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雨,总带着一股黏腻的烦躁。雨水不是倾盆而下,而是淅淅沥沥,没完没了,像是老天爷在用一把钝刀子割着城市的神经。雨水敲打着“速风外卖”站点的蓝色塑料顶棚,声音密集而沉闷,让听得人心里头发慌。
林天明半坐在电瓶车上,看着雨水顺着雨衣的帽檐滴落,在脚边积起一小滩浑浊的水洼,心中暗暗咒骂这不开眼的鬼天气。他刚送完一单去写字楼的咖啡,裤腿溅满了泥点,鞋子里也感觉湿漉漉的,很不舒服。距离下一个订单派送还有十几分钟,他难得有片刻清闲,却感觉这清闲比奔跑更累人。
自从那个该死的无限楼梯间事件之后,他的世界就变得有点不一样了。不是说世界本身变了,而是他看世界的角度,或者说,他“看到”的东西,因为突如其来的“灵觉”,他现在无论看什么都多了一层无法言说的诡异。
最初逃出来的那几天,他只是觉得精神恍惚,容易疲惫。苏小婉说这是正常现象,是“创伤后应激障碍”,让他多休息,别多想。林天明也试图这么做了,他努力把那段在无尽阶梯上奔跑、被难以名状的恐惧追逐的记忆封存起来,假装一切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但很快,他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继续开始在一些反光面上看到“东西”,甚至在第二次闯出诡异空间之后,这种情况变得越来越频繁了。
起初是路过商场光可鉴人的玻璃幕墙时,眼角余光瞥见身后的人群里,似乎站着一个穿着不合时宜、颜色鲜艳古装的女人,但猛地回头,却只有行色匆匆的现代路人。他以为是眼花,没在意。
接着是在早餐摊买煎饼,低头扫码付款时,手机漆黑的屏幕上映出他的脸,但那张脸的旁边,似乎还有一张模糊的、惨白的女人面孔,正贴在他的肩膀上。他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摊主大叔却奇怪地看着他,问他是不是没睡好。
次数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电梯的不锈钢内壁、路边停着的汽车车窗、甚至餐厅里光洁的餐具边缘……任何能映出影像的地方,都可能成为那个诡异倒影出现的媒介。那倒影并不清晰,总是转瞬即逝,像一个拙劣的pS效果,但每一次出现,都让林天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最初,他试图忽略这一切,只是当成自己眼花,但是随着频率的增多,林天明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再视而不见了。
于是他去找苏小婉。那个民俗学专业的女大学生,是和他一起经历过楼梯间噩梦的战友,也是唯一可能相信他这些话的人。希望能通过与苏小婉交流缓解自己的焦虑,更希望能从她那里得到解决的办法。
苏小婉很认真地听他描述,拿着小本本记录,眉头皱得紧紧的。她分析说,这可能不是简单的幻觉,而是他在那个异常空间里待久了,精神感知力被“污染”或者“激活”了,变得对某些常人无法察觉的“信息”敏感。用她的话说,就是“你的‘灵视’被动提高了,但你又没有对应的控制和理解能力,所以才会被这些杂乱的影像困扰。”
林天明听得半懂不懂,他只关心一个问题:“这玩意儿有办法治吗?或者……能关掉吗?”
苏小婉无奈地摇摇头:“古籍上记载过类似情况,但解决方法都很玄乎,什么‘固本培元’、‘心神守一’。我觉得,你可能需要时间慢慢适应,或者……找到导致这种现象的根源,从源头上解决。”
根源?林天明一想到无限楼梯间里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宁愿天天见鬼,也不想再踏足那种地方半步。而且据陈定一推断,那里的墟纹经过修复以后,至少一段时间内是不会再出现异常了。如果那里都已经恢复了,那自己这个的根源又是在哪里呢?自己又要到哪里寻找这个源头?
“叮咚——您有新的外卖订单,请及时处理。”
手机提示音打断了他的回忆。林天明甩甩头,仿佛想把那些不干净的念头从脑子里甩出去。他深吸了一口潮湿闷热的空气,点开手机。
订单目的地:“星梦公寓”,b座2801室。顾客姓名:Sylvia。订单内容:一杯无糖去冰的美式咖啡,外加一份蔬菜沙拉。
又是这种高档公寓。林天明心里嘀咕了一句。星梦公寓是本市有名的“网红公寓”,据说里面住着不少小有名气的模特、主播、小明星。这些客户通常要求多,脾气大,给差评的概率也比普通居民楼高出一截。他很不喜欢接去那里的订单,曾经不喜欢,是因为害怕得到差评,而如今不喜欢,则是因为那栋公寓里镜面太多,他害怕会在那里看到“不该出现的东西”。
他看了看时间,还算充裕。摆了摆手,算是跟苏小婉道别。
林天明熟练的跨上电瓶车,启动,黄色的外卖箱在雨中划出一道水线,汇入了城市午后的车流。
此时雨似乎小了一些,但天色依旧阴沉。高楼大厦在雨雾中显得影影绰绰,像一个个巨大的、沉默的巨人。林天明小心翼翼地骑着车,尽量避免驶过积水深的地方。在一个红灯前停下,他习惯性地看了一眼旁边一辆黑色SUV的车窗。
车窗像一面模糊的镜子,映出他戴着黄色头盔、穿着蓝色雨衣的身影,以及身后拥堵的车流。
一切正常。
他稍微松了口气。
绿灯亮起,他拧动电瓶车把手。就在车子加速驶出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那扇模糊的车窗倒影里,他身后的车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幽暗、深邃的走廊,一个穿着大红绣金凤戏服、披散着头发的女人,正站在走廊尽头,缓缓地、缓缓地向他转过头来……
“吱嘎——!”
林天明猛地捏紧了刹车,电瓶车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差点失去平衡。身后立刻响起一片急促的喇叭声和司机的叫骂。
“操!会不会骑车啊!”
林天明惊魂未定,大口喘着气,死死盯着那辆SUV的车窗。车窗上只有他被雨水打湿的、略显狼狈的倒影,以及后面不耐烦的司机探出头的模样。
什么幽暗的走廊,什么穿戏服的女人,全都消失了。
又是幻觉?
只是这次的感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那条走廊的阴冷气息,那个女人转头的动作,都带着一股实实在在的恶意。
“妈的……”他低骂一声,不敢再停留,赶紧重新启动车子,汇入车流。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像要蹦出来一样。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些奇怪的影像,但是最近每一次似乎都比前一次清晰。
接下来的路程,他不敢再看任何反光的东西,只是死死盯着前方的路面。雨水模糊了头盔的面罩,他不得不时不时用手套擦拭一下。
二十分钟后,他终于抵达了星梦公寓。这是一栋造型现代、充满设计感的建筑,大堂灯火通明,光洁的大理石地面能照出人影。与外面湿漉漉、灰蒙蒙的世界相比,这里仿佛另一个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