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四点，忘川事务所的工作台前。
夏晚晴小心翼翼地将一副外观普通的黑框眼镜放在显微镜下。
镜片在强光下显示出细微的分层结构——这就是她从陆星辰带回来的样本眼镜上提取的镀膜技术。
“基本分析完成了。”
她调出电脑上的分子结构图，“镀膜的主要成分是氧化铟锡混合一种稀土元素，这种组合可以在特定电压下改变透光率。但有趣的是，这副眼镜的镜架上藏着微型电路和纽扣电池。”
她将镜腿的放大图像投在屏幕上：“当佩戴者戴上眼镜，体温会触发一个热敏开关，电路启动，给镜片镀膜施加微弱的电流。电流强度会根据环境光强度自动调节——光线越暗，电流越强。”
陆星辰站在她身后，看着那些复杂的结构：“所以它不是在过滤光线，是在动态调节镜片的透光特性？”
“对，而且调节的方向是让佩戴者更容易感知特定波长的光。”
夏晚晴调出一组数据曲线，“我模拟了月光的光谱，然后测试了镜片在不同电流下的透射率。结果发现，当电流达到某个阈值时，镜片对月光中几个特殊波段的透射率会突然增加300%以上。”
她转身看向墨幽：“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你戴上眼镜后，会看到光线变色和出现光点——那些波段的光平时被你的视觉系统过滤或忽略了，但眼镜把它们放大了。”
墨幽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手指轻轻按着太阳穴。
她的头痛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完全消退，那些记忆碎片像潮水般时涨时落。
“关键是，这种放大效应是渐进的。”
夏晚晴继续说，“根据电路设计，每次使用眼镜，电流阈值都会轻微上调。也就是说，佩戴者每次看到的‘异常’都会比上一次更清晰、更强烈。这会给人一种‘能力在成长’的错觉，实际上只是刺激强度在增加。”
陆星辰拿起另一副眼镜——这是夏晚晴制作的仿品，外观和原版一模一样，但镀膜成分经过了重新设计，功能恰好相反：它会过滤掉那些特殊波段的光。
“测试过了吗？”
“用光谱仪测试过，理论上能达到效果。”夏晚晴说，“但还没在真人身上试过。需要找一个对那种光敏感的人……”
“苏晓。”陆星辰说，“但她现在已经被江川影响了，我们不能贸然接触。”
墨幽这时开口，声音有些虚弱：“今晚的聚会……他们要进行‘听觉训练’。如果视觉上的操控已经这么精细，听觉上只会更隐蔽。”
她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开始画：“根据我回忆起的碎片，古代有一种‘聆音术’，可以通过特定的声音频率影响人的意识状态。最简单的应用是让人放松或集中注意力，高深一些的……可以植入暗示，甚至篡改记忆。”
她在白板上画出一个声波频率图：“‘业火’用的技术，很可能是这种古老术法的现代版本。通过精心设计的声波序列，先在目标意识中打开一个‘通道’，然后输入他们想要的信息。”
“打开通道？”陆星辰问。
“每个人的意识都有自然的防御机制，会过滤掉大部分外界输入。”
墨幽解释，“但如果用特定的频率先让防御机制‘疲劳’或‘适应’，后续输入的信息就更容易被接受。这个过程通常是渐进的，需要多次重复。”
她转头看向陆星辰：“今晚的听觉训练，很可能就是这种‘通道打开’过程的第一步。一旦成功，后续江川说的任何话，都会被参与者无意识地接受为‘真理’。”
陆星辰感到事情比想象的更严重。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观察和筛选，这是精神操控的前期准备。
“有对抗的方法吗？”他问。
墨幽沉默了片刻：“有，但需要提前准备。我可以制作一种‘定神符印’，刻在很小的物件上随身携带。当佩戴者受到特定频率的声音影响时，符印会产生微弱的反向振动，抵消部分影响。但不能完全消除，否则会被察觉。”
“需要多久？”
“给我两小时。”墨幽看了看墙上的钟，“另外，我需要你的一滴血。”
陆星辰一愣：“为什么？”
“你是普通人，没有特殊血脉，你的血制作的符印不会有能量特征，不会被检测到。”
墨幽说，“而我如果用自己的力量制作，可能会被‘业火’的技术感知到。”
下午六点，符印制作完成。那是十几枚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薄木片，表面用陆星辰的血混合某种矿物颜料画着极简的纹路。晾干后，纹路几乎看不见，像木头的天然纹理。
“戴在身上就行，不需要特意关注。”墨幽将符印分装进小布袋，“有效期大约七十二小时，之后会慢慢失效。”
陆星辰收好符印，又将夏晚晴制作的过滤眼镜放进特制的眼镜盒里。
今晚的目标很明确：在聚会中调换一副原版眼镜，获取更多证据；同时保护苏晓和其他人，至少不让他们在听觉训练中受到深层影响。
晚上七点五十分，陆星辰再次来到那栋老式公寓楼。
楼道里的感应灯坏了，他打开手机照明，一步步走上七楼。
敲门，三长两短。
开门的是江川，他今天穿着深蓝色的衬衫，脸色看起来比上次更苍白一些。
“陆先生，准时。”
他侧身让路，“今晚的内容很重要，请尽量保持专注。”
房间里已经坐了十几个人，和上次差不多。
苏晓坐在老位置，但她今天看起来状态不太好，眼睛下有更深的阴影，手里紧紧捏着一个抱枕。
陆星辰在她斜对面坐下，暗中观察。苏晓的手指在轻微颤抖，呼吸节奏也不太稳定——这是焦虑加剧的表现。
八点整，江川开始了。
“各位，上周的视觉训练后，有些人反馈能力有提升，也有些人出现了不适。”
他的声音平稳而有力，“这都是正常过程。今晚我们要开始听觉训练，这可能会更难，但也会带来更深的突破。”
他从手提箱里拿出十几副无线耳机，分发给大家。
“这是特制的骨传导耳机，不会影响你们听到外界声音，但会同步播放引导音频。”
江川解释说，“请大家戴上，放松，闭上眼睛。”
陆星辰戴上耳机。起初只有极轻微的白噪音，像远处海浪的声音。
但很快，声音开始变化——出现了有规律的节奏，像是缓慢的心跳，又像是钟摆的摆动。
心跳声逐渐加快，与陆星辰自己的心跳产生了某种同步。
他立刻警觉，暗中调整呼吸节奏，打破了这种同步。
耳机里的声音再次变化，加入了几个高频音调，很轻微，但持续存在。陆星辰注意到，当这些高频音出现时，房间里几个人的身体有了反应：苏晓的手指停止了颤抖，夜班护士的肩膀放松下来，年轻男孩的呼吸变得深长。
这是放松诱导。先用节奏同步心跳，降低意识防御，再用高频音刺激大脑产生放松感。
训练持续了十分钟。江川让大家摘下耳机。
“感觉如何？”他问。
“很……平静。”年轻男孩说，“刚才那些声音，让我想起小时候妈妈哼的摇篮曲。”
“很好。”江川微笑，“这说明你的听觉通道很畅通。接下来，我们要做更深层的训练——‘声音溯源’。”
他拿出一个小巧的音箱，放在房间中央：“我会播放一段复合音频，里面混合了多种频率的声音。你们要做的，是集中注意力，尝试从中分离出特定的一种——我会告诉你们要找的是哪种频率。”
音箱开始播放。声音很复杂，像是风声、水声、金属摩擦声、还有隐隐约约的人声片段的混合体。
江川的声音在背景中引导：“现在，请专注于寻找频率在赫兹附近的声音……它听起来像是很尖的耳鸣声……”
陆星辰闭上眼睛，假装在寻找。
但他实际上在听夏晚晴事先的分析——这种训练的真正目的，不是培养“听觉能力”，而是测试每个人对特定频率的敏感度和注意力控制水平。
那些能准确分离出目标频率的人，就是“业火”眼中的高价值目标。
五分钟后，江川让大家停下来，询问结果。
有四五个人举手表示“听到了”。江川——记录。
第二轮训练开始。这次要找的是“频率在40赫兹左右的低频震动声”。
陆星辰注意到，当这个频率出现时，苏晓的脸色突然变了。她捂住耳朵，身体向后缩，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苏晓，你听到了吗？”江川立刻注意到她的反应。
“……听到了。”苏晓的声音在颤抖，“但那个声音……很难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下深处震动，很沉重，很压抑。”
江川的眼睛亮了：“很好。你对低频的感知很敏锐。这种频率通常和深层情绪、潜意识有关。你能描述得更具体吗？”
苏晓摇头，脸色苍白：“不行……太难受了。我可以不继续了吗？”
“当然可以。”江川的语气很温和，“如果你不舒服，可以先休息。但你要知道，感知到不适往往是能力突破的前兆。克服它，你会进入新的层次。”
苏晓没有回答，只是蜷缩得更紧了。
训练继续进行。陆星辰一边假装参与，一边寻找机会。
江川的注意力在苏晓和其他几个反应明显的人身上，这正是机会。
他假装要去洗手间，起身走向房间角落的门。
洗手间在走廊另一头，需要经过一个小储藏室。储藏室的门虚掩着，里面堆着一些杂物。
陆星辰迅速闪身进去，关上门。储藏室很小，只有三四平米。
他打开手机照明，快速搜索。
储藏室的架子上放着一些旧书、画具，还有几个纸箱。
但角落的一个纸箱引起了陆星辰的注意——箱子没有封口，里面放着十几副和外面一模一样的眼镜，还有几十个未拆封的耳机。
他拿起一副眼镜检查，镜腿内侧有一个极小的激光刻码：b-073。而外面正在使用的那些眼镜，刻码是A开头的。
b系列？是升级版？还是不同功能的版本？
陆星辰迅速用手机拍下照片，然后从口袋里拿出准备好的过滤眼镜，调换了一副b系列的原版眼镜。
整个过程不到三十秒。
离开储藏室时，他注意到走廊尽头还有一扇门，门缝下透出微弱的光线——那应该就是通往二楼的楼梯。
洗手间回来后，陆星辰发现苏晓已经不在房间了。
“苏晓说她不舒服，先回去了。”江川解释，“我让她带了一副眼镜和耳机回家练习，希望能帮助她适应。”
陆星辰心中警铃大作。单独接触，赠送设备——这符合“重点培养”的模式。
苏晓可能已经从“普通观察对象”升级为“重点目标”了。
聚会九点半结束。陆星辰和上次一样，最后一个离开。
在门口，江川再次叫住他。
“陆先生，你这几次训练的表现很稳定。”
江川说，“既不过度敏感，也不迟钝，处在一种很好的平衡状态。我有个建议——你愿不愿意参与一些更深入的研究？”
“什么研究？”
“我们网络内部有一个‘进阶小组’，成员都是能力发展比较均衡的人。”江川压低声音，“小组会进行更系统的训练，甚至有机会接触到一些……古代文献和现代研究的结合成果。当然，需要签署保密协议，但收获也会大得多。”
陆星辰做出犹豫的表情：“我需要考虑一下。”
“当然。”江川递给他一张新的名片，这次上面多了一个电话号码，“下周一前给我答复。
另外，下次聚会可能换个地方，到时候邮件通知。”
离开公寓楼，陆星辰立刻拨通了夏晚晴的电话。
“苏晓提前离开了，江川给了她眼镜和耳机带回家。她现在的地址能查到吗？”
“她独居，地址在青年公寓b栋712。”
夏晚晴快速回答，“要我监控她的网络活动吗？”
“先监控。另外，我拿到了b系列的眼镜样本，还有江川邀请我加入‘进阶小组’。他们可能要加快筛选进度了。”
“明白。墨幽这边……她的头痛加剧了。”
夏晚晴的声音带着担忧，“她说那些记忆碎片开始串联起来，形成了一个相对完整的信息。但她不让我告诉你具体内容，说需要当面说。”
陆星辰加快脚步走向停车场。夜色中，城市的灯光依旧璀璨，但他知道，有些光亮的背后，藏着精心设计的陷阱。
而那些掉入陷阱的人，可能到最后一刻都以为自己在走向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