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节 军区基地的不眠夜
省军区第五招待所的三号楼,外观朴素,内部却有着最高等级的安防系统。周正帆被安排在二楼最东侧的套房,窗外是围墙和巡逻的哨兵。
时间已是凌晨两点。
他面前的茶几上摊开着从云静那里获得的U盘内容打印稿,整整二十三页。每一页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
二十亿资金流水。
上百个官员代号。
五个核心保护伞。
这些数字在昏暗的台灯下跳动,仿佛有了生命。周正帆拿起红笔,在第7页的表格旁写下注释:“c01—分管领导?c02—厅级实权?c03—政法系统?c04—陈明。c05—疑似更高层。”
笔尖在“c05”处重重顿下,纸面被戳破一个小洞。
下午云静离开时的场景历历在目。那个三十出头的女记者,素面朝天,眼睛里有种超越年龄的坚毅。“周市长,我父亲死前一周,把这个U盘交给我母亲,说如果他出事,就等一个能真正办事的领导出现时再拿出来。”她当时的声音很轻,“我等了三年。”
三年。云建国工程师的遗体在文博园工地基坑里被发现时,鉴定结论是“夜间巡查失足坠亡”。工地监控“恰好”损坏,两名目击工人在事故后“自愿”返乡,从此失去联系。
周正帆翻到账本最后一页的附录——那是云建国手写的调查笔记影印件。字迹工整得不像临死前的遗言:
“文博园桩基设计荷载数据被篡改,实际承载力不足标准值的70%。”
“施工方使用劣质钢材,检测报告系伪造。”
“项目总指挥吴天雄三次召集‘协调会’,要求各部门‘特事特办’。”
“省建筑设计院总工王惠民拒绝签字后,突发脑溢血住院。”
“我已收集关键证据,但感到危险临近。若我遭遇不测,凶手必是利益集团。”
笔记在这里中断。
周正帆合上文件夹,起身走到窗边。夜色中的军区大院寂静肃穆,只有远处岗哨换岗时短促的口令声。他摸出手机,屏幕上有一条未读加密信息,来自孙振涛副书记的专用通道:
“证据已报罗书记。专案组内部清理进行中。你处绝对安全,但不可掉以轻心。明日早八点,基地会议室,专题汇报。”
他回复:“收到。建议同时控制账本涉及的关键经手人,防止串供毁证。”
几乎秒回:“已在部署。睡三小时,这是命令。”
周正帆苦笑。睡?他现在连闭眼都做不到。大脑像高速运转的处理器,无数线索交织碰撞——
陈明被带走前那句“小心你身边的人”,究竟指谁?
吴婷婷写下的“孙”字,是孙建军,还是暗示孙振涛?
“账在云里”又是什么暗语?
还有那个能指挥厅级官员的“老板”……
他坐回沙发,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这是他的工作习惯,遇到复杂局面时,必须把思路理清。扉页上还是三个月前写下的那句话:“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但若根基已腐,何来一方可福?”
笔尖在纸上滑动:
**一、当前核心证据链**
1. 沈默遗留材料→指向陈明受贿、吴家涉黑、诊所地下网络(已部分查实)
2. 云静U盘账本→揭露系统性腐败网络,涉及更高层级(待核实)
3. 魏长明死亡线索→吴婷婷涉嫌谋杀(待突破)
4. 文博园旧案→吴天雄涉嫌重大责任事故及谋杀(待重启调查)
**二、关键人物状态**
1. 陈明:省纪委控制中,自杀未遂,口供价值待挖掘
2. 吴婷婷:中毒昏迷,医疗监护中,苏醒时间未知
3. 孙建军:市规划局退休,疑似涉案,监控中
4. 吴天雄:省政协退休,老狐狸,反侦察能力强
5. 郭副厅长:省文化厅,涉案证据明确,宜尽快控制
**三、专案组内部风险**
孙振涛副书记可信度?(待观察)
刘志斌等成员背景复杂?(需排查)
“老板”是否已渗透专案组?(可能性存在)
**四、下一步行动优先级**
1. 保全现有证据,防止灭失
2. 突破陈明口供,获取c01-c05具体指向
3. 医疗攻坚,力争吴婷婷苏醒
4. 秘密调查“账在云里”含义
5. 稳住江市局面,防止反扑
写到第五条时,周正帆停顿了。江市的局面……他现在身在省城,江市由郑向东书记主持工作,张正华、马国强还在第一线。但陈明倒台,常务副市长位置空悬,市政府班子人心浮动。那些与陈明有过牵扯的局长、区长们,此刻恐怕正彻夜难眠,有的在想如何撇清关系,有的则在谋划后路。
还有那个神秘的“c先生”。陈明说“c先生动不了”,是虚张声势,还是确有所指?
手机震动。是张正华发来的加密消息:
“周市长:1.诊所地下通道清理完毕,缴获文物47件,其中国家一级文物3件,初步判断来自三处盗墓案;2.牢房纽扣经鉴定为沈默衣物上的,确认其曾被拘禁;3.吴婷婷手机数据恢复,发现加密通信软件,技术组正在破解;4.孙建军今下午‘突发心脏病’住院,入住省医高干病房,我们的人进不去。另,市委大院有传言,说你被省里‘保护’实为‘软禁’,我已辟谣,但流言仍在扩散。保重。”
周正帆皱紧眉头。孙建军住院的时间点太巧了。高干病房……那就是省医的干部病区,没有省级批条连市纪委都进不去。这是要制造“调查障碍”,还是要保护孙建军?
他回复:“密切监视省医动态,尝试通过医疗系统内部关系了解实情。江市的谣言不必过度反应,专注查案。注意安全。”
发送后,他犹豫片刻,又拨通了马国强的电话。
“周市长?”马国强的声音带着倦意,但很清醒。
“还没休息?”
“在沈默遇害现场重新勘查,刚有点发现。”马国强压低声音,“爆炸车辆的后备箱夹层里,技术队找到了这个——”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是一张手绘地图,标记了江市七个点位,都用红笔圈着。其中三个我们已经知道:华安诊所、吴家老宅、文博园工地。另外四个……”马国强停顿,“一个是省政协老干部活动中心,一个是北郊的龙泉山庄,还有一个是……省军区第四干休所。”
周正帆后背一凉:“第四干休所?就在省城西郊。”
“对。第七个点位标记在江边,写了个‘码头’字样,但没具体名称。”马国强继续说,“地图背面有行小字:‘账分七处,水火不侵。’”
账分七处。
周正帆脑海中闪过陈明的那句“账在云里”。云……难道不是指云静,而是指“云存储”?或者,“云”是某个地点代号?
“地图拍照发我加密通道。”周正帆说,“另外,沈默之前说过证据备份在城西超市储物柜,你们取到了吗?”
“取到了。是一个防水硬盘,里面内容正在解析,初步看和U盘账本有部分重叠,但多了很多交易细节,包括资金跨境流转路径。”马国强顿了顿,“周市长,还有个情况……技术科小赵在解析时发现,硬盘里嵌着一个自毁程序触发器,如果强行破解错误三次,数据会全部加密锁死。我们不敢轻举妄动,已经联系省厅的专家支援。”
“小心行事。沈默留下这么多机关,说明他知道对手的能量。”周正帆看了眼时间,“明天早上八点我要向专案组汇报,你那边有任何突破及时告诉我。”
挂断电话后,周正帆毫无睡意。
他走到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镜中的自己眼窝深陷,胡茬泛青,才四十出头的人,此刻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岁。
“值得吗?”他对着镜子轻声问。
妻子昨晚发来的微信还在手机里:“女儿问我,爸爸是不是又去打大老虎了。我说是,她问那会不会很危险。老周,我和女儿等你平安回来。”
平安回来。
在官场二十年,周正帆见过太多“没能平安回来”的例子。有的倒在金钱关,有的倒在美人关,有的倒在权力关。但最可怕的,是那些想认真做点事、却触及了既得利益网络的人——他们往往消失得无声无息,调离、免职、甚至“意外”,然后很快就被遗忘了。
就像云建国工程师。
就像魏长明。
就像沈默。
而现在,轮到他站在这个漩涡中心了。
## 第二节 黎明前的汇报
早晨七点半,周正帆已经坐在基地会议室里。
他换上了干净的衬衫,刮了胡子,但眼里的血丝掩盖不住。面前摆着连夜整理的汇报提纲,一共八页,重点标红了三处:账本核心内容、关键人物关联、下一步调查建议。
门被推开。
进来的是孙振涛副书记,身后跟着两名陌生面孔的中年人。孙振涛今天穿着深灰色夹克,神色凝重,但眼神依然锐利。
“正帆同志,介绍下。”孙振涛示意,“这位是中央纪委第八监督检查室的副主任,赵青同志。这位是公安部经侦局的副局长,王剑锋同志。他们昨晚专机抵达,加入专案组。”
周正帆起身握手。赵青约莫五十岁,戴金丝眼镜,书卷气中透着干练;王剑锋则身材精悍,手掌有力,一看就是一线摸爬滚打出来的。
“周市长,久仰。”赵青说话温和平缓,“你提供的账本材料,我们连夜看了,触目惊心啊。”
“还要感谢云静同志的勇气。”周正帆说。
“她父亲云建国,三年前的那起‘意外’,部里档案库里有记录。”王剑锋接过话头,声音低沉,“当时地方结论是意外,但部里专家看过现场照片,提出过三点疑点,可惜没有下文。”
周正帆心头一震:“公安部当时就注意到了?”
“注意了,但没介入。”王剑锋说得直接,“地方案件,没有明确命案证据,部里不方便越级。不过现在不同了,既然牵出这么大的网络,新账旧账要一起算。”
孙振涛示意大家坐下:“开始吧。正帆,你把整个情况系统汇报一下,从金光化工事故开始,到昨晚拿到账本。”
接下来的四十分钟,周正帆条理清晰地把半年来的案件脉络梳理了一遍。他没有渲染情绪,只是客观陈述事实,但每一个节点、每一次转折、每一条人命,都让在座的三位领导面色越来越沉。
当说到沈默遇害、吴婷婷中毒、陈明自杀未遂时,赵青推了推眼镜:“这是典型的灭口链条。对方急了。”
“账本里c01到c05的身份,你们有推测吗?”王剑锋问。
周正帆翻开笔记本:“根据资金流向和项目审批权限交叉分析,我们做了初步画像——c01很可能是一位分管城建、交通的省级领导,任职期间在2014到2019年;c02是某实权厅局一把手,可能涉及国土或财政系统;c03是政法系统的,能影响案件侦办方向;c04确认是陈明;c05……”
他停顿了一下。
“c05的权限最高。”孙振涛接过了话,语气沉重,“从账本记录看,他能协调多个厅局,甚至能影响人事安排。任职时间跨度长,从十年前到现在都有他的影子。正帆,你昨天说‘老板’能指挥厅级干部,指的就是c05吧?”
“是。云建国的笔记里提到,文博园项目推进时,有‘老板’打电话给当时省建设厅的厅长,要求特事特办。”周正帆调出手机里拍的照片,“这是笔记原话。”
赵青仔细看了看照片:“这个‘老板’的称呼,很江湖气,不像体制内常规叫法。可能反映出两方面:一是这人确实有江湖背景,二是云建国在调查中接触到了他们的内部黑话。”
“我同意。”王剑锋说,“涉黑组织往往有自己的一套称呼体系。吴家起家于九十年代,那个阶段不少企业都有原罪,如果保护伞那时候就搭建起来,延续到现在,确实可能形成这种‘江湖+体制’的混合体。”
会议室陷入短暂沉默。
孙振涛打破沉寂:“说下你们下一步计划。”
周正帆翻开汇报提纲最后一页:“第一,立即控制账本中证据确凿的涉案人员,尤其是省文化厅郭副厅长,防止外逃。第二,成立医疗专班,争取让吴婷婷苏醒,她是连接吴家核心秘密的关键。第三,全面调查‘账在云里’和沈默地图上的七个点位,找到剩余的账目备份。第四,重启文博园事故调查,挖出云建国死亡的真相。第五……”他顿了顿,“建议对专案组内部成员进行背景复查,确保调查保密性。”
最后一条说得很委婉,但在座的都是明白人。
赵青点头:“内部复查我来负责。中央纪委工作组有独立调查权限,可以绕过地方关系网。”
“郭副厅长那边,我们今天就会动手。”王剑锋看了看表,“已经布控了,早高峰后实施控制。至于吴婷婷的医疗……她住在哪家医院?”
“省医高干病区,三层。”周正帆说,“和孙建军同一层。”
“孙建军什么情况?”孙振涛问。
“昨天下午突发心脏病入院,我们的人进不去病区。”周正帆如实汇报,“时间点很微妙。”
王剑锋冷笑:“心脏病是贪官的标准配置之一。这样,我协调公安部医疗专家,以会诊名义进去,摸清情况。”
“可以。”孙振涛拍板,“正帆,你今天就在基地,配合赵主任、王局长梳理材料。江市那边,让张正华、马国强按计划推进,有重大进展直接报专案组。你的安全问题……”
“孙书记,我请求回江市。”周正帆突然说。
三人同时看向他。
“理由?”
“第一,我是江市长,长期不在岗位,会引发不必要的猜测,反而助长谣言。”周正帆语速平缓但坚定,“第二,案件核心虽然涉及省里,但根基在江市,很多线索需要现场勘察。第三……”他看向三位领导,“如果我躲在基地,对方会认为我们怕了。我要让他们知道,江市的天,翻不了。”
孙振涛盯着他看了十秒钟,突然笑了:“有胆气。但是正帆,你要清楚,现在回去,风险很大。陈明那句‘小心身边的人’,未必是空穴来风。”
“我知道。”周正帆说,“但有些风险必须冒。如果连我都缩在后面,那些在一线查案的同志会怎么想?”
赵青和王剑锋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同意周市长回去。”赵青说,“但必须加强安保。王局,你们经侦局有专业护卫力量吧?”
“有。配一个四人小组,全天候保护。”王剑锋说,“另外,周市长的车辆、办公室、住宅都要做全面安检。”
孙振涛最终点头:“好。正帆,你下午回去。但在那之前,我们要把几个关键动作做完——控制郭副厅长,医疗组进入省医,还有……”
他话没说完,会议室门被敲响。
一名工作人员快步走进,在孙振涛耳边低语几句,递上一份文件。
孙振涛看了两眼,脸色骤变。
“怎么了?”赵青问。
孙振涛把文件推到桌子中央:“刚收到的紧急报告——省文化厅郭明副厅长,一小时前在办公室‘突发脑溢血’,现在送往省医抢救。”
周正帆猛地站起来:“又是突发疾病?”
“和孙建军一样,都是在我们准备动手前出事。”王剑锋脸色铁青,“消息怎么漏的?”
孙振涛合上文件,声音冷得像冰:“看来,我们专案组里,确实有鬼。”
## 第三节 回江路上
下午两点,周正帆的车队驶出省军区基地。
他坐在中间一辆黑色轿车的后排,前有开道车,后有护卫车。王剑锋派的四名安保人员,两人在前车,两人与他同车。司机是省公安厅特派的,车技和反跟踪能力都是一流。
“周市长,我们走南线高速,车程一小时四十分钟。”副驾驶的安保组长回头说,“中途不停车,直接到市政府。”
“好。”
周正帆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省城的繁华在午后阳光下显得有些不真实,高楼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他想起二十多年前,自己刚大学毕业分配到红旗乡政府时,那里连条像样的水泥路都没有。每次进城开会,要坐三个小时颠簸的班车。
那时候的梦想很简单——修路,通电,让乡亲们过得稍微好一点。
后来路修了,电通了,他一步一步从乡里到县里,再到市里。职位越高,手里的权力越大,能做的事也越多,可那份最初的纯粹,却似乎越来越远了。
不是变质,而是复杂了。
权力是双刃剑,能造福,也能造孽。而官场这个生态系统里,清与浊的界限从来不是非黑即白。更多的人游走在灰色地带,用“惯例”“变通”“协调”这样的词汇,为自己的妥协寻找合理性。
就像三个月前的金光化工安全检查。
如果他当时再坚决一点,不给那三个月的整改期……
手机震动。是张正华。
“周市长,你出发了吗?”
“在路上。江市情况怎么样?”
“表面平静,底下暗流汹涌。”张正华的声音压得很低,“两件事:第一,孙建军的儿子孙晓军,今天上午买了去深圳的机票,晚上八点的航班。我们已经布控,是扣下还是放行?”
周正帆思考片刻:“让他走,但全程监控。看他去深圳见谁,做什么。”
“明白。第二件事……”张正华顿了顿,“马国强那边破解了沈默硬盘的部分数据,发现一个加密文件夹,标题是‘导师名录’。里面是十七个人的名单,除了已知的陈明、郭明、孙建军,还有……省高院的一位副院长,省国资委的一位退休副主任,还有……”
“说。”
“还有省委政策研究室的一位副主任,叫杨天明。”
周正帆瞳孔一缩。
杨天明?他认识这个人。三年前省里开经济工作会时见过,五十岁左右,学者型官员,讲话很有水平。更重要的是——杨天明是省委罗治国书记的秘书出身!
“名单核实了吗?”周正帆问。
“正在核实。但沈默在文件夹里留了备注,说这十七人都曾接受过吴家的‘学术资助’,金额从二十万到一百万不等,名义上是支持他们的课题研究,实际上……”
“实际上就是贿赂。”周正帆接话,“用课题费洗钱,老套路了。”
“对。更关键的是,沈默备注里写:这份名单是他父亲魏长明临终前口述的,说‘这些人手里都沾着血’。”
沾着血。
周正帆感觉后背发凉。如果名单属实,那么这个腐败网络已经渗透到了省级核心部门,甚至可能触及省委中枢。
“名单不要扩散。”周正帆说,“你亲自保管,等我回去看原件。”
“明白。还有……周市长,你要小心。今天市委大院里的气氛不对,有些干部看我的眼神都躲躲闪闪的。我怀疑,陈明倒台后,他留下的那些人,正在重新站队。”
“知道了。按原计划推进,我到了直接去办公室。”
挂断电话后,周正帆闭目养神。
车里很安静,只有轮胎摩擦路面的声音。安保组长和司机都是经验丰富的人,全程几乎不交谈,专注路况。
但周正帆的脑子停不下来。
杨天明……如果这个人真的涉案,那意味着什么?他是罗书记的老秘书,虽然现在不在核心岗位,但影响力还在。更重要的是,如果连罗书记身边的人都可能有问题,那么……
他不敢往下想。
手机又震。这次是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只有一句话:
“江市的高速出口有‘欢迎’仪式,建议提前下。”
周正帆猛地坐直。
“组长,看一下导航,离下一个出口还有多远?”
安保组长迅速操作车载导航:“还有八公里,是龙泉出口。周市长,怎么了?”
“有人在高速出口等我们。”周正帆把手机递过去,“可能是记者,也可能是……”
“闹事者。”组长脸色严肃,“司机,龙泉出口下。前车注意,变更路线。”
车队在高速上快速变道,驶向右侧出口。
周正帆拨通马国强电话:“老马,查一下,是谁在江市高速出口布置了‘欢迎仪式’?”
“我马上查。”马国强说,“周市长,你的位置?”
“我们改道龙泉出口下,走省道回市里。”
“明白。我派人在龙泉出口接应。”
五分钟后,车队驶出高速,进入龙泉县地界。这里是城乡结合部,道路两侧多是厂房和仓库,行人稀少。
周正帆稍稍松了口气。
但就在车队通过一个十字路口时,异变突生——
右侧巷子里突然冲出三辆摩托车,每辆车上两人,都戴着全盔,看不清面容。他们迅速贴近车队,其中一辆摩托车后座的人,举起手中的相机,对着周正帆的车窗就是一阵猛拍。
“加速!”安保组长厉声道。
司机猛踩油门,车辆向前冲去。但摩托车灵活,紧追不舍。另外两辆摩托车绕到前方,试图逼停车队。
开道车里的安保人员已经下车,亮出证件:“警察!停下!”
摩托车不但没停,反而加速冲来。其中一辆在距离安保人员几米处突然转向,后座的人扬手一扔——
不是武器,而是一沓传单。
纸张在空中散开,雪花般飘落。周正帆透过车窗看到,传单上印着他的照片,旁边是触目惊心的大字:“贪官周正帆,打击报复,迫害企业家!”
“别停车,冲过去!”安保组长命令。
司机咬牙,方向盘一打,从摩托车缝隙中硬挤过去。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三辆摩托车没有再追,而是停在路边,看着车队远去。
惊魂未定的几分钟后,车队终于驶上通往市区的省道。安保组长回头,脸色铁青:“周市长,这是有组织的。”
周正帆弯腰从脚边捡起一张飘进车窗的传单。纸张质量很好,彩色印刷,内容极具煽动性,列举了他“十大罪状”,包括“滥用职权打压民营企业”“制造冤假错案”“生活作风腐败”等等,每一条都配有所谓的“证据照片”。
照片是p的,但p得很专业。
“这不是普通闹事者。”周正帆把传单递给组长,“这是专业的舆论战。他们想在我回江市的第一天,就把我搞臭。”
“要追查吗?”
“当然要查。但更重要的,是搞清楚谁在背后指挥。”周正帆看向窗外,江市的城市轮廓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传单上提到的‘受迫害企业家’,列了几个名字?”
组长翻看传单:“六个。其中三个是吴家关联企业的负责人,另外两个是陈明之前扶持的商人,还有一个……是金光化工的董事长李建业。”
李建业。
周正帆想起三个月前,爆炸发生后,李建业苏醒后第一件事就是要见刘永春。后来李建业病情“突然恶化”,再后来就转院去了外地,说是“治疗需要”。
现在看来,李建业很可能也是这个网络的一环。甚至可能,他手里掌握着比吴家、陈明更关键的秘密。
“组长,到了江市后,你们不必跟我进办公室。”周正帆说,“我有另外的任务交给你们。”
“请指示。”
“秘密调查李建业的去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车队驶入江市城区时,已是下午四点。
周正帆没有回市政府,而是让司机直接开往市纪委。他要先见张正华,看那份“导师名录”的原件。
市纪委小院很安静,门口的保安看到车队,立刻打开大门。
周正帆下车时,张正华已经在楼前等候。两人没有寒暄,直接上楼进入保密会议室。
“名单在这里。”张正华打开保险柜,取出一份打印件,“马国强那边解密出来的原始数据,我已经销毁了存储介质,这是唯一一份纸质件。”
周正帆接过,逐行细看。
十七个名字,十七个职务,十七个“学术资助”金额。最低的二十万,最高的一百万,总金额八百六十万。时间跨度从2008年到2021年,持续了整整十三年。
每一个名字后面,沈默(或者说魏长明)都做了简短备注:
“杨天明,2015年收受50万,为其子留学经费。交换条件:在省委内参中为文博园项目撰写正面调研报告。”
“孙建军,2012年收受30万,为其母治病。交换条件:加快吴家地产项目规划审批。”
“郭明,2018年收受80万,名义为‘青铜器研究课题经费’。交换条件:对吴家走私文物案不予深究。”
……
一条条,一桩桩,触目惊心。
而最让周正帆呼吸急促的,是名单最后一个人的备注:
“此人身份特殊,仅以‘老师’代称。收受金额不详,但据吴天雄酒后所言,‘老师’是他们能在省内屹立不倒的根本。魏长明曾偶然听到吴天雄打电话,称‘老师’为‘老板’。”
老板。
c05。
“沈默有没有留下关于‘老师’的任何线索?”周正帆问。
张正华摇头:“硬盘里没有。但我推测,沈默可能也不知道‘老师’的真实身份,只是听他父亲转述。”
周正帆盯着那个“老师”的代号,久久不语。
如果这个“老师”真的存在,并且真的是省级甚至更高级别的保护伞,那么现在的调查,可能才刚刚触碰到这个网络的表皮。
“这份名单……”周正帆抬起头,“除了你、我、马国强,还有谁知道?”
“没了。技术科小赵解密时,我让他回避了,自己操作的解密程序。”张正华说,“原件数据已经物理销毁,这是唯一一份。”
“好。”周正帆把名单锁回保险柜,“在中央纪委工作组明确指示前,这份名单不能再扩散。特别是杨天明的名字……”
他话没说完,手机响了。
是孙振涛。
“正帆,到江市了吗?”
“到了,在市纪委。”
“好。长话短说,两件事:第一,郭明在省医抢救无效,十分钟前宣布死亡。死亡鉴定是‘突发性脑血管瘤破裂’,但我们的医疗专家存疑,已经申请尸检。第二……”孙振涛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沉了,“中央纪委赵青主任刚才接到一个匿名电话,对方说,如果专案组继续深挖,会有‘更多人突发疾病’。”
赤裸裸的威胁。
周正帆握紧手机:“孙书记,我这边也遇到了‘欢迎仪式’。”
他把高速出口和摩托车事件简单汇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孙振涛冷峻的声音:“他们开始反扑了。正帆,从现在起,你身边的安保级别提到最高。另外,赵主任让我转告你——中央的决心很坚定,不管涉及到谁,一查到底。”
“明白。”
“还有,关于‘老师’的线索,你们要重点摸排。赵主任判断,这个人可能是揭开整个网络的关键。”
周正帆心头一震——孙振涛怎么知道“老师”?
仿佛猜到他的疑惑,孙振涛补充道:“云静的U盘里,有一个隐藏分区,赵主任的技术团队刚刚破解。里面有云建国留下的另一段笔记,提到了吴天雄曾炫耀‘我们上面有人,是真正的老师,教我们怎么做生意、怎么做官’。”
原来如此。
“我们正在查。”周正帆说,“不过孙书记,我有个请求。”
“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在调查过程中,出现了我们意想不到的阻力,甚至来自……”他没有说下去。
孙振涛听懂了。
“正帆,我送你一句话。”这位省纪委副书记的声音突然变得铿锵有力,“二十年前,我还在县纪委时,老书记告诉我:纪检监察干部的天职,就是清除党的肌体上的毒瘤。毒瘤长在手上,就切手;长在脚上,就切脚;如果长在心脏附近……”
他顿了顿。
“那就开胸破膛,也要把它挖出来。”
电话挂断后,周正帆站在窗前,看着江市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远处的市政府大楼亮起了灯,像一座沉默的堡垒。他知道,那里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有期待的,有观望的,也有憎恨的。
张正华走到他身边:“周市长,回办公室吗?”
“回。”周正帆转身,“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先去一个地方。”
“哪里?”
“金光化工爆炸遗址。”周正帆拿起外套,“三个月了,我还没去看过。”
张正华想劝阻,但看到周正帆的眼神,话咽了回去。
车队再次出发,驶向城北。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金光化工的废墟在暮色中矗立,像一座巨大的墓碑。警戒线还在,但已经鲜有人来。曾经冲天的火光、刺鼻的气味、消防车的嘶鸣、家属的哭喊,都已被时间冲刷得只剩沉默。
周正帆下车,独自走进废墟。
烧黑的储罐扭曲变形,倒塌的厂房露出钢筋骨架,地面上还有消防水渍干涸后的白色痕迹。他走到那处爆炸的中心点——苯罐区,那里现在是一个深坑。
坑底有积水,映着暗红色的天空。
三个月前,就是在这里,十九个生命瞬间消失。十九个家庭,从此破碎。
周正帆蹲下身,从地上抓起一把焦土。土里有细碎的金属片,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周市长。”身后传来张正华的声音,“天快黑了,回去吧。”
周正帆没有起身。
他看着手中的焦土,轻声说:“老张,你说如果三个月前,我再坚决一点,这十九个人,是不是现在还活着?”
张正华沉默。
“我知道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周正帆站起来,把土洒回坑中,“但我现在明白了——有些错误一旦犯下,就永远无法弥补。我们能做的,就是让错误不再重演。”
他转身,朝废墟外走去。
“所以这个案子,必须查到底。不管‘老师’是谁,不管c05是谁,不管要面对多大的阻力。”周正帆的脚步坚定,“不是为了报仇,而是为了赎罪。为我们当初的妥协,赎罪。”
夜色彻底降临。
废墟陷入黑暗,只有远处城市的灯火,像星星点点的希望。
车队驶离时,周正帆最后看了一眼后视镜中的废墟。
那里埋葬着十九个亡魂,也埋葬着他职业生涯中最大的愧疚。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这份愧疚,变成推动改变的力量。
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新的加密信息:
“已查到李建业下落。人在海南三亚某疗养院,但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医疗记录可疑。是否接触?”
周正帆回复两个字:
“接触。”
(第8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