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御书房那令人窒息的压力下逃脱后,李承乾回到东宫,脸上那惊魂未定的苍白尚未完全褪去,但他眼中已迅速恢复了冷静,甚至带着一丝计划推进中的决绝。他知道,戏,必须做全套。
他立刻召来了赵节和绿萼,以及事件的核心人物——称心。
当称心被传唤至崇文殿时,他依旧穿着李承乾赏赐的华美衣袍,但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身形单薄,如同风中摇曳的细柳,眼中充满了惶恐与不安。外面的滔天巨浪,他虽未亲见,但从宫人异样的眼神和窃窃私语中,早已感知到自己已身处漩涡中心,命运悬于一线。
李承乾看着他那副惊惧的模样,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只是按照既定的剧本,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背对着称心,肩膀微微耸动,仿佛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殿内寂静无声,只有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猛地转过身,脸上竟已挂上了两道清晰的泪痕,眼圈泛红,声音带着哽咽,对着称心,也像是自言自语,充满了“痛苦”与“不舍”:
“称心……你……你很好……琵琶弹得也好……孤……孤本想一直留你在身边……”
他这番突如其来的“真情流露”,让赵节和绿萼都愣住了。尤其是绿萼,看着殿下那“伤心”落泪的样子,小鼻子一酸,差点也跟着哭出来。
称心更是惊呆了,他从未见过太子如此模样,一时间手足无措,只能惶恐地跪伏在地,声音颤抖:“殿下……奴婢……奴婢……”
“可是!”李承乾话锋陡然一转,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悲愤”与“无奈”,“可是他们容不下你!父皇……父皇也逼孤!他们都要孤把你送走!孤……孤护不住你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捶打着身边的柱子,状若癫狂(当然是控制着力道),眼泪流得更凶了。
“殿下!殿下保重身体啊!”赵节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劝阻”,配合着演出。
绿萼也带着哭腔道:“殿下,您别这样……吓死奴婢了……”
李承乾推开赵节,踉跄着走到称心面前,蹲下身,双手抓住他瘦弱的肩膀,眼睛通红地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句,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称心,你听着!东宫……你是待不下去了!孤……孤今日就必须送你走!这是父皇的严旨!违抗不得!”
称心听到“送走”二字,浑身一软,眼中瞬间失去了光彩,只剩下一片绝望的死灰。他知道,自己完了。被太子如此“宠幸”后又驱逐,等待他的,将是比在太常寺时更加不堪和凄惨的命运,甚至可能悄无声息地消失。
然而,李承乾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同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微光。
“但是!”李承乾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急促而隐秘,“你不能回太常寺!那里人多眼杂,保不齐有人会为难你!孤……孤给你安排个去处!”
他示意赵节靠近,然后对着两人,用一种交代后事般的郑重语气说道:“赵节,你立刻去准备,动用……动用孤的私蓄,在西市寻一处稳妥的铺面,不要太大,但要清净。称心,你去了之后,就在那里……开一家乐器铺子!你懂音律,识得乐器,正好可以以此为生!也算……也算孤对你的一点补偿!”
开……开乐器铺子?称心和赵节都愣住了。这个转折,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殿下,这……”赵节有些迟疑。
“按孤说的做!”李承乾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随即又看向称心,眼神“复杂”,“称心,离开这是非之地,或许对你更好。好好经营铺子,安稳度日,别再……别再卷入这些纷争了。这,是孤……最后能为你做的了。”
他这番话,听起来完全是一个“被迫”舍弃心爱之物的“多情”太子,在能力范围内做出的最后庇护与安排。充满了“无奈”与“深情”。
称心怔怔地看着太子,看着他脸上的泪痕,听着他这“肺腑之言”,原本绝望的心中被注入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感激。他以为太子是真的身不由己,是真的在为他着想!他重重地磕下头去,声音哽咽:“奴婢……谢殿下恩典!殿下……殿下保重!”
“快走吧……趁孤……还没改变主意……”李承乾“痛苦”地闭上眼,挥了挥手,仿佛不忍再看。
赵节会意,连忙拉起称心,低声道:“跟我来,快!”
两人匆匆离去。崇文殿内,只剩下李承乾和绿萼。
绿萼看着殿下依旧“悲伤”的背影,小心翼翼地递上一块干净的帕子,带着哭腔安慰道:“殿下,您别太难过了……称心他……他会好好的……”
李承乾接过帕子,却没有擦眼泪,而是转过身,脸上那悲恸欲绝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他随手将帕子丢在案上,甚至嘴角还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
“难过?”他嗤笑一声,走到窗边的铜盆前,俯下身,撩起清水,仔细地清洗着脸颊,特别是眼睛周围。
绿萼不解地看着他。
李承乾洗净脸,拿起一块干布擦拭着,转过头,看着绿萼那茫然的小脸,忽然恶作剧般地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装着红色油状液体的瓷瓶,在她眼前晃了晃。
“看见没?”他压低声音,带着点戏谑,“西域来的宝贝,‘烈焰椒油’,沾一点在眼角,保管你哭得比谁都真。”
他指了指自己刚刚“泪流满面”的眼睛:“刚才那眼泪,是真的——不过是这辣椒水辣的。”
绿萼瞬间瞪大了眼睛,小嘴张成了圆形,半天合不拢。原……原来殿下刚才是装的?!那伤心,那不舍,那痛苦……全都是演出来的?!
看着她那副震惊到呆滞的模样,李承乾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里,没有多少温度。
“不然呢?”他走到案前,拿起一块饴糖扔进嘴里,语气恢复了平日那种漫不经心,“真为了个乐童要死要活?你当你家殿下是那种情种?”
他望向殿外称心离去的方向,目光变得幽深。
送走称心,是必须的,是为了平息父皇和朝臣的怒火,守住他目前还能拥有的、有限的“自由”。
而安排称心去西市开乐器铺,则是一步暗棋。那铺子,明面上是称心安身立命之所,暗地里,却是他“小金库”又一个隐秘的投资项目,也是赵节在宫外构建的那张无形网络中的一个新节点。一个不引人注目的乐器铺,可以自然地接触三教九流,传递消息,甚至……作为某些“特殊物品”的中转站。
这步“苦肉计”,既达到了“自污”和“服软”的政治目的,保全了自己,又顺手完成了一次隐秘的布局,还让称心对他感恩戴德,可谓一石三鸟。
只是,这其中的冰冷与算计,不足为外人道也。
“好了,戏演完了。”李承乾伸了个懒腰,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该干嘛干嘛去。绿萼,去把孤新得的那只‘金翅大将军’拿来,看看它今天状态如何。”
他重新变回了那个只知玩乐的“荒唐”太子,仿佛刚才那场声泪俱下的“生离死别”,从未发生过。
只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辛辣的气息,见证着这场精心策划的“苦肉计”,以及那被轻易抹去的、“辣椒水辣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