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金背对着星,正望着窗外,手里那枚筹码在指间翻转,发出细微的喀啦声。
“真是演了一出好戏啊。”他转过身,脸上挂着那种星熟悉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辛苦你了,忆者——非常精彩的驱虎吞狼。”
黑天鹅的身影在星身边浮现,像一道优雅的剪影:“按照约定,我把这孩子带到你面前了。交易完成。”
星的大脑还在处理刚才的战场信息,现在又塞进新的冲击:“这是什么情况…你们是一伙的?黑天鹅,你……”
“哈哈,看来我们的无名客朋友还没搞清楚状况。”砂金走近几步,语气轻松得像在和好久不见的朋友聊天:“没事,我来为你解释一下。”
“总的来说,朋友,你得谢谢这位小姐。她非但没有算计你——恰恰相反,她救了你……”他顿了顿,观察着星的表情:“…从那位‘巡海游侠’的手中。”
星皱眉:“黄泉确实有些奇怪,但……”
“对咯,我就喜欢这种大吃一惊的表情。”砂金笑容加深:“朋友,现在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这个名叫‘黄泉’的女人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什么巡海游侠——”
他收起笑容,声音压低:“——她是一位令使。她带来死亡和终局。”
“令使?谁的令使?”星下意识追问,但随即又摇头:“不可能,我凭什么相信你?”
“但是?没有什么但是,这就是事实。”砂金语气笃定:“给你来点公司的料吧,朋友。你知道‘冥火大公’——陀斐特的阿弗利特么?”
星记得这个名字,想起了不久前在空间站的遭遇:“我和他交过手。”
“可以啊,不愧是你!那就长话短说。”砂金快速讲述了永火官邸收到邀请函,却在赴约途中覆灭,阿弗利特被神秘凶手杀害的经过:“而这之后,一位神秘的巡海游侠抵达匹诺康尼,靠一只八音盒入住了酒店…还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朋友?”
星沉默了几秒:“还有别的证据吗?”
“巡海游侠神出鬼没,彼此之间也往来甚少,这件衣服太好穿了。”砂金摊手:“公司是有办法追查,但也需要时间。”
他收起筹码,看着星的眼睛:“所以,朋友,该你做出选择了…你可以现在,立马,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永远放弃接近真相的机会。”
“与之相对地,你也可以接受我的邀请,并得知一个事实,一个足以颠覆匹诺康尼的事实。”
“我需要你的帮助,所以会等你——但也不会等太久。准备好了…就跟上来吧。”
砂金朝门口走去,在门边停下,侧过头:“至于要不要和我合作,等看过那事实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他离开了,房门轻轻关上。
房间里只剩星和黑天鹅。星看向忆者,眼神复杂。
黑天鹅叹了口气,声音轻柔:“呀…表情像是受伤的小动物呢。你还肯和我谈谈吗?我依旧愿意…当你的心理治疗师。”
“你欺骗了我?”星问。
“我承认和那位先生做了交易,把你带到他的身边。”黑天鹅没有回避:“但…这里同样是安全的地方。他需要你,这是收复匹诺康尼必需的一环,而我认为他有潜力,也能助我收获独一无二的记忆,便答应了合作。”
“在匹诺康尼,所有人都可能说谎,当然…也包括我,这点我无可辩驳,也不会奢求原谅。”她走近一步:“但,还记得吗?我也说过…‘我相信你们的潜质’,这句话绝无半点虚假。”
“忆庭想见证星穹列车开拓银河的未来,而我会将这些回忆一一珍藏。所以我没有伤害各位的理由,反而会继续帮助你们——前提是你们还愿意。”
星看着她,沉默了很久。
“你说得对,”她最终说:“我们走吧。”
“接下来,我会以模因形式陪伴在你身边,以备不时之需。”黑天鹅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出发吧,开拓者。”
与此同时,刚才的战场上。
紫光吞没星的瞬间,泷白瞳孔骤缩:“星——!”
他想冲过去,但萨姆的一记重拳已经砸到面前。泷白只能横刀格挡,被巨大的力量震退数步。等他稳住身形再抬头,星已经消失,原地只残留着淡淡的忆质波动。
黑天鹅带走了她。安全?还是陷阱?
没时间细想,因为三月七的惊呼声紧接着响起:“泷白小心!”
另一道紫光也缠上了粉发少女。
“等等!我还没——!”三月七的声音被光芒吞没,瞬间消失。
现在,这个残破的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
萨姆、黄泉。
以及被留下的泷白。
气氛忽然变得微妙。
萨姆收回望向光芒消失处的目光,猩红的目镜转向泷白,又转向黄泉。他似乎对少了两个“干扰项”很满意。
“你该拔出那把刀了。”萨姆的声音低沉,是对黄泉说的:“游侠。”
黄泉握着刀鞘的手没有动:“…猎手,你还会做梦么?”
萨姆沉默了一秒。
黄泉继续问,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梦见那些因你而死的人?”
黄泉握紧了刀。不是拔刀的动作,只是手指收紧。
气氛绷紧到了临界点。泷白缓缓调整呼吸,苍白的火焰在刀身上无声流淌。他站在一个微妙的位置——离两人都不远不近,既能介入战斗,也能观察全局。
“我不会。”萨姆的回答终于响起,电子音里听不出情绪:“从来不会。”
“我生来便没有‘做梦’的机能。我为冰冷的现实而活,为一点光亮,燃烧…不断燃烧,直到化作死灰。”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落在黄泉握刀的手上。
“所以,我很羡慕你。”
黄泉似乎愣了一下。很细微的反应,但泷白捕捉到了。
“是么……”黄泉的声音很轻:“那你已经活在清醒的世界中了。”
对话到此为止。
萨姆没有继续攻击,黄泉也没有拔刀。三人形成一个诡异的三角对峙,谁都没有先动。
泷白的目光在两人之间移动。萨姆的装甲上有他留下的苍焰灼痕,还有黄泉刀鞘点击留下的凹陷。黄泉的呼吸平稳,但泷白注意到她握刀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不是紧张,更像是…在压制什么。
萨姆刚才的话“我为一点光亮燃烧”——泷白想起了流萤。
根据星的描述,那是个笑得有些羞涩的银发少女。她说自己患有“失熵症”,在梦里才能自由活动。
萨姆…流萤…星核猎手…
碎片开始拼合。
“你的目标不是我们。”泷白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不是在问,而是在陈述。
萨姆转向他,目镜一下下的闪烁着光,像是在呼吸。
“刚才那一击如果你真想杀我们,不会只砸向地面。”泷白的声音平静:“你会计算角度,封死退路,或者至少逼黄泉拔刀。”
“但你选择了最大范围的覆盖攻击,看似威力惊人,实际上给了我和她各自防御或闪避的空间。”
泷白抬起刀,刀尖指向萨姆:“你在测试。测试我们的实力,测试我们的反应…或者,你在等什么人被逼出来。”
黄泉微微侧头,似乎也在听。
萨姆没有否认。他只是站在那里,装甲发出低沉的运转声。
“三月七和星被黑天鹅带走了,”泷白继续说:“现在这里只剩我们三个。你的‘剧本’…进行到哪一步了,星核猎手?”
听到“剧本”两个字,萨姆的目镜绿光明显波动了一下。
黄泉的视线也锐利起来。
“你知道艾利欧。”萨姆说,这次是对泷白说的。
“是。”泷白回答:“你们这种人,总喜欢跟着什么‘预知’或‘命运’行动。你也是。”
萨姆沉默了几秒,然后发出一声类似电子叹息的声音:“我的‘剧本’向来只有几行。除此之外的,不必要,也不需要。”
他看向黄泉:“他知道我的性格:命运只有一种,谁也无法绕开——而在那之前,我有选择的权利。”
“但你似乎不知道,”萨姆话锋一转:“所以该我提问了:你究竟是什么人?”
黄泉的回答很简短:“也许不是你的敌人。”
“答非所问。”
“我不值得你如此好奇。”黄泉说:“独行银河的人总有些秘密,我也被公司通缉过,对星核猎手有所了解并不奇怪…也仅止于此。”
她顿了顿:“或许我可以帮你。”
“你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我时常会忘记一些事,因此比起回忆,更习惯用‘感受’去捕捉些什么。所以——”黄泉抬头,眼眸直视萨姆的目镜:“——我知道那冰冷的铠甲里是谁。”
萨姆的装甲发出一阵轻微的、不稳定的能量嗡鸣。
泷白握紧了刀。如果萨姆因此暴走…
但嗡鸣很快平息。萨姆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尚不是时候。”
“我不需要帮助,但可以给你一个建议,这样对你我都更好。”
萨姆说:“如果你的目标是‘钟表匠的遗产’,就去调查家族。他们不仅掩盖了‘死亡’的存在,还埋藏了梦境的过去与真相。”
黄泉:“我已经在这么做了。”
“——以及,星穹列车不是你的敌人。”
“这我也知道…只是不曾想过会从你口中听闻。”黄泉说:“接下来呢?星被黑天鹅带走了,你要去找他\/她么?”
“没有那个必要了…告诉你也无妨,艾利欧给我的指示只有一条——‘让星穹列车一同追逐‘盛大的遗产’。’”
萨姆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类似“无奈”的情绪:“我试过用更简单直接的方式了结此事,但结果如你所见,我正站在这里与你对峙——我失败了。‘剧本’无可违逆。”
黄泉轻声重复了之前冥火大公的话:“‘所谓的不可能之事,只是尚未到来之事’……”
她摇摇头:“罢了。在分别前,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么?”
“你的‘剧本’中有任何关于我的部分吗?我想知道,在命运所见的未来中,‘我’留下了怎样的注脚?”
萨姆的回答很干脆:“很遗憾,只字未提。”
黄泉似乎并不意外:“…并不意外。”
萨姆却忽然补充:“等等——”
黄泉:“什么?”
“你最初的提问——‘你是否还会做梦,梦见那些因你而死的人。’”萨姆说:“我不会。从来不会。”
对话再次陷入沉默。
这次是泷白先动了。他收起了刀,苍焰消散。不是放松警惕,而是判断出继续对峙没有意义。
“你要走了?”他问萨姆。
萨姆没有回头:“这里已经没有我的戏份了。”
他庞大的身躯开始泛起焰光,不是攻击的前兆,而是某种传送或相位移动的迹象。
红光盛放,吞没了机械身躯。光芒散去时,原地空无一物。
房间里只剩下泷白和黄泉。
瓦砾,焦痕,破损的墙壁,凝固的苍焰冰晶。刚才激烈的战斗痕迹还在,但敌人已经离开。
黄泉松开了一直握紧刀柄的手。她看向泷白:“你不该留下来。”
“星被带走了,三月七应该被送回去了。”泷白说:“总得有人看看他想干什么。”
泷白觉得自己总不能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留下来吧?
黄泉缓缓转身。她的表情平静,看不出任何破绽——但泷白注意到,她的手仍紧握着刀柄,指节微微发白。
“感觉如何?”她问。
“不怎么样。”泷白向前走了几步,停在一个安全的距离——既不太近显得冒犯,也不太远无法及时反应。
泷白直视着她的眼睛:“我需要你自己告诉我——黄泉,你是谁?”
黄泉沉默了很久。
久到泷白以为她不会回答。
然后她轻声说:“……我是一个忘记了很多事的人。包括我自己。”
“但你记得如何战斗。”
“肌肉记得。”黄泉低头看自己的手:“本能记得。但这里……”
她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是空的。”
泷白忽然明白了。
那种空洞感,那种与世界的疏离——他太熟悉了。在实验室的童年,在失去事务所同伴后的那些夜晚,他也曾看着自己的手,问自己:我是谁?
黄泉笑了,笑容里有一丝苦涩:“如果我是,那我大概是全宇宙最糟糕的令使。连自己的神明是谁都忘记了。”
“那你为什么来匹诺康尼?”
“……也许是为了寻找答案。”黄泉看向远方漂浮的梦泡:“为了弄清楚,我究竟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她转头看泷白:“很老套的理由,对吧?”
“不。”泷白笑着摇头:“这是最好的理由。”
黄泉似乎有些意外。
“在都…我的家乡,人们活着的理由千奇百怪:为了钱,为了权,为了复仇,为了活下去本身。”
泷白仿佛在讨论一个故事:“但很少有人……只是为了‘弄明白’而活。”
他顿了顿:“这种人要么很快死掉,要么……会变得很强。”
“那你觉得我是哪一种?”
泷白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冥火大公,真是你杀的?”
黄泉的表情变了。
那一瞬间,泷白看到了答案——不是愧疚,不是骄傲,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悲伤。
“是的。”她承认了:“但我给了他选择。我让他留下八音盒,然后离开。”
“他没选。”
“他选了。”黄泉摇头:“他选择了战斗,选择了贯彻自己的道路直到最后一刻。我尊重他的选择——就像我尊重每一个在命运面前做出选择的人。”
泷白想起了系统。
那个偏执的、疯狂的、试图用毁灭来拯救世界的系统。那个……某种意义上,也做出了自己选择的“人”。
“所以你真的是令使。”他说。
黄泉没有否认。
“……哪一位的令使?”
这一次,黄泉沉默了更久。
最后,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我不知道。”
泷白看着她。这个握刀的手稳如磐石的女人,此刻的眼神却像个迷路的孩子。
在那双紫色的眸子里,他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东西:迷茫,痛苦,以及对“存在”近乎偏执的渴望。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泷白看着空无一人的大堂问。
“继续调查吧。”黄泉踢开一具残骸:“家族的秘密,钟表匠的遗产……这一切背后,或许有我要的答案。”
她看向泷白:“你呢?要跟我一起,还是回去警告你的同伴,说我是个危险的令使?”
泷白思考了几秒。
他想起了初登列车时,姬子递来的那杯咖啡。想起了帕姆气鼓鼓说“不准在车厢里打架”的样子。想起了三月七在贝洛伯格雪地里笑得没心没肺……
然后他想起了吉尔达。想起了诺尔玛。想起了那些他没能保护的人。
“我跟你一起。”他说。
黄泉挑眉:“即使我可能真的带来‘死亡和终局’?”
“那就由我来确保终局不会降临在无辜的人身上。”泷白平静地说:“这是我的选择。”
黄泉看着他,忽然笑了。这次的笑容里,有了一丝真实的温度。
“你知道吗,泷白?”她说:“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
“一个很久以前的朋友。”黄泉转身,向忆域深处走去:“他也总是说‘这是我的选择’,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最危险的道路。”
她回头,眼神复杂:
“……希望你的结局,比他好一些。”
泷白跟了上去。
两个孤独的身影,消失在匹诺康尼无尽的梦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