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节 省委的决策
清晨七点，省委常委会议室外的走廊异常安静。
孙振涛站在窗前，手里夹着烟却忘了抽，烟灰已经积了长长一截。他凌晨四点接到省委办公厅通知，省委书记罗治国要召开紧急常委会，专题研究郑向东、柳云山案件及后续问题。作为省纪委副书记、案件调查组组长，他被要求列席会议并汇报。
走廊另一端，周正帆安静地坐在长椅上。作为江市长、临时主持市委工作的负责人，也被通知列席。这是省委常委会，全省最高决策会议，能列席的都是重要人物。但此刻坐在这里的两个人，心情却格外沉重。
“正帆，”孙振涛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一会儿汇报的时候，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你心里有数吧？”
周正帆抬起头：“孙书记，您觉得该怎么说？”
孙振涛走到他身边坐下，压低声音：“303室的那些文件，涉及面太广，级别太高。如果在常委会上全盘托出，可能会引发……不可控的反应。”
“您的意思是，暂时不说？”
“不是不说，是选择性地说。”孙振涛掐灭烟头，“说郑向东、柳云山的犯罪事实，说网络的基本情况，说我们已经掌握的证据。但那些文件中涉及的其他人员，特别是那些还在重要岗位上的，暂时不提。”
周正帆沉默了一会儿：“那王馆长的视频呢？”
“可以说。”孙振涛道，“王馆长的死虽然可疑，但毕竟有医院出具的死亡证明。我们可以提出来，建议对死因进行复查，但不能直接说是灭口。”
“为什么？”
“因为没有证据。”孙振涛看着他，“正帆，我知道你追求真相，我也一样。但官场有官场的规则，办案有办案的程序。有些事，急不得。”
周正帆明白孙振涛的意思。省委常委会不是专案组会议，这里坐着的是全省最高决策层的十一个人。每个人的立场不同，想法不同，背后的关系网也不同。如果贸然抛出所有底牌，可能会让案件调查陷入被动。
“我明白了。”他最终说。
七点三十分，会议室门开了。工作人员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了。
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十一位省委常委已经就座。正中的位置坐着省委书记罗治国，六十二岁，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他的左手边是省长李国华，右手边是省委副书记刘明远。其他常委依次排开。
孙振涛和周正帆在列席席坐下。这个位置在会议桌的末端，与常委们有一段距离，但能清楚地看到每个人的表情。
“开会。”罗治国开口，声音沉稳，“今天开个紧急会，主要研究郑向东、柳云山案件及后续问题。先请振涛同志汇报一下案件进展情况。”
孙振涛站起身，走到汇报席。他打开文件夹，但没有立即开始，而是先环视了一圈会场。在座的所有人，他都认识，有些还很熟悉。但今天，他看每个人的眼神都多了一丝审慎——谁知道这些人里，有没有和“影子”网络有关联的？
“尊敬的罗书记、各位常委，”他开始汇报，“根据省委部署，省纪委监委成立专案组，对郑向东、柳云山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问题进行审查调查。目前，案件取得重大进展。”
他详细汇报了案件的侦办过程：从金光化工事故调查中发现疑点，到追查到陈明、关鹏，再到挖出柳云山及其背后的网络。他汇报了已经查实的犯罪事实，出示了部分证据的复印件，也说明了案件的复杂性。
但他没有提省档案馆303室的秘密文件，没有提那些涉及更高层级人员的记录，也没有提王馆长视频中关于“影子”的线索。
汇报进行了四十分钟。会场里很安静，只有翻动文件的声音。每个常委都在认真听，但表情各异：有的凝重，有的惊讶，有的则显得过于平静。
汇报结束后，罗治国第一个发言：“振涛同志和专案组的同志们辛苦了。这个案子很复杂，牵涉面广，查办难度大。但你们顶住压力，查清了基本事实，打掉了一个盘踞多年的腐败网络，这是对党和人民负责的表现。”
这是定调子。书记定了调，其他人就要跟着这个调子走。
省长李国华接着发言：“我完全同意罗书记的意见。郑向东、柳云山案件性质严重，影响恶劣，必须依法严肃处理。同时，我们也要反思，为什么这样的网络能够存在这么多年？我们的监督机制在哪里？我们的干部管理在哪里？这些问题，需要深刻检讨。”
省委副书记刘明远的发言更具体：“我建议，在依法处理涉案人员的同时，要在全省范围内开展警示教育，用这个典型案例教育广大干部。同时，要完善制度建设，堵塞监管漏洞，防止类似问题再次发生。”
其他常委陆续发言，大多是对案件查办工作的肯定，对腐败行为的谴责，对完善制度的建议。发言都很正式，很官方，挑不出毛病。
但周正帆注意到一个细节：省委秘书长陈国栋在发言时，几次提到“要把握办案尺度”“要注意政治影响”“要维护全省发展稳定大局”。这些话单独听都没问题，但放在这个语境里，似乎是在暗示案件查办不要扩大化。
陈国栋，五十八岁，在省委秘书长位置上已经干了六年，是省委的大管家。他说话做事一向谨慎，今天的发言也很符合他的风格。但周正帆想起王馆长视频里提到的“影子”特征：55-65岁，有在省级以上机关长期工作的经历，熟悉经济金融领域……
陈国栋完全符合这些特征。
周正帆强迫自己停止这个念头。没有证据，不能胡乱怀疑。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很难消除。
所有常委发言结束后，罗治国做总结讲话：“同志们刚才的发言都很好，我都同意。关于这个案件，我讲三点意见。”
会场里所有人都拿起笔记录。
“第一，坚决支持专案组的查办工作。不管涉及到谁，不管涉及到哪个层级，都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这是省委的态度，也是全省党员干部的态度。”
“第二，深刻汲取教训。郑向东作为市委书记，柳云山作为退休干部，他们的堕落不是偶然的。我们要从理想信念、纪律规矩、监督管理等多个方面反思，切实加强党的建设，净化政治生态。”
“第三，处理好查办案件与推动发展的关系。案件要查，但发展不能停。特别是江市，目前正处于关键时期，不能因为案件查办而影响经济社会发展。正帆同志作为临时主持市委工作的负责人，要担起这个责任。”
周正帆站起身：“请罗书记和各位常委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确保江市大局稳定，确保各项工作有序推进。”
罗治国点点头，示意他坐下。
“最后，”罗治国继续说，“关于案件后续工作，我提几条具体要求：第一，对郑向东、柳云山等涉案人员，要加快审查调查进度，依法依规处理；第二，对案件中暴露出来的制度漏洞，省纪委要牵头研究，提出完善意见；第三，对案件中可能涉及的其他人员，要继续深挖，但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能搞扩大化；第四，要加强舆论引导，既要报道案件查办情况，体现省委反腐决心，又要把握好度，维护全省形象。”
他看了看表：“今天的会就到这里。振涛同志、正帆同志留一下，其他同志散会。”
常委们陆续离开会议室。最后只剩下罗治国、孙振涛、周正帆三人。
门关上后，会议室里的气氛变得不一样了。
罗治国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他们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看着孙振涛：“振涛，现在没有外人，你跟我说实话——这个案子，到底有多深？”
孙振涛犹豫了一下：“罗书记，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
“深到什么程度？”
孙振涛看了周正帆一眼，周正帆微微点头。
“我们在调查中发现了一些线索，可能涉及更高级别的人员。”孙振涛说，“但由于证据还不充分，刚才在会上没有汇报。”
罗治国的表情严肃起来：“涉及谁？”
“这个……还不能确定。”孙振涛说，“我们只是发现了一些间接证据，需要进一步核实。”
“什么证据？”
孙振涛深吸一口气，从公文包里取出王馆长的U盘：“这是省档案馆王馆长生前留下的视频。他在视频中说，他是‘影子’网络的外围成员，负责保管一些秘密文件。而‘影子’，就是这个网络真正的控制者。”
罗治国接过U盘，但没有立即看：“王馆长是怎么死的？”
“医院鉴定是心脏病突发，但我们觉得可疑。”孙振涛说，“王馆长之前没有心脏病史，而且死亡时间正好在我们发现他保管的秘密文件之后。”
“秘密文件在哪里？”
“在省档案馆303室。”周正帆接话，“我们昨天去看了，里面确实有很多文件，记录了这个网络十年来的所有活动。但按照规定，我们没有提取那些文件，只是做了记录。”
罗治国沉默了一会儿，走到会议桌前坐下：“你们做得对。没有合法手续，不能擅自提取证据。但那些文件，必须拿到。”
“我们已经申请了搜查令。”孙振涛说。
“不，不能用搜查令。”罗治国摇头，“省档案馆是重要单位，用搜查令进去，动静太大。要用更……稳妥的方式。”
“您的意思是？”
“以档案整理、数字化保护的名义进去。”罗治国说，“我让办公厅发个文件，就说要对省档案馆特藏文献进行系统整理和数字化处理。你们派专业人员进去，趁机把那些文件复制出来。”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既合法，又不会打草惊蛇。
“那王馆长的死因调查呢？”周正帆问。
“要查，但要秘密查。”罗治国说，“让省公安厅的可靠同志去做，不要声张。如果真是他杀，那说明对方已经狗急跳墙了，我们的动作要更快。”
他顿了顿，看着周正帆：“正帆，你现在是焦点。‘影子’网络的主要成员都在江市，你这个市长又是临时主持市委工作，很多人都在盯着你。你要特别小心。”
“谢谢罗书记关心，我会注意的。”
“不是注意，是要高度警惕。”罗治国严肃地说，“我收到一些反映，说你在江市搞‘人人过关’，搞得干部队伍人心惶惶。这些反映虽然不一定属实，但也说明你现在的处境很微妙。”
周正帆明白罗治国的意思。有人在背后告他的状，想把他搞下去。这些人，可能是“影子”网络的余党，也可能是其他利益相关方。
“罗书记，我查案是为了正义，不是为了整人。”他说。
“我知道。”罗治国点头，“但官场复杂，不是你有理就能行得通的。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也要学会团结大多数。打击极少数，教育挽救大多数，这是我们一贯的政策。”
“我明白了。”
罗治国又看向孙振涛：“振涛，专案组要加快进度。我给你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内，要把这个案子的主要问题查清楚，把主要证据固定下来。一个月后，省委要向中央专题汇报。”
一个月。时间很紧。
“罗书记，如果涉及到……”孙振涛欲言又止。
“涉及到谁就查谁。”罗治国斩钉截铁，“我刚才在会上说了，不管涉及到谁，都要一查到底。这句话不是空话。但查要有证据，要依法依规。只要证据确凿，不管是谁，省委都会支持你们。”
有了这句话，孙振涛心里有底了。
“另外，”罗治国补充道，“关于‘影子’的身份，要抓紧查。如果真像王馆长说的，这个人是网络真正的控制者，那他不落网，这个案子就不算完。”
“我们在查。”孙振涛说，“但目前线索有限，只知道他可能55-65岁，有省级机关工作经历，熟悉经济金融，每年会去青云寺后山的石碑前静坐。”
“青云寺？”罗治国皱眉，“那个地方我知道。省里有些老同志喜欢去那里静修。但具体是谁……不好说。”
他想了想：“这样，你们先从档案文件入手，把网络的结构理清楚。‘影子’既然是控制者，肯定在文件里有痕迹。通过资金流向、指令传递这些，应该能锁定一个范围。”
“明白。”
谈话结束后，周正帆和孙振涛走出省委大楼。阳光很好，但两人心里都沉甸甸的。
“一个月……”孙振涛喃喃道，“时间太紧了。”
“但罗书记给了尚方宝剑。”周正帆说，“只要有证据，不管涉及到谁都可以查。这很重要。”
“是啊。”孙振涛感叹，“有省委的支持，我们就能放开手脚。但压力也更大了——一个月内查不清，我们没法交代。”
两人坐进车里。车子驶出省委大院，汇入早高峰的车流。
“正帆，”孙振涛突然说，“你觉得‘影子’会在常委里吗？”
周正帆一愣：“孙书记，您怎么这么问？”
“只是一种感觉。”孙振涛说，“这个网络能在全省范围内运作十年，没有高层级的保护伞是不可能的。而今天常委会上，有些人的反应……让我觉得不太对劲。”
“谁？”
“这个我不能说。”孙振涛摇头，“没有证据，不能乱怀疑。但你要记住，从现在起，我们谁都不能完全信任。包括我，包括你身边的任何人。”
周正帆想起柳云山的话：“新的零件已经就位了，就在你们最信任的人里。”
如果“影子”真的在省委常委里，那他们的每一步行动，都可能被对方掌握。
“那我们该怎么办？”他问。
“按计划行动，但要多留几个心眼。”孙振涛说，“去省档案馆提取文件的事，我来安排。你回江市，稳住局面，同时继续深挖‘影子’的线索。我们双线推进，但不要交叉，防止一方暴露牵连另一方。”
“好。”
车子把周正帆送到省纪委办案点，他要取一些材料再回江市。孙振涛则直接去安排档案馆的事。
分开前，孙振涛握住周正帆的手：“正帆，保重。这场仗，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周正帆点点头，没有说话。但他知道，孙振涛说得对。
风暴，真的要来了。
## 第二节 江市的暗流
上午十点，周正帆回到江市政府办公室。
一进门，于晓伟就迎上来，脸色不太好看：“市长，您可回来了。从早上到现在，已经有七拨人来找您，都是各区县、各部门的一把手。我说您去省里开会了，他们就在接待室等着，不肯走。”
“都有谁？”周正帆边脱外套边问。
于晓伟报了几个名字：发改委主任王志刚、财政局局长张建国、住建局局长刘明……都是重要部门的一把手。
“他们有什么事？”
“没说具体事，都说有重要工作要汇报。”于晓伟压低声音，“但我感觉，他们是来探口风的。郑向东倒了，柳云山被抓了，这些人心里没底，想来看看您是什么态度。”
周正帆明白。官场上，一把手倒台，下面的人就会人心惶惶，特别是那些和一把手走得近的。他们担心被牵连，担心被清洗，所以急着来表忠心、探风向。
“让他们等着。”他说，“我先处理几件紧急文件。”
这不是摆架子，而是一种策略。这个时候，谁沉得住气，谁就能掌握主动。
周正帆在办公桌前坐下，开始批阅文件。但心里却在思考另一个问题：这些人里，有没有“影子”网络的人？或者，有没有被“影子”收买的人？
从王馆长提供的文件看，“影子”网络在江市有不少成员，有些在重要岗位上。这些人现在一定如坐针毡，既想撇清关系，又怕被查出来。
而他的任务，就是要把这些人找出来。
一个小时后，周正帆让于晓伟通知等候的人，可以一个一个进来汇报。
第一个进来的是发改委主任王志刚。五十岁，精明能干，在发改委干了八年，从副主任到主任，是江市经济工作的得力干将。
“市长，您回来了。”王志刚很恭敬，“我来汇报一下第一季度重点项目推进情况。”
他详细汇报了二十个重点项目的进展、存在的问题、下一步打算。汇报很专业，数据很详实，看得出是做了充分准备的。
但周正帆注意到，王志刚在汇报时，眼神有些闪烁，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茶杯。他在紧张。
“王主任，”汇报结束后，周正帆突然问，“你和郑向东书记熟吗？”
王志刚身体一僵：“这个……郑书记是市委书记，我是发改委主任，工作上肯定有接触。但私下里……不是很熟。”
“不熟？”周正帆看着他，“可我听说，你儿子去年大学毕业，是郑书记帮忙安排的工作？”
王志刚的脸色变了：“市长，这个……这个是有原因的。我儿子学的是城市规划，正好市规划局有个岗位……”
“王主任，”周正帆打断他，“我今天问这些，不是要追究什么。郑向东的问题，组织上会处理。但作为发改委主任，你是江市经济工作的关键人物。我希望你能把心思全部放在工作上，不要受其他事情影响。”
这话说得很重。王志刚额头冒汗：“市长，我明白。我一定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工作上，绝不分心。”
“那就好。”周正帆语气缓和了些，“重点项目要抓紧，特别是那几个民生工程，老百姓都看着呢。”
“是，我一定抓紧。”
王志刚离开时，脚步有些踉跄。周正帆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数了。这个人有问题，但问题有多大，还需要查。
接下来是财政局局长张建国。他的表现更紧张，汇报时几次说错数据，手一直在抖。
“张局长，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周正帆问。
“没……没有。”张建国擦擦汗，“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没睡好？为什么？”
“这个……最近工作压力大，事情多。”
周正帆没有继续追问，但心里明白，张建国的压力不是来自工作，而是来自案件调查。从之前掌握的情况看，财政局有几个干部和吴家有资金往来，张建国作为局长，不可能完全不知道。
第三个是住建局局长刘明。他倒是很镇定，汇报有条不紊，回答问题也很从容。但周正帆注意到，他在汇报时，几次提到“按照市委要求”“根据郑书记指示”，好像刻意在强调自己是执行者，不是决策者。
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把责任往上推，推给已经倒台的郑向东。
一个上午，周正帆见了七个部门一把手。每个人的表现都不一样，但都有一个共同点：紧张，试探，观望。
这就是郑向东倒台后的江市官场：表面平静，底下暗流汹涌。
中午，周正帆在办公室简单吃了点东西，然后给张正华打电话。
“正华，你在哪？”
“在纪委办案点，审几个人。”张正华说，“市长，您回来了？”
“嗯。上午见了几个人，感觉都不太对劲。你们那边有什么进展？”
“有。”张正华压低声音，“我们根据柳云山交代的名单，对江市的那七个人进行了初步调查。其中三个在职的，问题比较明显。特别是财政局的那个副局长，我们查到他儿子在澳大利亚留学，每年花费几十万，明显超出他的合法收入。”
“控制了吗？”
“还没有。想等您回来再定。”
周正帆思考了一会儿：“先不要动。打草惊蛇，反而可能让更大的鱼跑掉。你们继续秘密调查，收集证据。等时机成熟，一网打尽。”
“明白。另外，市长，有个情况要向您汇报——陈明那边有突破。”
陈明，原江市常务副市长，郑向东的铁杆，案件的关键人物之一。他被省纪委控制后，一直不肯开口。现在有突破，是好事。
“他交代了什么？”
“他交代了郑向东和柳云山之间的一些具体交易，还交代了吴家如何通过他运作项目。但关于‘影子’，他还是说不知道。”
“继续审。”周正帆说，“陈明是核心人物，他知道的一定比说出来的多。但要讲究方法，不能刑讯逼供。”
“这个您放心，我们有专业审讯人员。”
挂了电话，周正帆走到窗前。市政府大院里，干部们三三两两地走着，有的在交谈，有的在打电话。这座看似平静的大院，其实暗藏着多少秘密？
手机震动，是妻子林晓薇打来的。
“老周，我收到一个奇怪的包裹。”她的声音有些紧张。
“什么包裹？”
“一个快递，寄件人没写，里面是一盒茶叶。但我打开茶叶罐，发现里面……有一张内存卡。”
周正帆的心猛地一跳：“内存卡？你看过了吗？”
“没有，我不敢看。你要不要回来看看？”
“我现在回不去。”周正帆说，“你把内存卡收好，不要给任何人看。我让马国强派人去取。”
“好。老周，我有点害怕……最近总是收到奇怪的东西，昨天是U盘，今天是内存卡……是不是有人盯上我们了？”
“别怕，我会处理。”周正帆安慰道，“你和女儿注意安全，最近尽量不要出门。我安排了人保护你们。”
“你自己也要小心。”
“我知道。”
挂了电话，周正帆立刻给马国强打电话：“马局，马上派人去我家，取一个内存卡。另外，加强对我家的监控，发现有可疑人员立即控制。”
“明白。市长，还有件事——我们监控到吴雨欣的一个海外账户，最近有一笔资金流动，金额很大，五千万美元，汇往瑞士的一家银行。”
五千万美元！周正帆想起吴雨欣说的五亿元应急资金池。这笔钱，终于动了！
“能冻结吗？”
“已经通过国际刑警组织申请冻结了，但需要时间。而且，这笔钱可能只是冰山一角。我们监控到还有其他资金在流动，总额可能超过三亿美元。”
三亿美元，约合二十亿元人民币。这比之前估计的五亿元多得多！
“继续监控，尽可能冻结所有可疑资金。”周正帆说，“同时，追查这些资金的来源和去向。特别是国内的部分，看哪些企业、哪些个人参与了洗钱。”
“好的。”
处理完这些，周正帆感到一阵疲惫。资金、证据、人员、线索……所有东西都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巨大的网。而他就在网中央，要理清每一条线。
下午两点，他主持召开市政府常务会议。这是郑向东倒台后的第一次常务会议，所有副市长、秘书长、各局办一把手都参加了。
会议按照正常议程进行：听取一季度经济运行情况汇报，研究重点项目推进中的问题，部署下一阶段工作。周正帆主持得很平稳，该肯定的肯定，该批评的批评，该部署的部署，一切都像往常一样。
但在会议结束时，他讲了一段话：
“同志们，最近江市发生了一些事，大家可能有些想法，有些顾虑。这很正常。但我想告诉大家，不管发生什么事，市政府的工作不能停，江市的发展不能停。我们每个人都要坚守岗位，尽职尽责。”
他环视会场：“如果有人觉得心神不宁，觉得工作没法开展，可以提出来，组织上可以考虑调整。但如果你还在岗位上，就要对得起这个岗位，对得起全市人民。”
这话说得很重。会场里鸦雀无声。
“另外，”他继续说，“我要强调一点：市政府的所有工作，都必须依法依规、公开透明。任何人，不管是谁，都不能搞特殊，不能碰红线。过去有些做法，可能不规范，可能有问题。从今天起，必须彻底纠正。”
散会后，干部们默默离开。周正帆知道，他今天的话，会让一些人更加不安，也会让一些人看到希望。
这就是他要的效果。让有问题的人露出马脚，让没问题的安心工作。
回到办公室，于晓伟送来一份文件：“市长，省委办公厅刚发来的通知，明天上午九点，召开全省安全生产电视电话会议，要求各市市长参加。”
“知道了。”周正帆说，“你安排一下，我明天去省里开会。”
“好的。还有，张正华书记想见您，说有事汇报。”
“让他现在过来。”
几分钟后，张正华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
“市长，有重大发现。”他关上门，压低声音，“我们搜查了陈明的一处秘密住所，找到了这个。”
他从文件袋里取出一本笔记本，皮革封面，已经有些旧了。
“这是陈明的工作日记，从2015年记到今年。里面记录了他和郑向东、柳云山，还有……还有‘影子’的很多事。”
周正帆接过笔记本，快速翻阅。字迹潦草，但内容触目惊心：某年某月某日，郑向东指示他给某企业批地；某年某月某日，柳云山让他安排某人的职务；某年某月某日，“影子”通过特殊渠道传来指令，要求他在某项目上给予关照……
而在最近的一页，日期是三个月前，也就是金光化工爆炸发生后不久，陈明写道：“‘影子’来电，要求不惜一切代价控制事故影响。必要时可以……牺牲一些人。”
牺牲一些人！周正帆的手在颤抖。这就是那十九个工人死亡的真正原因？不是意外，而是被牺牲了？
“这本日记，是铁证。”张正华说，“但问题是，里面提到‘影子’时，都是用代号，没有真名。我们只知道他每次联系陈明，都是用一部加密卫星电话，号码每次都不一样。”
“能追踪到信号来源吗？”
“技术部门试过，但对方用了高级反追踪技术，追踪不到。”张正华说，“不过，陈明在日记里提到一个细节——‘影子’说话有轻微的口音，像是南方某地的口音，但又不太明显。”
南方口音……周正帆想起王馆长说的，“影子”每年会去青云寺。青云寺在省城西郊，省城人说话有本地口音，不是南方口音。
难道“影子”不是本地人？或者是刻意伪装了口音？
“还有，”张正华继续说，“陈明在日记里提到，去年年底，‘影子’曾让他安排一个人进市政府办公厅工作。这个人现在就在办公厅，是秘书二科的科员，叫李文。”
李文！周正帆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平时话不多，工作认真，去年通过公开招考进来的。他竟然是被“影子”安排进来的？
“控制了吗？”周正帆问。
“还没有，想听听您的意见。”
周正帆沉思。李文如果是“影子”安排的眼线，那他现在一定很警惕。贸然控制，可能会惊动“影子”。但不控制，他又可能继续传递情报。
“先秘密监控。”他最终决定，“查他的通讯记录、社交关系、资金往来。但不要打草惊蛇。我要看看，他背后还有谁。”
“明白。”
张正华离开后，周正帆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夜晚又要来临。
这一天，他见了很多人，处理了很多事，也得到了很多线索。但这些线索，像散落的拼图，还需要时间来拼成完整的画面。
而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一个月。罗治国给了一个月期限。
一个月内，他必须查清“影子”的身份，打掉整个网络。
这可能吗？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他必须做到。
因为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选择。
## 第三节 意外的访客
晚上七点，周正帆还在办公室批阅文件。于晓伟轻轻敲门进来：“市长，有个人想见您，说是……说是您的老同学。”
“老同学？”周正帆抬起头，“叫什么名字？”
“他说他姓赵，叫赵志强，是您大学同学。从北京来的，说有事找您。”
赵志强？周正帆在记忆里搜索这个名字。大学同学……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但毕业后就没联系了，怎么突然找上门来？
“让他进来吧。”
几分钟后，一个五十岁左右、穿着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身材微胖，头发稀疏，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像是个商人。
“正帆，好久不见！”赵志强热情地伸出手。
周正帆和他握手，感觉他的手很软，但握得很用力。“志强？真是你？我们有二十年没见了吧？”
“二十三年了。”赵志强笑道，“毕业后你就从政了，我去了北京做生意。这些年一直想联系你，但知道你忙，没敢打扰。”
两人寒暄了几句，回忆了一些大学时代的趣事。但周正帆知道，赵志强突然来访，肯定不是单纯叙旧。
果然，聊了一会儿后，赵志强话锋一转：“正帆，我这次来，其实是有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你说。”
赵志强看了看旁边的于晓伟。周正帆会意，示意于晓伟先出去。
办公室门关上后，赵志强压低声音：“正帆，我听说你在查一个案子，涉及很多人，级别很高。”
周正帆心里一紧：“你听谁说的？”
“这个你别管，我有我的渠道。”赵志强说，“我今天来，是想给你传个话——有人希望你能适可而止。”
“谁？”
“这个我也不能说。”赵志强摇头，“但这个人能量很大，他能决定很多事，包括……你的前途。”
周正帆笑了：“志强，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提醒。”赵志强认真地说，“正帆，我们是老同学，我才来跟你说这些。这个案子，你查到现在，已经够了。郑向东倒了，柳云山抓了，该查的查了，该办的办了。再查下去，对你没好处。”
“为什么？”
“因为水太深了。”赵志强说，“你查到的那些人，只是冰山一角。冰山下面，还有更大的。如果你非要挖到底，可能会把自己淹死。”
周正帆看着他：“志强，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赵志强犹豫了一下，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你看看这个。”
照片上是一个饭局的场景，十几个人围坐一桌。周正帆认出了其中几个：郑向东、柳云山、杨天明……还有几个他不认识，但从穿着气质看，都不是普通人。
而在照片的角落里，有一个人背对着镜头，看不清脸，但身形很熟悉。
“这个人是谁？”周正帆指着那个背影。
“我不能说。”赵志强收起照片，“但我要告诉你，这个人，你惹不起。他能让郑向东当市委书记，能让柳云山建起那么大的网络，也能……让你这个市长当不下去。”
周正帆明白了。赵志强是来说和的，替“影子”来说和。或者，赵志强自己就是“影子”的人。
“志强，”他平静地说，“谢谢你的提醒。但我想告诉你，我查案不是为了升官，也不是为了整人。我是为了真相，为了正义。如果因为怕得罪人就不查了，那我就不配当这个市长。”
赵志强看着他，眼神复杂：“正帆，你还是跟大学时一样，认死理。但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何必那么较真呢？”
“因为我是共产党员。”周正帆说，“共产党员就要讲原则，就要守底线。这是我的信仰，也是我的选择。”
赵志强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他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坚持，那我就不多说了。但作为老同学，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小心身边的人。有时候，最危险的不是敌人，而是你信任的人。”
这话和柳云山、孙振涛说的一样。周正帆心里一凛：“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以后会明白的。”赵志强站起身，“正帆，我该走了。今天的话，你好好想想。如果想通了，可以联系我。”
他递上一张名片，上面只有一个电话号码，没有名字，没有职务。
周正帆接过名片，但没有看，而是盯着赵志强：“志强，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也是那个网络的一员？”
赵志强笑了，但那笑容很苦涩：“正帆，有些问题，还是不要问的好。知道了答案，你我都为难。”
他转身离开。周正帆坐在椅子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但周正帆的心却无法平静。赵志强的突然来访，传递了几个重要信息：第一，“影子”知道他查到了什么，也知道他在继续深挖；第二，“影子”想通过说和的方式让他停手；第三，“影子”可能就在他身边，是他信任的人。
会是谁呢？
于晓伟？张正华？马国强？孙振涛？还是……
他不敢想下去。
手机响了，是孙振涛打来的。
“正帆，档案馆那边安排好了。”孙振涛的声音有些兴奋，“明天上午，以档案数字化保护的名义，我们的人可以进去。技术组已经准备好，只要三个小时，就能把303室的所有文件复制出来。”
“好。”周正帆说，“但要注意安全。王馆长的死说明，对方可能已经警觉了。”
“我知道。我已经安排了便衣在档案馆周围布控，一旦有可疑人员，立即控制。”
“孙书记，”周正帆犹豫了一下，“我刚才见了一个人，我的老同学赵志强。他是来说和的，替‘影子’来说和。”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他说了什么？”
周正帆把情况说了一遍。
“赵志强……”孙振涛重复着这个名字，“我查一下他的背景。你也要小心，他既然能来找你，说明‘影子’已经急了。狗急会跳墙。”
“我明白。”
挂了电话，周正帆走到窗前。夜色中的江市，万家灯火，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他想起了赵志强最后那句话：“小心身边的人。有时候，最危险的不是敌人，而是你信任的人。”
谁是他最信任的人？于晓伟？张正华？马国强？还是……
突然，他想起一件事：赵志强怎么知道他在办公室？怎么知道他能见？于晓伟通报的时候，说赵志强是“突然来访”。但市政府大院不是随便能进的，需要登记，需要核实。赵志强能直接找到他办公室，说明……有人给他开了绿灯。
谁有这个权力？于晓伟？还是门口的保安？
周正帆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如果连市政府大院都被渗透了，那他还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
他拿起电话，想打给马国强，让他查一下赵志强是怎么进来的。但拨号时，他犹豫了。
马国强可靠吗？张正华可靠吗？孙振涛可靠吗？
他现在谁都不敢完全信任了。
这种不信任感，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他知道，这是“影子”想要的效果——让他怀疑所有人，让他孤立无援。
但他不能上当。他必须保持清醒，保持判断力。
他放下电话，重新坐回椅子上。窗外的夜色更浓了，远处传来隐约的警笛声，不知哪里又出了事。
新的一天，将会有新的挑战。而他，必须做好准备。
因为风暴，真的来了。
（第98章 完）
【本章字数：约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