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是爆炸冲击波撕裂肺腑的灼痛?还是高空坠落时筋骨寸断的碾压感?
意识在无尽的痛楚深渊中沉浮。破碎的记忆碎片像锋利的玻璃,切割着思维:西南雨林炽热的火焰,战友嘶哑的呼喊,与敌偕亡的决绝……紧接着,是另一阵更尖锐、更彻骨的心碎感,源于一个陌生灵魂的绝望——悬崖,坠落……
两段濒死的记忆疯狂交织、碰撞,几乎要将残存的意识彻底撕裂。
不对……这不是全部。
她是墨昭。华夏“龙焱”的王牌,神医墨氏的传人。她应该已经死了,为了任务,为了战友,死得其所。
那现在这具遍布伤痕、冰冷彻骨、仿佛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的身体,又是怎么回事?
求生的本能和坚韧到极致的意志,让她在混沌的泥沼中死死守住灵台一点清明。她强迫自己冷静,如同过去无数次在绝境中做的那样。她能清晰地调用前世的记忆宝库——特种作战的技巧、精湛绝伦的医术、对人体的极致了解……但关于“这具身体是谁”、“身处何地”的答案,却是一片空白。原主的记忆仿佛被剧烈的撞击和情感冲击彻底打散,只留下一些模糊的情感碎片和那道坠落的绝望弧光。
她试图睁开眼睛,眼皮却重若千钧。只能模糊地感觉到:刺目的光线(是白天?),哗啦啦的水声(靠近河流?),以及身体被冰冷水流不断冲刷的触感(在河滩上?)。她还活着,在一个完全陌生、充满未知危险的环境里。
就在这时,声音由远及近,穿透了朦胧的意识屏障。
“阿夜!阿夜你快看!河滩上是不是有个人?!” 一个略显惊慌的中年女声,带着浓重的乡土口音,却透着质朴的关切。
“在……在哪?” 一个低沉、略带沙哑的男声回应道。这声音很好听,却透着一股中气不足的虚弱,气息不匀,说话间带着不易察觉的停顿,似乎每说几个字都需要耗费不小的力气。紧接着,是略显沉重和蹴跚的脚步声,一个脚步利落,另一个……却深一脚浅一脚,明显迟缓而不稳,依靠着什么支撑。
“那儿!快,过去看看!老天爷,可别是……没气儿了……” 女声充满了怜悯和担忧。
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靠近,尤其是那个不稳的步子,踩在鹅卵石上,发出拖沓而艰难的声音。
“是个姑娘!伤得很重……浑身是伤……” 女声倒吸一口凉气。
一只粗糙、布满老茧却带着温热的手,有些颤抖地探到她的鼻息下,动作因为紧张而略显笨拙。接着,那手指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冰冷湿透的脖颈动脉。
“娘,还有气……很微弱。” 那个低沉的男声再次响起,离得很近。他说话时,能听到他稍显急促的呼吸声,显然刚才短暂的移动对他已是负担。“不能耽搁,水里太冷,得……得尽快带回去。” 他的语气异常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与他虚弱的声线形成奇特对比。
“可你这腿脚……怎么背?娘来!” 女声急切道,带着心疼。
“无妨……我还能撑住。您年纪大了,河边石头滑……不安全。” 男声坚持着,语气温和却坚定,“我们一起……扶她到我背上。”
接着,墨昭感觉自己被一双手臂小心翼翼地托起。那手臂不算强壮,甚至有些瘦削,却异常稳定。然后,她被背负到一个虽然不算宽阔、却透着异样坚定的脊背上。背负她的人走动时,能明显感觉到他一条腿完全无法受力,每一步都依靠另一条腿和某种支撑物(大概是拐杖)艰难前行,身体因此微微倾斜,呼吸也因这超负荷的重量而变得愈发粗重、急促。另一个人(那位妇人)则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的手臂,不断低声提醒着“慢点”、“当心脚下”、“往这边走”。
颠簸中,剧烈的疼痛再次如同潮水般吞噬了她微弱的意识。只是在彻底陷入黑暗前,她强大的观察本能,让她牢牢记住了几个关键信息:背负她的男子,左腿有严重旧疾,行动极为不便,但在这般境地下,依然选择背负她这个陌生的累赘,心性坚韧。还有……他靠近时,她敏锐的嗅觉捕捉到的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奇异气息,不像是寻常伤病会有的……那气息幽微而复杂,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更像是……某种潜伏极深的、复杂的毒素?
……
再次恢复意识,首先唤醒她的是嗅觉。
淡淡的柴火味、熬煮的草药苦味,以及一股清爽的米粥香气。这三种味道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生活气息。
墨昭猛地睁开眼!
不再是混沌与茫然,而是属于顶尖特种兵的锐利和警惕!目光如电,瞬间扫过四周:低矮的茅草屋顶,泛黄的泥坯墙,一扇简陋的木窗糊着桑皮纸。身下是硬板床,铺着干燥的稻草,盖着的粗布被子虽然打了好几个补丁,却浆洗得干干净净。
环境陌生,但暂时安全。身体多处传来剧痛,尤其是后脑勺一阵阵闷痛,左侧额角有撞击伤,肋骨处呼吸时带着刺痛,疑似骨裂,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和擦伤,左小腿肿胀疼痛,疑似骨裂或严重扭伤。伤势不轻,但凭借她神医的判断,不足以致命,且似乎得到过初步的、颇为得当的止血和固定。
关键是她还活着!而且,头脑异常清晰!前世所有的知识、技能、战斗本能,都完好无损地烙印在灵魂里!唯独缺失了关于这具身体原主的一切记忆,以及为何会重伤落水。
“姑娘!你醒了?!阿弥陀佛,真是菩萨保佑!” 一个充满惊喜的、带着乡土口音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墨昭瞬间收敛了眼中过于锐利的光芒,换上适时的迷茫和虚弱,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约莫四十多岁、身材微胖、面色红润的妇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快步走进来。妇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粗布衣裙,头发用木簪利落地绾在脑后,眉眼间带着淳朴的善意和关切。
“是……大娘您救了我?” 墨昭的声音沙哑干涩,她需要信息,必须尽快弄清楚处境。
“哎,是我和我家阿夜在河边发现的你。”
“我叫王春花,是这桃花村的。那天我和阿夜从镇上回来,看见你倒在河滩上,浑身是伤,冰凉凉的,可吓人了!就把你背回来了。你都昏睡三天了!可算醒了!”
“多谢王大娘救命之恩。” 墨昭真诚道谢,随即眉头微蹙,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巨大的困惑和一丝无助,“只是……我……我好像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又为何会受伤落水了。” 她半真半假地说道,彻底隐瞒了拥有前世记忆的事实。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一个失去记忆的伤患,比一个来历不明、拥有特殊能力的人,更能降低戒心,也更容易获取同情和信息。
王婶叹了口气,眼神里充满了同情:“想不起来就先别想了,许是撞到了头。郎中来瞧过,说你能醒过来就是万幸,得好好养着。你安心住下,把身子养好最要紧。” 她轻轻拍了拍墨昭的手背,动作粗糙却温暖。
正说着,门口的光线微微一暗。
墨昭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男子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倚在门框上。他身形高大,骨架宽阔,本应是极挺拔的身姿,却因为微驼着背而显得有些落拓。脸色是一种久不见阳光的、不健康的苍白,嘴唇缺乏血色。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腿,似乎无法完全伸直,使得他站姿有些倾斜,大部分重量都倚靠在门框和那根粗糙的木棍上。
然而,与这病弱落魄外表极不相称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如同古井,平静无波,初看似乎只有疲惫和淡漠,但在与墨昭目光相接的瞬间,那眼底深处却几不可察地掠过一抹极快的、洞察一切的锐利,尽管这锐利被他迅速垂下眼帘掩饰了过去。
四目相对的瞬间,墨昭的心猛地一跳。这眼神……这绝不是一个普通乡下病弱青年该有的!那是一种居于上位、历经风浪、看透人心后沉淀下来的冷静和威严,即使在他刻意收敛、伪装虚弱的情况下,也如同蒙尘的宝剑,难掩其偶尔泄出的锋芒!他就是那个“阿夜”?那个步履蹒跚却坚持背她回来的男子?
男子见她醒来,眼中似乎也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但很快恢复成一潭死水。他将药碗放在桌上,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带着气虚的微喘:“娘,药煎好了。” 语气平淡,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阿夜,快来见过姑娘。姑娘,这就是我家那口子早年捡回来的养子,叫阿夜。” 王婶连忙介绍,语气里带着对自家孩子般的熟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
“阿夜哥,多谢相救。” 墨昭微微颔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带着职业性的审视,再次扫过他的左腿和苍白的脸色。凭借她神医的直觉和特种兵对身体的极致了解,她几乎可以断定,这腿伤绝非寻常外伤或风寒湿痹那么简单。那僵硬的姿态、肌肉不自然的萎缩程度,以及他靠近时那丝若有若无的奇异气息……更像是某种阴损的寒毒或是奇毒,长期侵蚀经络所致!还有他体内那股似有似无的、与虚弱表象不符的凝实气息……
君夜玄(阿夜)对上她探究的目光,心中亦是微凛。这女子醒来后的眼神,太过清明冷静,完全没有寻常落难女子该有的惊慌失措或悲戚无助,反而带着一种审视和……近乎专业的判断意味?她是谁?寻常闺阁女子,绝无可能有这样的眼神和定力。
“举手之劳。”他淡淡回应,移开目光,掩饰住内心的疑虑。他现在自身难保,如同泥菩萨过江,不想、也不能节外生枝。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是麻烦,也是变数。
墨昭接过王婶递来的粥,默默地、小口地喝着。温热的粥水流进胃里,带来一丝暖意。失去原主记忆固然麻烦,但拥有前世的全部技能和知识,是她在这陌生世界立足、弄清真相的最大资本。当前首要任务是尽快养好伤,恢复行动力。
至于这位“阿夜”……墨昭眼角余光瞥向那个沉默着、略显艰难地挪到院角坐下开始劈柴的跛行背影。毒性入骨,气息奇异,却隐居于这小山村,被一对善良的农家夫妇收养……看来,这看似平静祥和的桃花村,她这暂时的栖身之所,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而她的到来,或许就像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注定要打破这脆弱的平衡,激起未知的涟漪。她的新生,从这片迷雾中,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