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微澜,五道强横无匹的神念再次于冥冥中交汇。
这一次,不再是跨越遥远距离的模糊感应,而是钟离昊主动牵引,将另外四尊的意志化身,直接召集到了他此刻隐匿的、可俯瞰逍遥城一角的特殊虚空层面。
苦寂神僧的佛光、寒江钓叟的冰寒、天机子紊乱的星辉、玄玹仙子清雅的莲韵,以及钟离昊自身沉凝的帝威,五股截然不同却同样屹立于凡界之巅的气息,在这片临时构筑的心象空间中显化。
“钟离道友,何事如此紧急?”寒江钓叟最先开口,钓竿虚影在他手中凝实,语气带着询问。
方才钟离昊的神念传讯极为简短,只言有关乎业魔与逍遥城的惊人发现,需即刻共议。
苦寂神僧低眉垂目,但周身佛光却微微波动,显是心绪不宁。
天机子的星辉依旧混乱,推演被强行中断的反噬似乎还未完全平复。
玄玹仙子眸光清冷,落在钟离昊身上,静待下文。
钟离昊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挥手布下数层隔绝禁制,确保此番交谈绝无外泄之虞。
他目光扫过四尊,脸上那万年不变的沉稳竟也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裂纹,缓缓道:“业魔主祭,找到了。”
四尊气息同时一凝。
“在何处?”天机子星辉骤亮,急声问道,“可是那飞升界黑手又有动作?”
钟离昊摇头,抬手指向虚空下方,那被朦胧玄光笼罩的逍遥城轮廓,尤其重点指向了那座“诸魔鉴心阁”。
“就在那里。
那座名为诸魔鉴心阁的设施之内。”
苦寂神僧蓦然抬头,眼中尽是难以置信:“阿弥陀佛……钟离道友,此事关乎重大,不可妄言。
那业魔已成真魔,凶威滔天,岂会屈尊于一隅之地,还是……还是这等场所?”他实在无法将“游乐园设施”与一尊寂灭真魔联系起来。
寒江钓叟更是嗤笑出声,带着浓浓的不信:“钟离老儿,你莫不是闭关太久,心神耗损,出现了幻觉?
那业魔主祭何等存在?引动妄念,归无万物,乃灾劫化身!你告诉我它在给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城……看场子?”
玄玹仙子秀眉微蹙,感应着那“诸魔鉴心阁”散发出的、确实带着业力与心魔意味的波动,但依旧觉得荒谬绝伦:“此阁气息虽特异,然法则波动平稳有序,更像是某种锤炼道心的阵法幻境。
说内蕴一尊温顺的真魔……实在匪夷所思。”
天机子所化星辉疯狂流转,试图推演钟离昊所言的真伪,但刚一触及“业魔主祭当前状态”这个命题,星辉再次爆散,反噬之力让他闷哼一声。“天机混沌……无法直接印证!但逻辑上,绝无可能!真魔之尊,岂是能轻易束缚、驱使的?”
钟离昊看着四尊截然不信的反应,心中苦笑,这与他初时感知到那一幕时的震撼如出一辙。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沉凝无比:“老夫初时亦不敢信。
但尔等皆可分出一缕神念,细细感知那诸魔鉴心阁,尤其注意其核心区域那股收敛到极致、却本质未变的寂灭业力波动……
是否与吾等当年在无间孽渊感知到的,同出一源?再感受其状态,可有一丝一毫暴戾狂乱之意?
反而是否……温顺平和,如同被套上了无形枷锁的家犬?”
四尊闻言,虽满心怀疑,但还是依言将神念小心翼翼地向那诸魔鉴心阁探去。
起初,他们的感知大多停留在阁楼外围的心魔幻境法则上,虽觉精妙,却并未察觉异常。
但当他们按照钟离昊的指引,将神念凝聚,穿透外层幻象,触及那最深处的核心时。
苦寂神僧捻动念珠的手指猛地一颤,佛光剧烈摇曳。
寒江钓叟持竿的手瞬间绷紧,虚空中仿佛有无形冰晶凝结。
天机子的星辉骤然停滞,如同被冻结。
玄玹仙子则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纤手掩口,美眸圆睁,尽是骇然。
错不了!
那股气息,纵然被千百重法则约束、压制得近乎温顺,但其最本源的寂灭与业力特质,正是业魔主祭无疑!
可……可这怎么可能?
一尊真魔,不在九天之上兴风作浪,不在绝地秘境称尊做祖,反而窝在这小小的、如同儿戏般的游乐园里,扮演着一个……“心魔体验师”的角色?
这比业魔彻底毁灭凡界,更让他们感到认知崩塌!
“感受到了吗?”
钟离昊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非是仙界,非是飞升界……擒拿、驯服这业魔的,恐怕就是这座逍遥城本身,或者说,是那位至今未曾露面的城主,林逸。”
心象空间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五尊凡界巅峰,此刻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震惊、茫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一个能让真魔打工的游乐园?
这逍遥城,究竟是什么逆天的存在?
五尊只觉周遭景象如水波般荡漾,下一刻,已置身于一间清雅茶室。
窗外仍是逍遥城景致,却仿佛隔了一层朦胧琉璃,静谧异常。
林逸笑眯眯地坐在主位,手边一套看似朴素的茶具正冒着袅袅白气。“诸位远来是客,尝尝我这逍遥茶。”他执壶斟茶,动作行云流水。
五杯清茶落在五尊面前的白玉盏中。
茶水澄澈,不见茶叶,唯有缕缕氤氲之气升腾。
然而,就在那氤氲之气中,竟有细微的法则纹路自然生灭,时而如星河流转,时而如万物生发,大道真意凝而不散,仅仅是茶香入鼻,便令他们停滞无数岁月的修为瓶颈,竟隐隐有了一丝松动迹象!
苦寂神僧手中的念珠彻底停滞,目光黏在茶盏上,那古井无波的心境此刻翻涌不息。
寒江钓叟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死死盯着茶水中幻化出的那一道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寒冥道韵。
天机子周身的星辉紊乱地扑向茶盏,试图解析那流转的轨迹。
玄玹仙子掩唇的指尖微微颤抖,她从茶水中感受到了远超净世青莲的纯净生机与更深邃的生命法则。
钟离昊的反应最为奇特。
林逸笑着对他举杯:“钟离道友,恭喜帝国涅盘,新朝初立。”
然而,钟离昊仿佛没听见,他那双看透万古风云的眼眸,此刻一眨不眨地、近乎失态地凝视着面前那杯逍遥茶。
茶水之中,一道沉凝、厚重、蕴含无上统御意志的道韵正在凝聚,与他毕生追求的帝王之道隐隐共鸣,甚至……更为圆满高深!
他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林逸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嘴角笑意加深,轻轻吹了吹自己杯中的热气,好似浑不在意那足以让外界疯狂的至宝。
茶香袅袅,道韵流转。
五尊毕竟是历经万载、心志坚毅之辈,那失神也仅是持续了瞬息。
下一刻,几乎同时,五人身躯皆是一震,猛地回过神来。
意识到自己方才竟因一杯茶而险些沉沦失态,五张平日里威严遍布、古井无波的脸上,竟不约而同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虽一闪而逝,但在这等级数的存在身上出现,已是极为罕见。
尤其是钟离昊,他轻咳一声,借端杯的动作掩饰了瞬间的尴尬,但眼中那抹未能完全敛去的惊骇,却昭示着他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
不仅仅是这杯堪称绝世道珍的“逍遥茶”,更在于林逸方才那轻描淡写的一手——于他们毫无察觉间,便将他们五人的神念化身从各自隐匿的虚空层面,直接挪移到了这间看似普通的茶室!
这是什么手段?
他们可是凡界巅峰,站在此界顶点的存在!
纵然是仙界真仙降临,想要如此举重若轻、不着痕迹地将他们五人同时挪移,也绝非易事!
这位逍遥城主林逸,其修为……究竟到了何等境地?
刹那间,之前所有关于仙界干预、飞升界黑手的猜测都被彻底粉碎。
真相只有一个:眼前这位看似人畜无害、笑容和煦的年轻店主,才是那个真正深不可测、拥有着他们无法理解之大神通的存在!
业魔主祭被驯服得如同家犬,此刻看来,竟是如此的……顺理成章。
五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明悟与深深的忌惮。
再无半分试探与倨傲之心。
苦寂神僧率先起身,双手合十,深深一揖,语气前所未有的恭敬:“老衲苦寂,拜见林逸城主。
方才失礼,望城主海涵。”
寒江钓叟亦放下钓竿虚影,郑重拱手:“老夫寒江,见过林城主。
城主神通,鬼神莫测,老夫……佩服。”他这话说得有些干涩,却是由衷之言。
天机子所化星辉收敛,凝聚成一个模糊的老者躬身形象:“天机子,拜见城主。
多谢城主赐茶,此恩……天机阁没齿难忘。”他指的是茶中蕴含的、对他推演反噬伤势有平复之效的道韵。
玄玹仙子盈盈一礼,声若清泉:“玄玅,拜见林城主。
城主之道,玄玅叹服。”她目光清澈,带着真诚的敬意与好奇。
钟离昊最后起身,身为帝皇,他行的仍是拱手礼,但腰身却比面对天地祖宗时弯得更深:“钟离昊,拜见林城主。
此前多有冒犯揣测,实乃井底之蛙,望城主恕罪。”他直接承认了之前的错误判断。
五位凡界至尊,此刻在林逸面前,执的竟是晚辈见长辈、弟子见师长之礼!
林逸依旧那副笑眯眯的模样,随意地摆了摆手:“哎,诸位道友不必多礼,都坐,都坐。
在我这逍遥城,没那么多规矩,放轻松点。”
他抿了口茶,继续说道:“请诸位来,没别的意思。
一是业魔之事,既入我逍遥城,便受我城规约束,不会再为祸世间,诸位可以放心。
二嘛,我看诸位道基深厚,却困于瓶颈已久,我这逍遥城别的不说,于修炼一途,或许能提供些不一样的乐趣和帮助。”
他话语平淡,却让五尊心中再起波澜。
业魔之事,轻描淡写便揭过,仿佛只是收留了一只迷路的小猫。
而后半句话,更是直指他们各自大道的症结所在!
这林逸城主,不仅实力通玄,眼力更是毒辣至极!
五尊重新落座,姿态却比之前更加端正,心中那点因为修为地位而产生的傲气,此刻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面对无上大能时的敬畏,以及一丝……难以抑制的、对林逸口中“乐趣和帮助”的期待。
茶室内,空气仿佛凝滞。
五双眼睛,十道目光,皆死死锁在面前那杯看似清澈见底,实则内蕴乾坤的逍遥茶上。
即便是五尊这般心性,此刻也难免喉头微动。
林逸浑不在意地端起自己那杯,吹了吹气,轻啜一口,咂咂嘴,像是品味寻常饮品般随意点评道:“这茶嘛,我觉得挺好,水是甘泉,叶是灵根,火候也恰到好处,茶味足,解渴。”
他放下茶杯,看向正襟危坐的五人,笑道:“诸位别光看着,尝尝?不过说实话,这玩意儿对我没啥大用,也就是个滋味。”
对我没啥大用!
也就是个滋味!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同惊涛骇浪,狠狠撞进五尊心海!
到了他们这个境界,世间万物,早已超脱“滋味”的范畴,一切外物,皆与大道感悟、修为精进挂钩。
一杯能让他们的修为瓶颈松动、甚至窥见飞升门槛的无上道茶,在这位林城主口中,竟只是“滋味不错”的饮品?
这是何等境界?!
怕是早已超脱凡俗,立于他们无法想象的至高层次,以至于这等神物,于他而言,真的就只是一杯“茶”而已!
震撼、骇然、乃至一丝丝荒谬感交织,但五人已无暇他顾。
杯中茶香氤氲的道韵,如同最诱人的道果,让他们本能地端起了茶盏。
苦寂神僧指尖微颤,将茶水送入口中。
并非吞咽,那茶水入口即化,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道韵瞬间席卷四肢百骸,直冲紫府!
他苦修万载的寂灭禅心,竟在此刻如同枯木逢春,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生机,那困扰他数千年的飞升壁垒,竟清晰得触手可及!
他周身佛光不受控制地暴涨,脑后竟隐隐有圆光凝聚的仙佛异象将要显化!
老僧脸色剧变,赶紧捏碎袖中一颗菩提子,强行以无上佛法收敛气息,将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飞升仙光死死压回体内,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差点当场坐化飞升!
寒江钓叟则是另一番景象。
茶水入腹,恍如一道极致冰寒又蕴含无穷生机的太初源流冲刷而过,他感觉自身修炼的太阴冻绝仙术正在发生本质的跃迁,神魂仿佛要融入万古寒冥之中,超脱此界!
他手中那根以心神温养的无形钓竿剧烈震颤,虚空都被冻出细密裂痕。
老头闷哼一声,满脸通红,如同喝醉了酒般,猛地一咬舌尖,凭借大毅力强行中断了那不由自主的升华进程,将几乎要离体而出的“冰魄仙基”硬生生拽回丹田,累得气喘吁吁,蓑衣上都结了一层冰霜又瞬间化去。
天机子所化的星辉在茶水作用下,骤然膨胀,仿佛要演化一片完整星域,推演之道急速攀升,触及天机本源!
但他立刻意识到,若任由其发展,自己这缕神念化身乃至本体,都会因无法承载这瞬间暴涨的天机奥秘而彻底崩解。
星辉疯狂内敛、压缩,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最终勉强稳定下来,光芒却黯淡了大半,显然压制得极为辛苦。
玄玹仙子饮下茶水的瞬间,周身清辉大盛,净世青莲的虚影自动浮现,欢快地摇曳,她感觉自己的生命本源在欢呼雀跃,与更高层次的生命法则共鸣,羽化飞升近在咫尺!
但她深知此时绝非突破良机,强忍那极致诱惑,纤手结印,以瑶池秘法强行锁住沸腾的仙元与勃发的生机,绝美的脸庞上泛起异样红晕,香汗微湿罗衫,发髻上一支玉簪“咔嚓”一声,竟被逸散的一丝气机震出裂纹。
最为搞笑的当属钟离昊。
他本是人皇之尊,帝道威严,茶水中那统御万方的道韵与他最为契合。
茶水下肚,他仿佛看到一条金光大道直通仙庭,自身帝威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隐隐要在此地凝聚九龙护体的仙帝法相!
这还了得?
在别人地盘上显化帝王仙象?
钟离昊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形象,猛地一拳捶在自己胸口,强行将那股磅礴帝气压回,喉咙一甜,硬生生把涌到嘴边的逆血咽了回去,整张脸憋成了酱紫色,帝王冠冕都歪了几分。
五尊形态各异,但无一例外,都是狼狈万分地强行中断了那唾手可得的飞升机缘,一个个气息紊乱,面色古怪,哪还有半点凡界巅峰的威严。
林逸看着五人这副模样,眨了眨眼,有些奇怪地问道:“咦?你们这是……喝不惯?还是太烫了?我看你们脸色都不太对啊。”
五尊:“……”
一时间,茶室内寂静无声,只有五人略显粗重的喘息和某些细微的、压制力量带来的闷响。
最终还是苦寂神僧脸皮抽搐着,双手合十,从牙缝里挤出话来:“阿弥陀佛……多谢城主赐茶……茶性……甚烈,老衲……需缓一缓。”
其余四尊纷纷点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林逸恍然,笑道:“哦,可能灵气是足了点,第一次喝是有点上头,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五尊心中苦笑:上头?这何止是上头,这是差点直接把咱们送上西天……哦不,是送上仙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