勿论!但尽量留一个活口审讯。宝光寺西墙的空宅,不等天亮了,现在就动手!调一队好手,秘密潜入,搜查!若有发现,立刻控制!荣禧别院那边,加派人手围住,只许进不许出,等宝光寺这边有了结果,再做定夺!”
“是!”陈平领命,快步离去安排。
子时三刻,宝光寺西墙外那片寂静的民居区,如同沉睡的巨兽。督行司十二名身手最好的好手,穿着黑色夜行衣,如同鬼魅般悄然翻墙,潜入那户据报有灯火闪烁的空宅院内。
院内杂草丛生,房屋破败,门窗歪斜,看起来确实久无人居。但领队的小旗官老猫(绰号)经验丰富,一眼就注意到正屋门前的青石台阶上,有几处新鲜的、带着湿泥的脚印。
他打了个手势,众人立刻散开,两人守住院门和后墙,其余人分成两组,一组负责正屋,一组搜索厢房和柴棚。
老猫带着三人,轻轻撬开正屋虚掩的破门。屋内霉味扑鼻,灰尘满地,家具东倒西歪。但老猫的鼻子动了动,他闻到了一丝极淡的、混杂在霉味里的……血腥味和药味!
他眼神一厉,示意手下噤声,顺着气味,摸向屋内角落一处倒塌的屏风后面。那里地面似乎有些不同,灰尘比其他地方略薄。
他用脚尖轻轻点了点,发出空洞的轻响——下面是空的!
迅速移开几块松动的方砖,一个黑黢黢的洞口露了出来,血腥味和药味更加明显,还隐隐有微弱的喘息声从下面传来!
果然有密室!
老猫毫不犹豫,打了个“准备强攻”的手势,率先握着短刃,沿着洞口的简易木梯,悄无声息地滑了下去。
密室不大,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地上铺着稻草,一个肩膀包扎着渗血布条、脸色惨白的汉子正靠在墙边昏睡,正是从瑞锦祥逃脱的“阿海”!他身边还散落着一些带血的布条、药瓶和一个咬了一半的冷馒头。
听到动静,阿海猛地惊醒,看到从天而降的黑衣人,眼中顿时爆发出绝望和凶光,伸手就去摸藏在稻草下的匕首!
但老猫动作更快,如猎豹般扑上,一脚踢飞匕首,另一只手已扣住阿海受伤的肩膀,用力一捏!
“啊——!”阿海痛得惨叫一声,冷汗瞬间湿透全身,反抗的力气顿时泄了。
上面的人听到动静,立刻下来两人,迅速将阿海捆了个结实,嘴也堵上。老猫则在密室里快速搜查,很快在墙角一块松动的砖后,找到了一个小油布包,里面是几封密信、一小块黑色玉珏(与永济粮行缴获的相似,但花纹略异),还有一份名单,上面记录着几个地址和代号,其中赫然有“荣禧别院后巷,丙三号”!
“撤!”老猫低声下令,带着被俘的阿海和缴获物品,迅速撤离空宅,消失在夜色中。
几乎同时,前往通州方向追捕骡车的督行司快马也传回消息:骡车上果然是左眉带疤、说话结巴的赵四!追兵在通州城外十里处将其截住。赵四试图反抗,被当场格杀。从其身上搜出一封密信和少许银两,密信是写给“南城三眼井胡同李掌柜”的,内容含糊,像是约定碰头。
而“四海客栈”那个结巴客人,经四海客栈附近暗桩反复辨认画像和询问细节,确认并非王珅,可能只是巧合或烟雾弹。
寅时初,总览衙门。
阿海被连夜提审。他失血不少,又惊又怕,加上督行司审讯高手的手段,心理防线很快崩溃。他承认自己是龙渊阁“地”字级外围骨干,负责京城部分“特殊物资”的筹措、转运和部分信息传递。瑞锦祥就是他的据点之一。与他单线联系的上线,代号“玄鳞”,但从未见过真容,只凭信物和密语联络。京城像他这样的点还有几个,彼此不知,都通过宝光寺那片空宅的密室信箱传递消息或接收指令。
“荣禧别院后巷丙三号,是什么地方?”审讯者逼问。
阿海眼神闪烁,最终还是招认:“那是……是‘玄鳞’先生偶尔用来会见重要外客的临时地点,非常隐秘,我也只去过一次送东西。里面具体有什么,我不清楚。但……但荣禧公子手下有个管事,好像与那边有来往。”
“王珅和赵四逃出宫后,可能去哪里?你们在京城还有哪些紧急藏身点或出城通道?”
“王……王珅我不认识,可能是‘天’字级或‘人’字级那边的人,我们不同线。紧急藏身点……除了宝光寺密室,还有南城‘三眼井胡同’尽头一家棺材铺的后院,那里掌柜姓李,是我们的人。出城……除了常规城门,听说‘天’字级有条从积水潭通过旧下水道出城的秘密路线,但具体我不知道。”阿海断断续续交代。
三眼井胡同李掌柜!棺材铺!这正好与赵四身上密信的收信人对上了!
而“天”字级的秘密出城路线,或许就是王珅的逃生之路!
“立刻行动!”夜曦听完陈平的汇报,眼中寒光四射,“兵分三路!一路,由你亲自带队,去三眼井胡同棺材铺,抓捕李掌柜,搜查铺子!二路,去积水潭附近,寻找可能的旧下水道出口,严密布控!三路,准备人手,随我去荣禧别院后巷丙三号!要快,要突然,不能给荣禧反应时间!”
“殿下,直接动荣禧别院?是否需要请旨?”陈平有些犹豫。
“顾不得了!阿海的口供和缴获的名单就是证据!荣禧与龙渊阁勾结,私藏逆党,罪证确凿!再等,人就跑了!”夜曦断然道,“我会派人立刻进宫禀报父皇。你先去执行!”
“是!”陈平不再迟疑,立刻转身调集人手。
寅时三刻,天色依旧漆黑。三路人马如同三支利箭,悄无声息却又迅疾无比地射向各自的目标。
一场针对龙渊阁在京城残余网络的全面清剿,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骤然打响!
而此刻,荣禧别院内,刚刚收到手下惊慌报信“宝光寺西墙据点被端,阿海可能被擒”的荣禧,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书房里团团乱转。他脸色惨白,冷汗直流,手中的茶盏早已凉透。
“完了……完了……怎么会这么快……”他喃喃自语,眼中满是恐惧,“必须走!立刻走!从后巷丙三号的密道走!去天津,上船,南下……”
他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细软和几份最重要的信件,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
然而,他并不知道,丙三号那个他以为绝对安全的临时据点,以及那条通往城外的密道入口,已经暴露。
一张更大的网,正向他当头罩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