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明觉得自己的电动车轮子转的都快冒出火星子了。
下午五点半,正是晚高峰的前奏,也是外卖员生死时速的开端。城市像个巨大的蒸笼,闷热潮湿的空气糊在人身上,黏腻腻的。他灵活地在车流缝隙中穿梭,喇叭声、引擎轰鸣声、路边小贩的叫卖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他日常的背景音乐。
做为一个在这座现代化都市中沉浮的小外卖员,林天明日复一日的重复着几乎一模一样的枯燥生活。
“叮咚!您有新的美团外卖订单,请及时处理。”
手机App的提示音清脆得有些刺耳。林天明单脚支地,猛地刹停,另一只手已经条件反射地划开了屏幕。
只看了一眼,他嘴里就忍不住“啧”了一声。
订单要求:一份“隆江猪脚饭”豪华套餐,加双份猪脚,另加一份冰镇酸梅汤。
送餐地址:锦华苑小区,3号楼,2单元。
备注:立刻、马上送!超时一分钟差评!饿死了!!!(三个感叹号力透纸背)
下面是预计配送时间:28分钟。而地图上显示的商家距离锦华苑,在不堵车且一路绿灯的理想状态下,至少需要20分钟。
“妈的,‘饿死了’还点他妈这么远的外卖,是想让我也累死好下去陪你吗?”林天明低声骂了一句,但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拧动电门,电动车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嗡鸣,朝着取餐的商家冲去。
吐槽是他的被动技能,是他对抗这狗屎生活的主要方式。大学毕业证还没捂热乎,家里就出了事,急需用钱,他只能一头扎进这社会最奔波的行当里。才干了小半年,这皮肤晒黑了,脾气也磨没了,但嘴皮子却越来越利索。他坚信科学,信奉能量守恒——生活的压力总得有个出口,他的出口就是嘴,只有在一句句的吐槽中,他的心情才能不至于郁闷。
一路风驰电掣,险象环生。在第四个红灯路口,他差点和一辆强行右转的奔驰来个亲密接触,对方降下车窗,一句“送外卖的没长眼啊”还没骂全,林天明已经丢下一句“对不起,这不是赶着去给您祖宗上坟嘛”并伴随着更响亮的喇叭声窜了出去,只留尾气和一句被风扯碎的“操!”在原地。
科学道理?在扣款和差评面前,交通规则和物理定律都得暂时让让道。
终于赶到商家,店门口挤满了等着取餐的同僚,一个个脸上都写着焦躁。林天明挤进去,报上号码。
“隆江猪脚饭加双份猪脚?哦,那个单啊,”老板娘头也没抬,手上的菜刀剁得案板砰砰响,“等着,马上好。”
这个“马上”足足等了十五分钟。期间林天明催了三次,得到的回应从“在打包了”到“催什么催”再到最后的彻底无视。他看着手机上飞速流逝的时间,感觉心脏也跟着一起滴血——那都是钱啊!
当那份沉甸甸的、散发着油腻香气的猪脚饭终于递到他手里时,预计配送时间只剩下可怜的十分钟。
“谢了姐!”林天明几乎是抢过袋子,转身就跑。
“哎!你的酸梅汤!”老板娘在后面喊。
林天明一个急刹车,又狼狈地跑回来,接过那杯冰凉的、杯壁上已经凝结满水珠的酸梅汤,感觉它像是在嘲讽自己刚刚白浪费的三秒钟。
电动车再次汇入车流,这次林天明彻底开启了狂暴模式。红灯?只要没摄像头,谨慎观察后就是建议通过。逆行?辅路一小段没关系。人行道?对不起,临时借个道嘛。
风呼呼地刮过耳边,城市的景象在余光里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彩。他的大脑飞速计算着最优路线,同时内心oS也没闲着。
“前面那辆公交大哥我求求你快点开,要不靠边让让我也行啊!”
“这破电瓶车,平时嗷嗷叫,关键时刻怎么没劲了?科学呢?牛顿老爷子的棺材板我要按不住了!”
“我去,大姐,马路你家开的呀,横着走呢,也不怕被撞回姥姥家!”
“锦华苑…锦华苑…听说那是个老小区,路窄得跟肠梗阻似的,3号楼在哪儿来着?”
终于在一个看起来很有年头的石雕小区大门前,林天明刹住车。门楣上,“锦华苑”三个字褪色得几乎看不清。时间只剩三分钟。这要是不使出洪荒之力的话,这一单超时是没跑了!
小区里的楼排列得毫无章法,楼体斑驳,墙皮脱落得一块一块的。绿化带里的植物长得张牙舞爪,缺乏修剪。几个老人坐在楼下摇着蒲扇,眼神浑浊地看着他这个不速之客。
林天明飞身下马……额,不是,是飞身下车,回身从车后保温箱里拿上外卖,一个箭步冲进了“锦华苑“。
“大爷,3号楼2单元怎么走?”林天明扯着嗓子问。
一个老大爷慢悠悠地抬起手,指了指深处:“喏,往里走,最里面那栋灰不拉几的,看见没?单元门好像坏了有些日子了。”
“谢了!”
时间只剩两分钟。林天明也顾不上车了,锁都没锁,拎着外卖就往里冲。小区道路七拐八绕,好不容易找到那栋最偏僻的灰楼。2单元的单元门果然歪斜着,露出黑黢黢的门洞,像一张沉默的、不怀好意的嘴。
他一步跨了进去。
一股凉气瞬间包裹了他,与外面的闷热形成鲜明对比,激得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楼道里光线极差,只有一盏接触不良的声控灯在天花板上闪烁着,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勉强照亮眼前一小片区域。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老旧楼房特有的味道,混合着灰尘、潮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
“您好,美团外卖!”林天明喊了一嗓子,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空洞。
声控灯应声亮起,昏黄的光线下,他看到楼梯拐角处钉着的楼牌——1楼。
“得,没电梯的老楼。”他认命地开始爬楼梯。顾客地址只写了单元和“送到家”,没写具体楼层,电话也打不通,他只能一层层找,或者指望在楼梯里碰到人。
“2楼…3楼…”
楼梯是那种老式的混凝土结构,边角已经被磨得圆滑。墙壁上满是斑驳的污渍和小孩的涂鸦。安静,太安静了。除了他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几乎听不到任何外界的声音,仿佛刚才喧闹的城市被彻底隔绝在了那扇破单元门之外。
“4楼…5楼…”
他越爬越觉得不对劲。这楼……有这么高吗?他感觉自己至少爬了六七层了,怎么楼梯拐角的楼牌……
他猛地停下脚步,看向墙壁。
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牌上,赫然印着——“3楼”。
林天明皱紧了眉。“怎么才3楼?”林天明觉得自己明明已经爬了六七层,难道自己产生幻觉了?“不会是最近拼的太猛了?身体虚的厉害?只上三层就累的好像爬六楼一样?“林天明内心开始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心想如果真是这样,接下来的几天可得给自己放个假了,不然有命挣没命花!那可不妙!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上爬。这一次,他刻意数着台阶。一层楼大概20级台阶,他爬了两段楼梯,40级,按理说应该上一层了。
他抬头看向墙角的楼牌。
还是“3楼”。
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了上来,比楼里的凉气更刺骨。
“搞什么鬼……”他低声嘟囔,心里有点发毛,但更多的是烦躁,“妈的,不会吧!难道遇到传说中的鬼打墙了?不可能,老子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坚决不相信那些封建迷信!而且老子今天已经够倒霉了!绝不能再遇到倒霉事!绝——对——不——能!”
他不信邪,又加快速度往上冲了一层。脚步踏在水泥台阶上,发出“嗒、嗒、嗒”的清晰回响,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林天明的额角不由自主的渗出了汗水,尽管这个阴暗的楼道里凉气森森。
林天明每一步都走的很谨慎,好像那水泥楼梯上面铺满了钉子。
声控灯因为他剧烈的脚步声再次亮起。
楼牌清晰无误地映入眼帘——**“3楼”**。
一模一样的位置,一模一样的锈迹,连旁边那块抽象派的涂鸦都一模一样。
林天明的脚步钉在了原地。心跳骤然加速,咚咚地撞击着胸腔。手里的猪脚饭和酸梅汤似乎变得异常沉重。
他猛地回头向下望去。
来时的楼梯延伸向下,隐没在黑暗中,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那扇他进来的单元门。向上看,楼梯同样无穷无尽地向上盘旋,没入更深邃的黑暗。
他,被困在了一段无限循环的、只有“3楼”的楼梯间里。
“我操……”一句国骂脱口而出,但声音干涩,甚至带上了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科学?物理法则?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以往的一幕幕不由自主的在他的脑海中回旋,他努力的回想自己这短短的二十几年中是不是做了什么伤天理的事?或者是不是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去掏手机,想要求援,想打开导航,甚至想给那个该死的顾客打个电话痛骂一顿。
手机屏幕亮起。
信号格那里,是一片死寂的空白。
**“无服务”**。
三个冰冷的汉字,像最终的审判,砸在他的视网膜上。
与此同时,头顶那盏接触不良的声控灯,仿佛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力,“啪”地一声,彻底熄灭了。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只有他手中手机屏幕发出的微弱冷光,勉强照亮他瞬间变得惨白的脸,和他因恐惧而微微睁大的眼睛。
在光线消失前的最后一刹那,他似乎听到,从楼上或者楼下的黑暗中,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有人轻轻抬起脚,又轻轻放下的——
**“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