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法学院朗曼报告厅的木质门被推开时,沈玉正低头核对案例摘要,主持人玛莎教授的声音从台前传来:“沈博士,准备好了吗?下一个就是你了。”
沈玉抬头,把打印纸叠好塞进包里:“没问题,玛莎教授,案例细节都过了三遍。”
“那就好,”玛莎拍了拍她的胳膊,压低声音,“尤其是‘公益组织怎么嵌入当地司法链条’这个点,莉娜·科恩刚才还跟我打听,她是‘公平工作联盟’的亚洲区负责人,特别想找中国公益组织合作。”
沈玉点头应下,看着玛莎走回台前,拿起话筒清了清嗓子:“接下来,我们有请来自中国人民大学的交流生沈玉,分享中国公益组织在跨境劳工权益保护中的实践案例。
沈,你是本次研讨会唯一的中国代表,期待你的视角——尤其是中国公益组织在‘隐性劳工’帮扶上的经验,这正是我们今年重点关注的方向。”
沈玉站起身,手里攥着薄薄的案例提纲,走到台前时,台下立刻投来专注的目光……
第三排穿灰色西装的男士推了推眼镜,拿出笔记本;最右侧的女士举起录音笔,按下了开关;还有几位学生模样的人,直接打开了手机录音。
沈玉定了定神,指尖轻轻点了点投影遥控器,屏幕上跳出“心火公益法律中心——跨境家暴受害者帮扶案例:从‘隐性劳工’到权益主张”的字样。
“谢谢玛莎教授,也感谢各位今天到场。”
沈玉的声音清晰而稳定,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我今天想从一个具体的案例切入——去年3月,我们接到一位叫刘芳的求助者,她从中国云南嫁到马来西亚槟城,丈夫是当地一家电子厂的工头。
婚后第三年,丈夫开始对她家暴,不仅扣下她的护照,还强迫她在自己所在的工厂做临时工,没有劳动合同,没有社保,每天工作12小时,月薪只有当地最低工资的一半。”
“等等,沈。”第一排一位戴金边眼镜的男士突然举手,他胸前的铭牌写着“汤姆·金,某跨国电子企业合规总监”。
“我想确认一下,这位刘女士既然是婚姻移民,为什么会被认定为‘劳工’?马来西亚的移民法是否允许配偶在当地工作?”
“这正是案例的关键矛盾点。”沈玉点头,语气坦诚。
“马来西亚对婚姻移民的工作许可有严格限制,刘芳的丈夫一直以‘正在办理’为由拖延,实际上是想让她做‘免费劳工’。
我们后来查询到,当地类似的情况有上百起——很多华人女性通过跨国婚姻来到马来西亚,最终沦为配偶工厂的‘隐性劳工’,既没有合法身份,也没有权益保障。”
她切换到下一张幻灯片,上面是模糊的聊天记录截图,文字是中文和马来语混杂:“你们看这段对话,刘芳说‘今天又被他打了,因为我慢了十分钟’,后面跟着一个哭泣的表情。
我们接到求助时,她已经被家暴了半年,第一次报警时,当地警方说‘这是家庭内部矛盾,我们管不了’,甚至让她‘多忍忍,别给丈夫添麻烦’。”
“这太荒谬了!”坐在汤姆旁边的女士忍不住开口,她是美国劳工权益联盟的艾米,之前就提过问题,“难道马来西亚没有反家暴法吗?公益组织不能介入吗?”
“有反家暴法,但执行层面存在漏洞。”
沈玉调出马来西亚《反家暴法》的条款截图,“比如该法律要求‘受害者需提供婚姻证明和居住证明’,但刘芳的护照被扣押,婚姻证明在丈夫手里,根本无法提交。
我们的解决路径分了三步,每一步都和当地机构有大量沟通——”
沈玉刻意放慢语速,用对话还原当时的过程:
“第一步,我们联系马来西亚的华人公益组织‘妇女之家’,他们的负责人陈姐说‘我们可以提供临时住所,但需要你们出具刘芳的国内身份证明’。我们立刻联系刘芳在云南的老家村委会,加急开了证明,才把她从工厂接出来;
第二步,对接中国驻槟城总领馆,领事李哥说‘补办护照需要本人到场,还得提供无犯罪记录证明’,我们又帮刘芳远程申请了证明,陪她去领馆办理;
第三步,也是最关键的,我们发现刘芳所在的工厂有50多名类似的‘隐性劳工’,于是把证据提交给马来西亚劳工部,劳工部的查案官员一开始说‘这是移民问题,不归我们管’,我们拿出《马来西亚劳工法》第15条‘禁止强迫劳动’的条款,又联合当地媒体曝光,他们才同意调查。”
“最终结果呢?”汤姆追问,手里的笔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
“工厂被罚款50万马币,刘芳拿到了拖欠的8个月工资,共1.2万马币,还通过马来西亚家事法院拿到了离婚判决书和人身保护令。”
沈玉的语气稍微轻松了些。
“更重要的是,那次事件后,马来西亚劳工部和移民局建立了信息互通机制,专门针对‘隐性劳工’开通了投诉通道——这就是公益组织嵌入跨境司法协作链条的价值,不只是帮一个人,而是推动制度改进。”
台下响起一阵细碎的掌声,玛莎教授笑着补充:“沈的案例很有启发性。我们之前讨论跨境劳工权益,总想着‘企业合规’‘政府监管’,却忽略了公益组织的桥梁作用。
沈,你觉得这种模式能复制到其他国家吗?比如美国,很多华裔劳工也面临类似的身份困境。”
“我认为可以,但需要结合当地实际调整。”沈玉立刻回应。
“比如美国的劳工法更完善,但语言障碍、文化差异还是让很多华裔劳工不敢维权。去年我们帮一位在纽约中餐厅打工的女工维权,她被拖欠工资后不敢报警,因为老板说‘你是偷渡过来的,报警会被遣返’。
我们联系了纽约华人法律援助会,他们派了会中文的律师,还帮她申请了‘U签证’,最终不仅要回了工资,还拿到了合法身份。”
“U签证?”后排一位学生举手,“您能具体说说这种签证的申请流程吗?我之前做过相关研究,发现通过率只有30%左右。”
“确实不容易,需要满足三个条件:证明自己是犯罪受害者、协助警方调查、在美国有固定住所。”沈玉耐心解释。
“我们当时帮那位女工收集了工资条、同事证言、医院的伤情鉴定,还陪她去警局做笔录,前后花了4个月才申请下来。
关键是要找到熟悉当地法律的公益组织合作,不能单打独斗——这也是我今天想强调的,跨境劳工权益保护,本质是‘多方协作’,公益组织、政府、企业、媒体,缺一不可。”
研讨会持续了三个小时,提问环节比预期多了40分钟,直到玛莎教授敲响木槌:
“今天的研讨就到这里,感谢各位的精彩分享。沈,麻烦你把案例材料和ppt发给我,我想收录到哈佛的跨境权益研究库,还要推荐给《国际劳工法评论》期刊,他们肯定会感兴趣。”
“好的,我会后就发您邮箱。”沈玉收起提纲,刚把电脑装进包里,就被一个身影拦住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