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寒烬几乎是闯进了医院急救中心。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一种冰冷的绝望感,扑面而来。走廊里亮得惨白的灯光,映照着他毫无血色的脸,那双总是锐利深邃的黑眸,此刻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写满了从未有过的恐慌和戾气。
人呢?他一把抓住迎面而来的、脸色同样苍白的钟叔,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颤抖。
先生!太太……太太在抢救室!钟叔的声音带着哭腔,指着走廊尽头那扇亮着刺眼红灯的门,医生、医生正在全力抢救!流了很多血……很多很多……
傅寒烬的双眸凝视着那扇紧闭的门,仿若要将其穿透。他松开钟叔,脚步踉跄地向前冲去,然而,却被闻讯赶来的医院院长和几位专家拦住了去路。
傅总!傅总请留步!医生正在里面进行紧急手术,您现在不能进去!院长紧张地挡在门前,额头上全是冷汗。眼前这位可是A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里面抢救的是他的妻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让开!傅寒烬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周围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度,眼神阴鸷得可怕。
傅总,请您冷静!现在最重要的是保证手术顺利进行!您进去会干扰医生!院长硬着头皮劝阻,声音发颤。
就在这时,抢救室的门突然打开,一名戴着口罩、浑身是血的护士急匆匆地跑出来,手里拿着血袋。
病人失血过多,血库调来的o型血快不够了!需要家属签字紧急调用备用血源!另外,颈动脉有损伤,情况非常危急,需要……
护士的话像一把把冰锥,狠狠扎进傅寒烬的心脏!失血过多……颈动脉损伤……情况危急……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砸得他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他沉稳地从护士手中接过知情同意书,仔细端详后,毫不犹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稳稳地落在纸张上。用!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让她活着!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没有丝毫的颤抖。
护士被他吓得一激灵,忙不迭点头,接过单子像脚底抹油似的又冲回了抢救室。门砰的一声关上,把那代表着生死的红灯给牢牢地关在了外面。
傅寒烬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手背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因为心里的痛,早已超过了肉体千万倍。
他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双手插入发间,死死揪着自己的头发。昂贵的西装皱巴巴地沾上了墙灰,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发型凌乱不堪,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冷酷无情的商业帝王,只是一个恐惧即将失去最重要的东西的、普通男人。
李秀杰倒在血泊中那张灰白的脸,不断在他眼前闪现。她最后那句绝望的“我死给你看”,像魔咒一样在他耳边回荡。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只是……只是不想让她离开!只是受不了她心里还想着别人!只是用他习惯的方式,想要牢牢地掌控她!
他从未想过,会把她逼到这一步!从未想过,那个看似柔弱、总是逆来顺受的小女人,骨子里竟然藏着如此决绝的刚烈!
一股灭顶般的悔恨和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如果……如果她真的救不回来……他不敢想象那个后果。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抢救室的红灯依旧刺眼地亮着,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傅寒烬维持着那个颓然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化成了一尊绝望的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再次打开。主刀医生一脸疲惫地走出来,摘下了口罩。
傅寒烬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医生,喉咙发紧,竟一时发不出声音。
傅先生,”医生语气沉重,“手术……暂时成功了。颈动脉的破损已经缝合,输血及时,命是保住了。
傅寒烬紧绷的神经猛地一松,几乎虚脱。他撑着墙壁想站起来,却腿软得差点摔倒,幸好被旁边的钟叔扶住。
但是,医生话锋一转,表情凝重,“病人失血过多,大脑经历了较长时间的缺氧,虽然我们采取了措施,但能否苏醒,什么时候苏醒,醒来后会不会有后遗症,比如运动或语言功能障碍,现在都是未知数。接下来,她会转入IcU(重症监护室)密切观察。最重要的是……”
医生看着傅寒烬,严肃地说:“病人现在极度脆弱,生理和心理都是。她求生意志非常薄弱,这是最危险的。接下来的护理,尤其是心理上的支持和陪伴,至关重要。她需要最信任、最依赖的人,给予她强烈的求生信号。”
医生顿了顿,补充道:“按照惯例,IcU有专业的护士护理。但鉴于病人目前特殊的精神状态,如果条件允许,我们建议……直系家属能够进行必要的、无菌环境下的陪护,哪怕只是隔着玻璃让她感受到存在,或者在她可能有意识的时候,不断跟她说话,刺激她的求生欲。当然,这需要家属做出巨大的牺牲和时间投入,而且环境艰苦,也有严格的无菌要求……”
我来。傅寒烬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医生的话。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医生和旁边的院长等都愣住了。以傅寒烬的身份,他们本以为他会安排最好的护工和医疗团队,没想到他会亲自陪护?
傅总,IcU陪护非常辛苦,而且……院长试图劝说。
我说,我来。傅寒烬重复道,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需要办什么手续,需要遵守什么规定,现在告诉我。”
他的态度坚决,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此刻,他不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商业巨头,只是一个害怕失去妻子的丈夫。
很快,李秀杰被推出了抢救室,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毫无生气地被推往IcU。傅寒烬立刻跟了上去,被护士拦在IcU门口进行严格的消毒和更换无菌服。
当他穿着蓝色的无菌服,戴上口罩和帽子,终于被允许进入IcU隔离区,隔着玻璃看到里面躺在病床上、依靠呼吸机维持生命的李秀杰时,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那么脆弱,那么安静,仿佛随时会消失。
他按照护士的指示,坐在玻璃墙外的家属陪护椅上。这里环境压抑,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消毒水味道。他需要24小时守在这里,只能在规定时间进行短暂的无菌探视,其余时间,只能隔着这道冰冷的玻璃,守着她。
傅寒烬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里面那个微弱起伏的身影。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林峰刚刚发来的调查摘要:李秀杰在……之前,给一个叫江悸然的人发了诀别信息,但随后又删除了记录。
江悸然!
这个名字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傅寒烬的心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滔天的怒火!果然是因为他!是因为那个男人,她才如此决绝地想要离开,甚至不惜用死亡来反抗他!
一股毁天灭地的暴戾冲动瞬间涌上头顶!他几乎要立刻冲出去,让那个姓江的和他的家族彻底消失!
但当他抬起眼,再次看到玻璃那端了无生气的李秀杰时,所有的怒火像被一盆冰水浇灭,只剩下无尽的恐慌和……悔恨。
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她活下来,醒过来。
他收起手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他是她唯一的家属,是需要给她“求生意志”的人。尽管他从未做过这种事,尽管他习惯了下达命令而不是恳求,但此刻,他必须这么做。
他拿起旁边护士准备的、用于和可能恢复意识的病人沟通的对讲器,凑到嘴边。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该说什么?道歉?忏悔?还是命令她醒过来?
最终,他对着冰冷的对讲器,用沙哑至极、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卑微的恳求语气,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李秀杰……活下去。
我命令你……活下去。
声音透过玻璃,微弱地传达到里面。病床上的人,依旧毫无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