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节 常委会上的交锋
周二上午九点，江市委常委会会议室。
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十一名市委常委已经就座，常委会一般每周召开一次，特殊情况下可随时召开。今天的会议是临时召集的，议题只有一个：通报郑向东、柳云山案件情况，研究部署下一步工作。
周正帆坐在主持人的位置——原本这是市委书记的座位。按照省委决定，在市委书记新的人选确定前，由他临时主持市委工作。这个位置他并不陌生，三年前郑向东外出学习时，他也曾短暂主持过工作。但今天坐在这里，感觉完全不同。
会议室里很安静。每个人都低着头，翻看着面前的文件——那是省纪委关于郑向东、柳云山案件的情况通报（内部版），只有五页，但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
“人都到齐了，开会。”周正帆开口，声音平稳，“今天的议题大家都知道了。首先，请张正华同志传达省纪委的通报精神。”
张正华作为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是案件查办的具体负责人之一。他推了推眼镜，开始传达：
“根据省纪委监委审查调查，郑向东在担任江市委书记期间，严重违反党的政治纪律、组织纪律、廉洁纪律、工作纪律、生活纪律，构成严重职务违法并涉嫌受贿犯罪；柳云山作为‘老师’网络的核心组织者，长期利用其社会关系网，为他人谋取不正当利益，收受巨额贿赂，涉嫌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受贿罪、洗钱罪等多项罪名……”
张正华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在座每个人的耳朵里。随着他的传达，会议室里的气氛越来越凝重。虽然大家早就通过各种渠道知道了大概情况，但听到官方正式通报，感觉还是不一样。
“目前，案件正在进一步审查调查中。省纪委要求，江市各级党组织和党员干部要深刻汲取教训，引以为戒，坚决肃清郑向东、柳云山案件的恶劣影响……”
传达结束后，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动一下。
周正帆环视会场。在座的十一位常委，有他熟悉的老搭档，也有不那么熟悉的新面孔。市委副书记、市长周正帆（兼临时主持市委工作），市委副书记王建明，市纪委书记张正华，常务副市长李明德，组织部长刘志坚，宣传部长陈静（女），统战部长赵国庆，政法委书记孙卫国，秘书长李建军，军分区政委周大勇，还有一位挂职常委、副市长吴秀兰（女）。
这些人里，有多少人和郑向东走得很近？有多少人可能牵涉到柳云山的网络里？周正帆不敢确定。但他知道，今天的会议，是观察每个人的最好机会。
“大家都听了通报，”周正帆开口，“有什么想法，可以谈一谈。”
按照惯例，这种时候应该副书记先发言。王建明，五十三岁，在江市工作多年，从县委副书记一路干到市委副书记，是个老资格的干部。他清了清嗓子：
“郑向东、柳云山案件，性质极其严重，影响极其恶劣。作为市委副书记，我对发生这样的案件感到痛心，也感到愧疚。虽然我没有直接参与他们的违法活动，但作为班子成员，我负有监督不力的责任。我建议，市委常委会要向省委作深刻检讨。”
这话说得很官方，也很稳妥。既表明了态度，又划清了自己。
接下来是常务副市长李明德。他今天脸色不太好，眼圈发黑，显然昨晚没睡好。“我完全同意王书记的意见。郑向东作为市委书记，本应是全市干部的表率，却带头违纪违法，这是对党的背叛，对人民的犯罪。我们要坚决拥护省委的决定，坚决支持省纪委的审查调查工作。”
李明德的话里，用了“我们”，这是一个微妙的信号——他在试图把自己和周正帆捆绑在一起，表明自己是站在正确一边的。
组织部长刘志坚说话更谨慎：“作为组织部长，我要作自我批评。在干部选拔任用工作中，我们对郑向东推荐、提拔的一些干部，考察不够深入，把关不够严格。下一步，组织部将按照省委和市委的要求，对全市干部队伍进行一次全面排查，坚决清除害群之马。”
宣传部长陈静是常委中唯一的女性，说话直接：“宣传部门要加强对案件的舆论引导，既要报道案件的查处情况，体现省委反腐的决心，又要把握好度，不能影响江市的整体形象和稳定。我建议，召开一次新闻通气会，统一口径，回应社会关切。”
每个人都在发言，每个人都在表态。但周正帆注意到，有些人的发言很空洞，只是重复文件上的话；有些人则话里有话，似乎在试探什么。
轮到政法委书记孙卫国发言时，他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政法机关将全力配合案件的查处工作。但我也想提醒一点——案件查办要依法依规，不能搞扩大化，不能影响正常的工作秩序和社会稳定。”
这话听起来没错，但周正帆听出了弦外之音：孙卫国在担心，案件查办会牵扯到政法系统的人。事实上，从柳云山交代的名单看，确实有几个政法系统的干部牵涉其中。
“孙书记说得对，”周正帆接话，“案件查办必须依法依规，这是原则。但同时，也要坚持一查到底，不管涉及到谁，不管涉及到哪个系统，都要查清楚。这才是对党负责，对人民负责。”
他的话说得很重，会议室里的气氛又紧张起来。
会议进行了一个小时。最后，周正帆做总结讲话：
“同志们，郑向东、柳云山案件，是发生在江市的严重腐败案件，给党的形象造成了损害，给江市的发展带来了负面影响。作为临时主持市委工作的负责人，我深感责任重大。”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下一步，我们要做好四件事。第一，坚决拥护省委决定，全力配合省纪委的案件查办工作，需要市里提供什么支持，就提供什么支持，不能打折扣，不能搞变通。”
“第二，深刻汲取教训，在全市范围内开展警示教育。市纪委要抓紧制作警示教育片，组织各级干部观看学习，真正起到震慑作用。”
“第三，加强干部队伍建设。组织部要牵头，对全市处级以上干部进行一次全面排查，重点排查那些与郑向东、柳云山关系密切的人，发现问题及时处理。”
“第四，稳住发展大局。不能因为案件查办，就影响了正常的工作。各条线、各部门要各司其职，确保经济发展、社会稳定、民生改善各项工作有序推进。”
他看了看表：“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散会后，请王建明同志、张正华同志、刘志坚同志留一下，我们开个小会。”
常委们陆续离开会议室。最后留下的四个人，移步到旁边的小会议室。这是更核心的圈子，要讨论更敏感的问题。
小会议室里，周正帆开门见山：“留三位下来，是要商量几件具体事。第一，郑向东被留置后，他分管的有些工作要重新分工。王书记，你暂时接管党群、政法、信访工作；张书记，你除了纪委工作，还要协助抓干部监督；刘部长，组织部的工作要加码，特别是干部排查这一块。”
三人点头。这是预料之中的安排。
“第二，”周正帆继续说，“柳云山交代的名单里，有七个是江市的人。这七个人，有的是在职干部，有的是退休干部。怎么处理，要拿出方案。”
张正华翻开笔记本：“这七个人，三个在职，四个退休。在职的三个，一个在发改委，一个在财政局，一个在住建局，都是副处级。按照干部管理权限，我们可以直接调查。退休的四个，有的已经退休多年，调查难度大一些。”
“不管难度多大，都要查。”周正帆说，“在职的三个，立即停职，接受调查。退休的四个，也要查清楚，如果确实有问题，该处理的还是要处理。”
“那……会不会引起反弹？”王建明有些担心，“特别是退休的那几个，在江市工作多年，关系网很深。”
“该反弹的，总会反弹。”周正帆平静地说，“但我们不能因为怕反弹，就不查了。这样，对退休人员的调查，注意方式方法，可以以‘了解情况’‘协助调查’的名义进行，但实质性的调查不能放松。”
“明白了。”
“第三件事，”周正帆看向刘志坚，“组织部要抓紧制定全市干部轮岗交流方案。特别是那些关键岗位、重要部门，干部任职时间长的，要轮岗。这不是针对谁，而是正常的干部管理。但在当前这个特殊时期，轮岗有特殊的意义。”
刘志坚明白周正帆的意思。轮岗既可以防止形成利益小团体，也可以借机观察干部的反应，看谁有抵触情绪，谁有问题。
“方案一周内拿出来，”周正帆说，“先在小范围征求意见，然后上市委常委会讨论。”
“好的。”
“最后一件事，”周正帆顿了顿，“关于我个人的一些问题，需要向组织说明。”
三人都抬起头，看着他。
周正帆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放在桌上：“这里面是一些关于我的举报材料，说我收受贿赂、滥用职权、生活作风有问题等等。我已经看过了，大部分是诬告，但也有一些需要核实的问题。按照程序，我主动把这些材料交给纪委，请组织调查。”
张正华接过文件袋，表情严肃：“市长，您这是……”
“这是我应该做的。”周正帆说，“我是市长，又临时主持市委工作，更应该主动接受监督。这些材料，有些可能是诬告，有些可能是别有用心的人散布的谣言，但既然有人举报，就应该调查。只有调查清楚了，才能还我清白，也才能让那些造谣的人无话可说。”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钟。王建明开口：“市长，您这么做，体现了共产党员的坦荡胸怀。我支持您。”
“我也支持。”张正华说，“纪委一定会依法依规调查，既不会冤枉一个好干部，也不会放过一个问题干部。”
刘志坚点点头：“组织部门也会配合。”
“好。”周正帆站起身，“那就这样。大家去忙吧。”
三人离开后，周正帆独自在小会议室里坐了一会儿。主动交出举报材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他知道，现在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他，有很多人希望他倒下。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
但这样做也有风险。如果调查过程中，有人做手脚，制造假证据，他可能真的会被冤枉。
这就是官场，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每做一个决定都要权衡利弊。
他走出小会议室时，于晓伟等在门口，脸色有些奇怪。
“怎么了？”周正帆问。
“市长，有个人想见您，说是……说是沈默的母亲。”
周正帆的心猛地一紧：“人在哪？”
“在接待室。她说有话想对您说，说关于她儿子的事。”
## 第二节 母亲的请求
市府大楼一楼的接待室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坐在沙发上，双手握着一个布包，身体微微发抖。看到周正帆进来，她挣扎着想站起来。
“阿姨，您坐。”周正帆赶紧上前扶住她，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我是周正帆。您找我？”
老太太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含着泪水：“周市长，我是沈默的妈妈。我儿子……我儿子死得冤啊……”
她的声音哽咽了，说不下去。周正帆让于晓伟倒了杯热水，递给老太太：“阿姨，您慢慢说。沈默是个好同志，他的事，我们一直在查。”
老太太喝了口水，情绪稍微稳定了些：“周市长，我知道您在查我儿子的案子。我儿子生前跟我说过，他在查一些很重要的事，可能会很危险。他说如果他出事了，就把一些东西交给一个值得信任的领导。”
她从布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周正帆：“这是我儿子生前藏在家里的。他死后，我不敢拿出来，怕那些人再来害我。但现在……现在那些坏人都被抓了，我想是时候把它交给您了。”
周正帆接过信封，很薄，里面好像只有几张纸。但他知道，沈默用生命保护的东西，一定非常重要。
“阿姨，谢谢您的信任。”周正帆郑重地说，“我向您保证，一定会查清沈默的死因，一定会让害他的人付出代价。”
老太太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我儿子是个老实人，从小就懂事，学习好，工作认真。他爸死得早，是我一个人把他拉扯大。他总说，等他有出息了，要让我过上好日子。可现在……现在他走了，留下我这个老太婆……”
周正帆心里一阵酸楚。他想起自己的母亲，也是这么含辛茹苦把他养大。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心。
“阿姨，沈默是个英雄。”他说，“他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揭露真相，为了社会的公平正义。他做的事，是有意义的。”
“我知道，我知道……”老太太擦着眼泪，“可我就是想他啊……每天晚上闭上眼睛，就看到他小时候的样子，看到他对我笑……”
周正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位失去儿子的母亲。任何语言在这个时候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能静静地坐着，陪着她。
良久，老太太站起来：“周市长，我不打扰您工作了。我该走了。”
“阿姨，我派人送您回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走。”老太太摆摆手，“周市长，您一定要保重身体。我儿子说过，您是个好官，是真正为老百姓做事的。您可不能出事啊……”
这话让周正帆的眼眶也有些湿润：“阿姨，您放心，我会注意的。您也要保重身体，有什么困难，随时来找我。”
送走老太太后，周正帆回到办公室，关上门，打开了那个信封。
里面是三张纸。第一张是沈默手写的便条：
“周市长，如果您看到这张纸条，说明我已经不在了。以下是我查到的关于‘老师’网络的最后线索，可能对您有用。”
“第一，网络的核心不是柳云山，而是另一个人。柳云山只是明面上的‘老师’，真正的控制者，代号‘影子’，从不露面。‘影子’可能是省级某位领导的身边人，甚至可能就是那位领导本人。”
“第二，网络有一个‘应急资金池’，金额大约五亿元，存放在境外多家银行。这笔钱是准备在紧急情况下，用于收买、封口、甚至灭口的。资金的管理者，是吴雨欣。”
“第三，我在调查中发现，江市的几个重大工程项目，都存在严重的设计缺陷和安全隐患。如果发生地震、洪水等自然灾害，可能会造成比金光化工事故更严重的后果。这些项目的设计方，都是同一家设计院——省建筑设计院，而该院的总工程师，是柳云山的侄女婿。”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我怀疑‘影子’已经渗透到了案件调查组内部。最近几次，我的行踪总是被对方提前知道，这绝对不是巧合。调查组里可能有内鬼。”
“以上线索，我还没有完全核实，但应该都是真的。请周市长务必小心。沈默 绝笔”
周正帆拿着这张便条，手在微微发抖。沈默在死前，已经查到了这么多！如果他活着，这个案子可能早就破了。
第二张纸是一张关系图，手绘的，很潦草，但能看出大概的脉络。中心是“老师（柳云山）”，周围辐射出几十条线，连接着各种代号和名字。而在图的右上角，有一个用红笔圈出来的问号，旁边写着两个字：“影子？”
第三张纸是一个银行账号和密码，还有一句话：“这个账号里有一百万元，是我这些年积攒的。如果我死了，请把这笔钱交给我母亲，让她安度晚年。密码是她的生日。”
周正帆看着这三张纸，心里五味杂陈。沈默不仅是个优秀的工程师，更是个有责任心、有正义感的人。他在调查中发现了这么多秘密，却因为触及了某些人的利益，被灭口了。
而现在，“老师”柳云山虽然被抓了，但按照沈默的说法，真正的控制者“影子”还在逍遥法外。而且，“影子”可能已经渗透到了案件调查组内部……
这个想法让周正帆不寒而栗。他想起之前在调查中遇到的种种怪事：线索总是突然中断，证人总是突然出事，行动总是被对方提前知道……
难道真的有内鬼？
他立刻拿起加密手机，给孙振涛打电话。但刚拨出去，又挂断了。如果调查组里真的有内鬼，那他打电话的行为，可能也在监控之中。
他改用最原始的方式——让于晓伟安排车，他要亲自去省城一趟。
“市长，现在去省城？”于晓伟有些惊讶，“您下午还有个会……”
“推迟。”周正帆说，“或者让王书记主持。我有紧急事要去省城见孙书记。”
“好的，我马上安排。”
四十分钟后，周正帆的车队驶上了通往省城的高速公路。他坐在车里，闭着眼睛，脑海里反复回想着沈默便条上的内容。
“影子”……省级某位领导的身边人，甚至可能就是那位领导本人。会是谁？省委常委里，谁最有可能？省长？副书记？还是……
他不敢往下想。
车子在高速上飞驰。窗外是连绵的田野和村庄，秋收后的土地裸露着，等待来年的播种。周正帆看着这一切，突然想起了红旗乡的乡亲们。那些朴实的农民，他们不会知道，在这座城市里，正在进行着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斗争。他们关心的，只是收成好不好，日子能不能过下去。
而他的责任，就是让这些普通人，能够在一个公平、正义的环境里，安心地生活、工作。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妻子林晓薇发来的信息：“产检结果出来了，医生说一切正常。就是有点贫血，要补充营养。你晚上能回来吃饭吗？我给你煲了汤。”
周正帆看着这条信息，心里涌起一阵愧疚。妻子怀孕三个月了，他陪她去做产检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说忙，下次一定，但下次又下次。
他回复：“我下午去省城，晚上尽量赶回来。汤留着，我回来喝。”
发送完，他收起手机，继续思考沈默便条上的线索。应急资金池五亿元，吴雨欣管理……如果这笔钱真的存在，那吴雨欣的逃亡就不是简单的个人行为，而是带着重要任务。
必须找到吴雨欣，截住那笔钱。
下午两点，车子抵达省城。周正帆没有去省委大院，而是让司机开到了省纪委的一个秘密办公点——这是孙振涛告诉他的备用联络点。
在一间不起眼的办公室里，他见到了孙振涛和赵青。
“正帆，这么急过来，出什么事了？”孙振涛问。
周正帆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了看赵青，又看了看孙振涛。孙振涛明白了他的意思：“赵青同志是可靠的，你可以放心。”
周正帆这才拿出沈默的便条，递给孙振涛：“这是沈默的母亲今天交给我的。沈默生前留下的。”
孙振涛和赵青一起看完了便条。两人的脸色都变得异常凝重。
“这个‘影子’……”孙振涛抬起头，“沈默有更具体的线索吗？”
“没有，便条上只说了这么多。”周正帆说，“但沈默怀疑，‘影子’已经渗透到了调查组内部。孙书记，您觉得有这个可能吗？”
孙振涛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点头：“不是可能，是事实。”
周正帆和赵青都看向他。
“最近几次行动，我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孙振涛说，“比如对柳云山的抓捕，我们部署得很秘密，但他好像提前知道了，差一点就跑掉了。还有对c07的控制，也是临行动前突然调整了方案，否则可能也会出问题。”
“您怀疑谁？”赵青问。
“现在还不能确定。”孙振涛说，“调查组有三十多个人，来自不同单位，背景复杂。要查内鬼，需要时间，也需要……策略。”
周正帆想起沈默便条上说的应急资金池：“孙书记，沈默说有个五亿元的应急资金池，由吴雨欣管理。这笔钱，我们必须截住。”
“已经在查了。”孙振涛说，“国际刑警组织已经发布了红色通缉令，香港警方也在全力搜捕吴雨欣。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她。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会不会已经出境了？”
“有可能。但出境也需要证件，我们监控了所有的口岸和通道，没有发现她的踪迹。除非……她用了我们不知道的渠道。”
周正帆想起王磊交代的鑫海货运公司：“水路呢？货运船只？”
“查过了，所有出境的货船都查了，没有。”孙振涛摇头，“吴雨欣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怎么隐藏自己。”
办公室里陷入沉默。三个人都在思考，吴雨欣可能藏在哪里，那五亿元资金可能在哪里。
突然，赵青开口：“也许……她根本没想跑。”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吴雨欣可能还留在国内，甚至可能就在我们眼皮底下。”赵青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换个身份，换个样子，住在某个不起眼的地方，我们反而找不到她。”
周正帆觉得有道理。吴雨欣常年负责吴家的海外业务，肯定有很多假身份、假护照。她完全可以用另一个身份，在国内隐藏起来。
“那怎么找？”孙振涛问。
“从她的生活习惯入手。”赵青说，“吴雨欣是个生活很讲究的人，住要住好的，吃要吃好的，用要用好的。她就算隐藏，也不可能完全改变这些习惯。我们可以从高端小区、高档消费场所入手，秘密排查。”
“范围太大。”周正帆说，“而且容易打草惊蛇。”
“那就缩小范围。”赵青继续分析，“吴雨欣要管理五亿元资金，肯定需要经常操作账户。无论她藏在哪里，都需要网络、需要通讯。我们可以监控大额资金的异常流动，特别是跨境流动。”
这个思路更可行。孙振涛点头：“我同意。我让银行监管部门配合，监控所有可疑的大额资金流动。另外，对吴家所有关联账户，进行二十四小时监控。”
“还有一件事，”周正帆说，“沈默便条上提到的，江市几个重大工程项目的设计缺陷问题。如果这是真的，那将是巨大的安全隐患。”
孙振涛的表情严肃起来：“这个问题更严重。我马上安排省建设厅的专家，对江市的重大工程项目进行一次全面排查。特别是省建筑设计院设计的项目，要重点检查。”
“那‘影子’的问题呢？”周正帆问。
孙振涛沉思良久：“‘影子’的问题，我来处理。你们俩，一个回江市抓工程排查，一个继续追查吴雨欣和资金问题。记住，所有工作都要秘密进行，不能走漏风声。”
“明白。”
离开秘密办公点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周正帆坐上车，准备返回江市。车子刚启动，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他犹豫了一下，接通：“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周市长，我是杨天明。”
周正帆的心猛地一跳。杨天明，省委政策研究室副主任，“老师”网络的核心成员之一，柳云山最得意的学生。他不是已经被控制了吗？怎么会打电话来？
“杨主任？”周正帆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您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见您一面。”杨天明说，“有些话，我想当面对您说。关于‘影子’，关于柳老师，也关于……您自己。”
“您在哪里？”
“我在省城。如果您愿意见我，我可以告诉您一个地址。但只能您一个人来，不能带任何人。”
周正帆沉默了几秒钟。这是一个陷阱吗？还是杨天明真的想交代什么？
“好，”他最终说，“告诉我地址。”
## 第三节 杨天明的坦白
省城东郊，一个老旧的居民小区。
周正帆让司机把车停在小区外，独自一人走了进去。按照杨天明给的地址，他找到了三号楼二单元401室。
敲门后，门开了。开门的正是杨天明，穿着普通的夹克和裤子，头发有些凌乱，眼睛里有血丝，看起来憔悴了很多。
“周市长，请进。”杨天明侧身让开。
周正帆走进屋里。这是一套两居室，装修简单，家具陈旧，看起来像是很久没人住了。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两杯茶，还在冒着热气。
“请坐。”杨天明在沙发上坐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周正帆坐下，没有碰茶杯，直接问：“杨主任，您想跟我说什么？”
杨天明看着他，眼神复杂：“周市长，您知道吗？柳老师被抓前，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他说，如果有一天他出事了，让我一定要见您一面，把一些事情告诉您。”
“什么事情？”
“关于‘影子’，关于这个网络的真正目的，也关于……”杨天明顿了顿，“关于您父亲的事。”
周正帆的心猛地一紧：“我父亲？我父亲怎么了？”
杨天明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茶。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周市长，您父亲周建国，二十年前是红旗乡的党委书记，对吗？”
“对。”周正帆的父亲周建国，确实在红旗乡当过党委书记，后来因为身体原因提前病退，五年前去世了。
“那您知道，您父亲为什么提前病退吗？”杨天明问。
周正帆皱起眉头：“我父亲有心脏病，医生建议他休息。”
“真的是因为心脏病吗？”杨天明看着他的眼睛，“还是因为……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你什么意思？”
杨天明叹了口气：“二十年前，红旗乡有一个招商引资项目，引进了一家化工厂。您父亲作为乡党委书记，坚决反对这个项目，认为会污染环境，危害百姓健康。但当时县里的领导施加压力，非要这个项目上马。您父亲顶住压力，向上级反映情况，结果……”
“结果怎么了？”
“结果，那个县领导找了人，制造了一场‘意外’。”杨天明说，“您父亲在下乡调研时，乘坐的吉普车刹车失灵，翻到了山沟里。您父亲命大，没死，但受了重伤，心脏出了问题。后来，他被迫病退，那个化工厂项目也顺利上马了。”
周正帆的脸色变了。这件事他记得。父亲确实是在一次车祸后身体垮掉的，但他一直以为那真的是意外。现在听杨天明这么说，难道……
“那个县领导是谁？”他问。
杨天明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出一个名字：“就是后来当上江市委书记的郑向东。”
周正帆感觉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击中了。郑向东？二十年前害父亲出车祸的人，是郑向东？
“不可能……”他喃喃道，“郑向东当时是副县长，和我父亲没有直接矛盾……”
“怎么没有？”杨天明说，“那个化工厂项目，就是郑向东引进的。如果您父亲反对成功，项目黄了，郑向东的政绩就没了，他的仕途也会受影响。所以，他必须让您父亲闭嘴。”
周正帆的手在颤抖。如果这是真的，那他和郑向东之间，就不只是工作上的矛盾，还有家仇。
“你怎么知道这些？”他盯着杨天明。
“因为当时处理这件事的人，就是柳老师。”杨天明说，“柳老师当时是县委宣传部长，郑向东找到他，请他帮忙‘善后’。柳老师答应了，找了人做了那辆车的手脚，又安排医院出了假诊断，说您父亲是因为心脏病突发才导致的车祸。”
他顿了顿：“这也是为什么，后来郑向东对柳老师言听计从，成为了网络的核心成员之一。因为他有把柄在柳老师手里。”
周正帆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他需要时间消化。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他问。
“因为我觉得您应该知道。”杨天明说，“也因为……我想赎罪。”
“赎罪？”
“对，赎罪。”杨天明低下头，“我在这个网络里待了十年，做了很多错事。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但我还是想把我知道的都告诉您，希望能对案件调查有帮助。”
周正帆看着他：“那‘影子’呢？沈默说，柳云山不是真正的控制者，真正的控制者是‘影子’。”
杨天明点头：“沈默查得没错。柳老师确实是明面上的‘老师’，但真正的决策者，是‘影子’。”
“‘影子’是谁？”
杨天明犹豫了：“这个……我不能说。”
“为什么？”
“因为我说了，我全家都会有生命危险。”杨天明的声音在发抖，“‘影子’的能量，比柳老师大得多。他可以轻易让一个人消失，也可以轻易让一个家庭破碎。”
“但你现在已经在我面前了，”周正帆说，“你觉得‘影子’会放过你吗？”
杨天明的脸色更加苍白：“我知道他不会放过我。所以我才来找您，希望能得到保护。”
“那你就必须说实话。”周正帆说，“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包括‘影子’的身份。只有这样，我才能保护你，才能彻底打掉这个网络。”
杨天明沉默了很长时间。客厅里的时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最终，他抬起头，像是下定了决心：“好，我说。但您要答应我，一定要保护我的家人。”
“我答应你。”
杨天明深吸一口气，缓缓说出一个名字。
周正帆听到这个名字，整个人都愣住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他？
“你确定？”他问。
“确定。”杨天明说，“我有证据。在我家的保险箱里，有一个U盘，里面是我偷偷录下的几次会议的录音。其中有一次，‘影子’亲自参加，虽然用了变声器，但他的说话习惯、用词特点，我能听出来就是他。”
“U盘在哪？”
“在我家书房，书架第三层，那套《资治通鉴》的后面。”杨天明说，“保险箱密码是我女儿的生日，。”
周正帆立刻拿出手机，给马国强打电话：“马上带人去杨天明家，书房书架第三层，《资治通鉴》后面有一个U盘，找到后立刻送到省纪委孙书记那里。注意，行动要秘密，不能走漏风声。”
挂了电话，他看向杨天明：“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影子’最近在策划一件事。”杨天明说，“他想在您身边安排一个人，一个您绝对信任的人，作为他的眼线。”
“谁？”
“这个我不知道。”杨天明摇头，“‘影子’做事很谨慎，这种事情不会让我们知道。但您要小心，您身边可能已经有他的人了。”
周正帆想起沈默便条上说的，调查组里可能有内鬼。难道那个内鬼，就是‘影子’安排在他身边的？
“还有一件事，”杨天明继续说，“吴雨欣手里那五亿元资金，‘影子’已经下令，让她转移到境外的一个账户。如果转移成功，这笔钱就可能永远追不回来了。”
“什么时候转移？”
“具体时间我不知道，但应该很快。”杨天明说，“吴雨欣现在藏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只有‘影子’知道她在哪。”
周正帆感到时间紧迫。必须尽快找到吴雨欣，截住那笔钱。
“杨主任，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他说，“我会安排人保护你和你的家人。但在这之前，你需要跟我走，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杨天明点点头，站起身。但就在这时，周正帆的手机响了，是马国强打来的。
“市长，出事了。”马国强声音急促，“我们到杨天明家时，发现门锁被撬了。屋里很乱，像是被人翻过。您说的那个U盘……不见了。”
周正帆的心沉了下去：“什么时候的事？”
“不清楚，但应该是不久前。书架上的书还有灰尘被翻动的痕迹。”
有人抢先一步！周正帆立刻意识到，“影子”已经知道杨天明要交代，所以派人拿走了证据。
“马上封锁现场，查找线索。”他下令，“同时，加强对杨天明家人的保护，他们可能有危险。”
挂了电话，他对杨天明说：“U盘被人拿走了。你家可能已经不安全了。我现在带你去省纪委，那里最安全。”
杨天明的脸色惨白：“他们……他们还是快了一步。”
两人匆匆离开居民楼。坐进车里时，周正帆突然想起一件事：“杨主任，你刚才说‘影子’要在我身边安排一个人，你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有没有什么线索？比如，这个人可能有什么特征？”
杨天明思考了一会儿：“‘影子’说过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他说：‘这个人要像水一样，无形无迹，但能渗透到每一个角落。’”
像水一样……周正帆脑海里闪过一个人。但他不敢确定。
车子驶向省纪委。路上，周正帆给孙振涛打电话，汇报了杨天明交代的情况。孙振涛听后，沉默了很久。
“正帆，如果‘影子’真的是那个人，那这个案子就太可怕了。”他说，“我会立即向罗书记汇报。但在省委做出决定前，我们只能监控，不能行动。”
“明白。”
“另外，”孙振涛说，“你要特别小心。如果‘影子’真的在你身边安排了人，那你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在他的监控之下。从现在起，你的所有通讯、所有行动，都要加密，都要有保护。”
“我会注意的。”
挂了电话，周正帆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省城的夜晚已经来临，华灯初上，车水马龙。这座城市的繁华背后，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想起了父亲。那个正直了一辈子的老人，因为坚持原则，差点丢了性命。而他自己，现在也在走着同样的路。
不同的是，父亲当年是孤军奋战，而他，至少还有战友，还有组织。
车子驶入省纪委大院。孙振涛已经在楼下等着了。看到杨天明下车，他上前握手：“杨主任，感谢你的配合。我们会保护你的安全。”
杨天明苦笑：“孙书记，我只希望能赎罪，希望能帮助组织打掉这个网络。”
“你会帮助到的。”孙振涛说，“走吧，我们先安排你休息。”
安排完杨天明，孙振涛和周正帆走进办公室。关上门，孙振涛的脸色立刻严肃起来。
“正帆，杨天明说的那个名字，你确定吗？”
“我不确定，但杨天明很确定。”周正帆说，“而且，他提到有录音证据。”
“可证据被拿走了。”孙振涛皱眉，“没有证据，我们不能轻举妄动。那个人级别太高，影响力太大，如果没有铁证，动他就是打草惊蛇。”
“那怎么办？”
“等。”孙振涛说，“等新的证据出现，等‘影子’自己露出马脚。另外，我们要加快对吴雨欣的追查。那五亿元资金，一定要截住。”
周正帆点点头。他知道，这是当前最紧迫的任务。
“对了，”孙振涛想起什么，“柳云山要求见杨天明一面。他说有些话，想当面对杨天明说。你觉得该不该安排？”
周正帆思考了一会儿：“可以安排，但要全程监控，防止他们串供。”
“我也是这么想的。”孙振涛说，“那就明天安排吧。你今晚在省城休息，明天跟我一起去见柳云山。”
“好。”
当晚，周正帆住在省纪委的招待所。虽然很累，但他睡不着。脑海里反复回想着杨天明说的那些话，回想着父亲当年的车祸，回想着“影子”可能安排在他身边的人……
手机震动，是妻子发来的信息：“汤还在锅里温着，你什么时候回来？”
周正帆回复：“今晚回不去了，在省城有事。你早点休息，注意身体。”
发送完，他放下手机，走到窗前。窗外的省城夜景很美，万家灯火，星河璀璨。但在这美丽的夜景下，有多少暗流在涌动？有多少阴谋在酝酿？
他想起了柳云山视频里的那句话：“你赢不了，因为你对抗的是一种生态，一种规则。”
也许柳云山说得对。也许他真的赢不了。
但只要他还在这个位置上，只要他还是共产党员，他就会继续战斗。不是为了赢，而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那些信任他的人。
窗外的夜更深了。周正帆拉上窗帘，回到床上。明天，还有更艰难的战斗在等着他。
而这场战斗，可能才刚刚开始。
（第95章 完）
【本章字数：约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