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陈定一的声音有些沙哑,“一些零碎的片段……”
他定了定,似乎在考虑着要如何地描述“看”到的景象,随后缓缓开口:
辉煌与虚荣: 无数个夜晚,云霓裳坐在这面镜前,由专人伺候着上妆,镜中的容颜倾国倾城,周围是艳羡、赞美和阿谀奉承。她对镜自揽,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迷恋与骄傲,将容貌视为存在的唯一价值。每每坐在镜前,云霓裳的面上都挂着浅浅的微笑,对镜中的自己,她很满意,给人一种很自恋的感觉。
情愫与假象: 一个穿着西装、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很可能就是那位“权贵公子”)的身影时常出现在片段中,他与云霓裳在镜前依偎,甜言蜜语,赠送珠宝华服(那面西洋梳妆镜似乎就是定情信物)。镜中映出两人俪影成双,看似美满,实则暗流涌动。与云霓裳四目相对时,男子脸上总是带着宠溺的表情,而每当云霓裳背对男子之时,他的面容就回变得冷淡与不屑。
崩塌与绝望: 画面陡然转向阴暗。缠着纱布的脸,镜中模糊扭曲、布满疤痕的恐怖影像。男子脸上的宠溺彻底消失,变成了厌恶与恐惧,男子身影决绝的离去,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未曾多留。空荡荡的化妆间,只剩下云霓裳一个人,对着那面曾经见证她无限风光的镜子。她疯狂地擦拭镜面,似乎想擦掉那丑陋的倒影,找回曾经的完美,但一切都是徒劳。镜中只有她绝望、怨恨、逐渐扭曲的脸。云霓裳变得越来越疯癫,时而傻笑,时而痛哭,曾经镜中的身影已永远的远离了她。
最后的仪式: 最后一个片段最为清晰,也最为冰冷。她穿上了那套最心爱的大红戏服,那是她演杨贵妃时的行头,象征着她事业的巅峰。她坐在镜前,仔细地、近乎偏执地,用仅存的、未被完全毁掉的化妆品,在自己疤痕交错的脸上一笔一划地勾勒,试图重现昔日的妆容。然而,镜中映出的,是一张如同戴了破碎面具般、诡异而可怖的“完美”假面。泪水混着血水和脂粉滑落。云霓裳无法面对镜中的自己,一拳砸在了镜子上,镜子的碎片散落下来,她看着一地的碎片,呆滞不已。最终,极致的怨恨与对“完美”的扭曲渴望达到了顶点,她用碎裂的镜片,在那面“见证”了一切的梳妆镜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她所有的执念——对完美容貌的疯狂渴望、对被背叛的刻骨怨恨、对过往虚荣的极致留恋——如同实质般,猛烈地灌入了那面镜子之中。
陈定一讲述完毕,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脸色有些苍白。“至此,镜怪成因,已然明了。云霓裳临死前,将其全部的生命力与扭曲的执念,都献祭给了这面镜子。它已不仅是一面镜子,更是她怨魂的棺椁和……温床。”
苏小婉听得心神激荡,她能想象到那个场景是多么的绝望和凄厉。一个将自身价值完全系于容貌和他人爱慕的女子,在失去一切后,产生的怨念是何等的可怕。从内心深处,苏小婉是很同情云霓裳的,同样作为女子,她更能体会到云霓裳的崩溃,残酷的故事,让她眼角挂上了泪滴,她轻轻揉了揉眼睛,试图平复心情。
王雷则更关注过往与现实的关联:“所以,星梦公寓那面镜子,吸收现代网红的‘虚荣’作为养料,其本质与百年前云霓裳的执念同源。它是在重复和扩大这种模式。”
“不仅如此,”陈定一补充道,目光锐利地看向那面空置的梳妆台,“我感应到,此处(剧院)与彼处(星梦公寓)之间,存在着一条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能量共鸣通道。那镜怪在借助源头的力量,同时也将汲取到的新鲜‘养料’,反馈回源头一丝,如同……植物的根系。”
这个发现,让整件事的轮廓更加清晰,也更加骇人。星梦公寓的镜怪,并非完全独立的个体,它更像是那个源于云霓裳悲剧的、更深层“根源”在当代孕育出的一个比较强大的“分身”或“果实”!
离开废弃剧院时,三人的心情都异常沉重。夕阳的余晖给破败的建筑涂上了一层凄凉的暖色,却无法驱散那萦绕在镜中、跨越了百年时光的冰冷怨念。即将来临的夜晚,仿佛预示着现实的处境也即将进入黑暗。这黑暗不仅针对小组四人,也将笼罩整个星梦公寓。
他们不仅面对着一个镜怪,更是在与一段被时代遗忘、却因人性弱点而不断重演的悲剧抗争。云霓裳“永葆完美”的执念,如同一个恶毒的诅咒,穿过时光长廊,在另一个渴望虚名与美貌的女孩身上,找到了新的寄生土壤。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地点,不同的人,却被相似的欲望相连,无论何时,人类的贪婪与虚荣,都是一把达摩克斯之剑,永远悬挂头顶,随时威胁着所有人,一旦有人超越了某条红线,触发的将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回到安全屋,当苏小婉和陈定一将剧院之行的发现告知林天明后,所有人都沉默了。林天明从苏小婉的语气中,听出了她的哀伤与同情,又从陈定一的表情中读懂了对未来的担心。
镜怪的根源已然清晰,但其与更深层“根源”的联系,以及它那几乎将整栋公寓楼“领域化”的可怕能力,让接下来的行动,充满了未知与巨大的风险。
他们需要找到一个方法,不仅能切断镜怪与苏莉莉的联系、净化云霓裳的百年怨念,还要能斩断它与此地源头的能量通道,甚至……考虑到那可能存在的“共同根源”,他们的行动是否会引发更不可测的反应?
夜色深沉,安全屋内,针对“镜中魅影”的最终作战方案,在更加复杂和严峻的背景下,开始了新一轮的、更加艰难的构思。前路的迷雾忽浓忽淡,让人无法预料即将面对的困难还是异常困难。